“其实老董事长的死,对盛总的打击也很大,这两天我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太好。”
“就他那张面瘫脸,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其实季怀瑜理解,他爸死了,盛决的心里估计比他还不好受,毕竟从六岁起他就被季鼎收养,虽说季鼎对他远谈不上什么温柔照料,甚至对他严格到有些苛刻,但至少将他抚养成人,让他得到了现在所有的一切。
斐清被他的话逗得唇角一弯,又觉得这么在背后说自己boss不太好,继续解释道:“其实这饭,也是盛总交代我订的,盛总不是针对您,只是他太累了。这两天处理公司的事,他已经很久没合眼了。”
季怀瑜咬着碗里的冰梅排骨,想到刚才盛决眉宇间的一丝疲惫,难得生出了一点愧疚,虽然吃完饭就忘了。
从他爸出事以来,季怀瑜的手机就不停地收到消息,除了他圈子里的狐朋狗友,还有他爸生意上的朋友。之前被他爸逼迫参加宴会时,他们可不会多看他这个私生子一眼。
殷切的问候背后,不知道在等着看什么笑话。季怀瑜偏着头嘲讽地笑了笑,干脆把手机关了。
离盛决开完会还有一会儿,季怀瑜百无聊懒间,开了盛决办公室的留声机,放了张唱片进去。然后坐在了盛决办公桌前,打开了他的电脑。
不知道盛决电脑里会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只有办公软件?他肯定不会玩游戏,那他……会看黄片么?
一想到盛决西装革履地在办公室里看黄片的情景,季怀瑜不禁露出了八颗牙的笑容,开始试他的密码。
先试了盛决的生日和名字,错误。
季怀瑜一边想他不会那么变态吧,一边把他爸的生日输了进去,错误。
抱着随便瞎试的念头,他把自己的生日输了进去,果然错误。
季怀瑜往桌子下面一蹬,椅子受力转了一圈,正对上平纹西装上的一颗扣子,往上看就望进了盛决的一双审视的眼睛。
看来刚才盛决一直在后面看他把自己生日输进密码框,窥探别人隐私被当场戳破是有点尴尬,但季怀瑜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直接站起来冲他挑挑眉道:“走吧?三点五十九,盛总果然是一秒也不会出错。”
盛决扫了一眼电脑屏幕,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5章
两人一路无言,司机开了半个小时后,盛决的车开进了季鼎在城南的房子的第一道门,车从山底的通道开始环绕向上攀升,季怀瑜每次走到这都会有点晕车,感慨季鼎是个什么品味。
车终于开进了院子,一栋白色为主色调的别墅映入眼帘,房子前的郁金香花园不知主人的遭遇,仍然在生机蓬勃地盛开着,中央的喷泉也依旧在空中划着美丽的弧线。
季怀瑜踏过郁金香花圃中央的小径,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毕竟从12岁起,也在这里生活过六年,没想到这次回来竟是这样的情况。
家中的佣人替他们打开门,两段弧形向上的楼梯和头顶的水晶吊灯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季怀瑜似乎还能清晰地记得六年前,季鼎就是站在这里,面带微笑地对他说:“儿子,欢迎回家。”
跟在盛决身后踏上楼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季怀瑜感觉很不舒服,甚至像过敏一般感觉浑身发痒。
于是他上了楼,就直接走向露台,仰躺在上面的沙发上,只把头伸出来,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倒着看着盛决说:“他们的东西我没什么想要的,你全权处理吧,都扔了我也没意见。”
斐清看他直接开始拿出手机打游戏,担心地看了盛决一眼,然后看见他们盛总一副习以为常了的表情,她觉得盛决对于这位新任董事长,一直都算是尤其有耐心了。
季怀瑜边打游戏,边听着盛决带着人进进出出地整理物品。
盛决办事一向干脆利落,很快就归类出将随棺入葬的东西,送回季鼎祖宅的东西,以及将作为季鼎死后捐赠,进行慈善义卖的东西。
然后盛决向他走过来,直接抽走了他举在手里的手机,冷淡地抛下一句:“去开保险箱。”
“哎,正到关键时候,”季怀瑜伸手去夺,正抓在他的手腕上,往回扯了两下,纹丝不动,只能认命地说:“你太高估我了,你觉得我爸会把密码告诉我么?”
