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不答,他继续说:“但是这样也有好处,乖孩子惹人疼。苏老师喜欢懂事孝顺的孩子,自从见了你之后天天念叨着,叫我把你安排在身边工作,做点好吃的帮你补身体。也多亏有她提醒,以前我不在你身边,欠你许多生日礼物!这次来京城给你补上,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提。”
对过生日这件事我打心眼里厌恶,可陆长柏是出于好意,我只能委婉地推辞道:“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彦彦,你这话讲得不对,成年人想要的东西比小孩子要多得多。金钱权势,好车美女,从来没有嫌够的时候。依我看,你现在连自己的司机都没有,处处靠着别人,像什么样子?我手里有几家在国外的企业,收益非常不错,送给你,好不好?”
他不会要把那几家底牌公司给我吧?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岂不是一步登天?但……这是真心实意,还是察觉到杨沉动作后的试探?
强行稳住心神,我低下头,做出迟疑的姿态:“谢谢……爸爸。只不过我不擅长经商,也没有魄力去经营,还是算了。”
“你可以叫惊帆帮忙嘛。”陆长柏对我笑了下,“我看你们走得很近,他好像蛮喜欢你的。”
脊背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在我眼里也宛如恶鬼。
来不及去细想他的用意,车已经驶到目的地。陆长柏拍了拍我的肩,云淡风轻,仿佛刚刚说的话纯粹是一时兴起:“好了!先吃饭,你再好好想想。你是我陆长柏的儿子,身价上不能被旁人比下去,是不是?”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第216章
吃完午饭,我问陆长柏要不要回酒店休息,或者送他去他自己的住处。不料他说要去我那里,我愣了一下,想到安德烈的病情,心里已经准备回绝。
没等我开口,陆长柏说:“照顾病人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你这么不离不弃,实在难得。”
他将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我心里一凛,仍想打消陆长柏的念头:“安德烈可能有点排斥生人……”
“我只是去看一下你的生活情况,不和他说话,有什么要紧?”他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那个弟弟,这次正好亲眼看看。”
见话无转机,我只能吩咐司机回家,胸口一阵接着一阵的气闷。原因无他,我不喜欢陆长柏话里那淡淡的兴味,仿佛把生病的安德烈当作动物园里的某个特殊品种,看他是为了图个稀奇。
但我也知道,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和陆长柏谈条件,更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情绪就和他对着干。都说血浓于水,可在陆长柏这种手上沾血的人眼里,血和水恐怕是一样的。
我图谋得太大,所持有的筹码却仅有身为他亲生儿子这一点,只有和他继续虚与委蛇下去,扮演好乖儿子这个角色。
希望在他眼里我真的是个唯唯诺诺、过分优柔的笨孩子。
我们并排坐在后座,陆长柏望着窗外,姿态悠闲,忽然侧头向我一招手:“坐得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彦彦,靠过来一点。”
他笑得温和,语气亲昵。我垂下眼睛,向他那边挪了挪,偏过头让视线投向窗外。
到家后我开了门,刚放下手里的外套,陆长柏便径直走向坐在桌边的安德烈,在他座椅后负手而立,静静看他涂鸦。
他在旁边看着,而安德烈全神贯注投入在自己的画里,没有对此表现出抗拒。我心里稍安,刚刚午餐时发现陆长柏不爱喝茶,于是进了厨房煮咖啡。
汪过来帮忙,对我说:“许先生,外面那位先生是你父亲吧?”
我点了点头,好奇他怎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其实我和陆长柏只有眉眼相似了八九分,其他地方并没有多么一致。妈妈的容貌偏于秀美,我的唇形和轮廓要比他柔和,肩膀也比他的窄,显得更瘦削一点。
小汪道:“这种事说不出来,父子血缘,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不光是长相,浑身上下哪哪都像。”
我又问:“我和安德烈像吗?”
这下把小汪难住了。他知道我和安德烈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但安德烈与我不同,从妈妈那里全盘接手的的柔媚精致因为父亲的西方轮廓而升华,虽然疾病令他瘦得脱相,仍然无损于底子里那份异于常人的美丽。
见小汪半天没说出话,我微微一哂,掩盖住心里说不清的失落:“他是混血儿,和我长得不一样才正常。”
咖啡煮好后我端了出来,发现安德烈已经画完,陆长柏将他面前的画纸抽走,他也没抗拒,漫无目的地摆弄蜡笔。
陆长柏笑了几声:“这画的什么东西?动物?还是花?”