“密码开过了,还有一层指纹锁,他除了自己,只录了大哥和你的指纹。”
盛决解释着,目光却落在他握着自己洁白的衬衫袖口的手上。
季怀瑜赶紧笑吟吟地收回了手,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站起来,从盛决手中抽回手机,进去了他爸的书房。
盛决特地让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包括他自己也只是远远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只让季怀瑜一个人靠近保险箱。
季怀瑜撇了撇嘴角,心想着又不是拆炸弹,有必要这么避嫌么,一边随意地将拇指在指纹锁上一贴,保险箱就被打开了。
里面除了他爸的印章,就是一些重要的证件,估计都要拿去注销。季怀瑜把这些东西翻出来,随便就扔在了地板上。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信封,满不在乎地拆开后,季怀瑜一瞬间愣了。
那是他刚出生没多久的照片,像个白团子,肥嘟嘟软绵绵,头发也没几根,眼睛比现在蓝得更通透些,好奇地盯着镜头。
再往后翻还有他三岁、五岁的照片,能看到他一点一点地长高,下巴也逐渐开始尖起来。不知道他妈是懒得经常带他去理发还是恶趣味,他小时候一直是留的长头发,柔顺地别在耳后,像个乖巧的小姑娘。
然后他上小学了,打着小领结背着书包站在一群白金色头发的小孩中间,傻兮兮地比着耶。
他再往后翻,一直翻到了五年级毕业的照片,那时候他个子已经开始抽条,轮廓也开始明晰起来,拿着毕业证有些不耐烦地扯出一个假笑。
那个年纪的小男孩都喜欢装酷,季怀瑜愣神地看着这张照片,还能记得他妈妈当时在镜头后面冲他大喊:“快点笑,相机要没电了,你还不好好拍今天老娘就把你的头摁在马桶里冲一晚上。”
然后他的同学就开始在旁边疯狂起哄,他只得对着镜头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微笑。
季怀瑜拿着照片,低头笑了笑,仿佛是隔着漫长的时间,笑给镜头后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看的。
他把这些照片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看来这些是他妈以前寄给季鼎的,就是季鼎干嘛还假惺惺地把它们锁在柜子里。
季怀瑜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继续翻,忽然翻出了一册泛了黄的文件,打开扉页,上面第一行写的盛决的名字、出生日期等信息,还有他小时候的一张一寸照片,应该是盛决的领养证明。
季怀瑜不怀好意地戳了戳他的照片,心想这人怎么从小就是个面瘫脸。
然后他又向后翻了一页,看着看着,瞳孔开始微微张大,在寂静的书房里他的心跳声清晰可见。
季怀瑜向门口瞄了一眼,盛决正在打电话,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他迅速拎着文件走到碎纸机旁,丢进去,按下碎纸键,几秒钟的轰鸣后文件就变成了一堆纸屑。
盛决这才两三步冲过来,看着里面的纸沫质问他:“你碎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要紧的,”季怀瑜神情自若地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碎纸机,“几张废纸而已。”
盛决显然不会信他。
“能不能不要我一看不住你,你就在这边瞎搞?”盛决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个保险箱现在不是属于我么,那我想碎什么就碎什么。”季怀瑜回敬给他一个纯良无比的笑容。
看着盛决一口气滞在胸膛里的样子,他莫名觉得有点爽。
“你不想呆在这里可以回去。”
盛决冰冷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季怀瑜嘴角的笑意更浓,错过他挡在碎纸机前的肩膀走向门口,在跟他擦肩的时候还特地轻声说了句:“多谢盛总恩准。”
回到自己家后,季怀瑜才感觉到轻松多了,他自从年满十八岁,就从城南的房子里搬了出来,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不会回去。
上次见到季鼎和季成瑾,应该是五个月以前了。
夜间模式的智能顶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地亮起又暗下,在偌大而安静的房子里,仿佛是一束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失力地躺倒在床上,将毯子蒙过了头顶,想要好好睡一觉,暂时逃离这失控的局面。
一个小时后,季怀瑜猛地将毯子扯下来,盯着天花板,他居然失眠了。
他索性从床上起来,光着脚直接走到阳台上,解开睡衣的扣子,一头扎进了泳池里游了几个来回。
趴在泳池的边缘上,季怀瑜可以看到整个城市中心夜晚的霓虹交错。远方标志性电视塔上的文字不停地转着圈,一分钟十一圈,高架桥上此时依然是车流熙攘,一分钟过了64辆。
他失眠的时候经常这样,然后将身体下沉,头埋在水面之下,一切都归于绝对的平静,包括脑子里凌乱的想法。直到辛辣的气息充满整个肺管,然后是挤压感,像是有人在胸膛旁灌满了水泥,意识也开始迷蒙。
该出来了,他告诉自己,但今天不知为何,他不想动,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永远这样好像也不错的想法。
一声手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隔着水传来,打破了他的绝对寂静,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间隔越来越短,越来越急促。
季怀瑜猛地从水里抬起头来,贪婪地猛烈呼吸着空气,平复下来后他将头发甩了两下,拿起放在泳池边缘的手机。
7条消息,全是盛决发来的。
他点开一看:【后天上午9:00在老房子后面的花园举办葬礼,7:00我会准时过去接你。】
【葬礼要穿的纯黑色西装和领带明天10:00我会让人送到你家。】
【葬礼区域座位安排.PDF】
【葬礼流程.PDF】
……
季怀瑜皱眉盯着手机屏上的一串文件,盛决真的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吧?
第6章
葬礼当天,盛决果然一大早七点带着人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季怀瑜失眠到六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这会儿被拽起来,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他机械地穿上衣服,别说盛决给他送的衣服还意外得挺合身,美中不足只有一看就是去参加葬礼的。
看到他神志恍惚的样子,盛决身旁的温度立刻低了几度,给斐清使了个眼色,斐清上前去整理好了季怀瑜瞎绑一气的领带,将一朵白色的花别在他的衣襟前。
季怀瑜这会儿清醒了些,垂着眼睛带着些清晨的慵懒望着她,对上她整理好后抬起头的目光时,还冲她眨了眨眼。
斐清的脸立刻红了,往后退了两步。
“看来你现在神志清楚了,”盛决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等下到了葬礼现场,你别说话,到该鞠躬的时候鞠躬就行。”
季怀瑜想,盛决对他的这个要求应该已经是降到最低点了,冲他扯了扯唇角:“OK,保证完成任务。”
盛决看起来并未因为他的承诺更加信任他,补充道:“现场会有媒体,你注意表情。”
“好的——”季怀瑜拖长了尾音,“我会努力看起来不要太高兴的。”
一句话成功地让盛决一早上都不想再和他说话。
两人坐在车后座驶向葬礼现场的路上,盛决也一直在低着头,再次确认着出席名单和媒体名单。
季怀瑜良心发现地没有打扰他,只是靠在座椅上,偶尔偏头看一眼他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盛决也和他一样,穿着单调的哑光纯黑西装,季怀瑜在心底感慨,能把丧服穿得这么贴合气质的,也只有盛决了。
到了葬礼现场,他们刚一下车,就被围在院子外面的各路媒体扛着长/枪短炮堵了过来。
季怀瑜被密集的闪光灯闪得眼睛刺痛,但还是记得盛决跟他交代的,不能黑脸,只能面无表情地无视摄像头,跟在盛决身后快速向前走。
他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当这个董事长,否则板着脸时间长了,恐怕也会变成盛决这样的面瘫。
后院宽广的草坪上布满了白色的马蹄莲制成的花架,上面贴着各路人士送来的挽联。提琴四重奏乐队站在一侧拉着季鼎生前最爱的海顿,气氛庄重而不至于太过哀伤。
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地到场,让季怀瑜万分头疼,每一个人过来都要表情沉痛地对他慰问一番,他根本就不认识谁是谁。
好在盛决一直在他的身侧,每当有人过来的时候,就会附在他耳侧轻声提醒:“嘉申地产老总,申国豪。”
“高新区书记,严自明。”
……
盛决居然能不看文件,精确地记住每个人的长相和身份,也难怪他爸之前重用他。
季怀瑜根据他的提示,表面上从容地将来宾一个一个应付过去,只觉得手都要被摇断了,脸上拗出来的的悲痛表情也快要绷不住了。
等到结束,盛决去招呼别的人,季怀瑜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着优雅的黑色缎面旗袍的女士径直向他走来。
罗姝曼,季鼎的前妻,他大哥季成瑾的母亲。
季怀瑜每次看到她都有种莫名的恐惧和心虚,在他回季家后,和罗姝曼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短暂的两年里,她对他表现的其实足够大度,但比巴掌更让人难堪的是冷眼,是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存在在别人眼里是多么肮脏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