我走过去一看,依旧是花花绿绿看不出形状的图案,画面乱七八糟,毫无美感。但听陆长柏这样说,终究忍不住为安德烈辩驳道:“他进步很快,过段时间就能画出更明显的形状了。”
“你倒是挺护着他。”陆长柏说完将画纸放回了桌面,“彦彦,不要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我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停滞了片刻:“我没……”
“好啦,撒谎多没意思,你那点小心思在我这里还不够看。”他仿佛随意地笑道,“想说什么直接说,彦彦,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家业以后不都留给你?你要钱、要公司,大可以直接向我伸手,难道我会不给?何必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陆长柏在灰色地带浸淫多年,极其善于在谈判过程制造高压环境,再观察对手的表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气势真是一种玄妙的东西,明明他的语调平缓而笃定,只淡淡侧头瞥了我一眼,我却仿佛被彻底看穿,察觉到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危险气息。
他是不是全部知道了?瞒不过去的,在他面前撒谎肯定会被戳穿。乱七八糟的想法迅速席卷了我的大脑,理智快要溃不成军。
只差一点。我内心的惶惑差一点就暴露在他面前。
我茫然地皱起眉,抬眼迎向陆长柏的目光,尽管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令人窒息:“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眯了眯眼,打量了我两眼,似乎在斟酌。过了片刻后他伸手在我头顶摸了摸,轻声道:“好孩子。没事,爸爸和你开个玩笑,听不懂也没关系。”
我抿了抿唇,声线平稳,不带一丝颤抖,只有些许反感:“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陆长柏伸手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以后不逗你了。”
他平常有收藏古玩的兴趣,我在拍卖展览行业做过一段时间,共处一室时不至于找不到共同话题,甚至算得上颇为谈得来。
陆长柏没有待多久,看了我珍藏的几幅字画,聊了一会儿便让助理接他回去了。
看着他坐上车,我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平心而论,陆长柏不算难相处,对我也格外和善,只不过我知道他城府颇深,不敢真的毫无防备地与他相处。
那辆商务车刚离开我的视线,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我接起电话,耳边响起一个男声:“怎么样?”
“你猜的没错,他果然用话诈我。”我叹了口气,“挺吓人的,要不是提前准备过,他一张嘴发问我就招了。”
“杨沉那边进度如何?”
我顿了顿:“遇到了点麻烦,还要两个月。”
“催他动作快点,陆长柏很难缠,战线拖得太久容易出变故。”那男人说,“铭德转让给育城了吗?”
“还没有,宋城的人盯得很紧。”我想了想,“林雅已经准备好了,但在这时候起诉会不会太明显?”
对方笑了一声:“不会,我心里有考量,制造点小麻烦转移下他们的注意力也好。宋城最近洗钱的手笔太大,上面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别耽误了这个好时机。”
“嗯。听说嫂子生了?恭喜。”
“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四两,抱起来沉甸甸的。等她出了月子,我们回京城办场酒席,到时候请你和育城过来。”他的声音里有恰到好处的喜悦,稳重得不似当初,“后天都年三十了,小彦你先好好过个年吧。”
下楼时忘记戴围巾,冷风往脖子里钻。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新的一年又要来了。
我说:“你也是,远哥。”
于我而言,林雅、陆惊帆、许育城等人是被依次放下的多米诺骨牌,只消推倒第一张,环环相扣,达到规划好的终点。那么对赵远来说,我就是替他勤勤恳恳按着计划放下牌的那个仆人,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只要坐在高座上欣赏即可。
但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我们想要的最终成品都一样。
赵远是赵政委的长孙,真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家里军政背景深厚。圈子也有三六九等,他属于最上层的那一拨,无数人上赶着奉承。
也许人和人之间确实有缘分这种东西存在,这位难伺候的太子爷唯独和许育城脾气相投。除了许育城交给我的那个收藏品公司外,他们还一起投资了很多东西,但凡是需要打通关节的地方,赵远都会出面帮忙。
后来许育城常常把我带在身边,见面的次数多,我也和赵远渐渐混了个面熟。
一开始我怀疑过赵远对许育城的感情,后来发现他并没有抱着什么龌龊的心思,纯粹只是欣赏许育城在商业上的才华——再说以赵远的身份,真的有想法也都能实现。
许育城有头脑,也有眼光,肯下苦功夫,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但许氏的继承权已经成了一个心魔,一个执念,他被死死拘束在许家这场困局里,直到消耗完所有光彩。
赵远不止一次催过许育城快点动手,许育城觉得没有准备充足,两人因此起过争执,庄林从中调和,而我坐在一边走神。
最后在庄林将许育城拉了出去,留我和赵远在包厢里。
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忽然开口问我:“小彦,你觉不觉得你哥做事太异想天开了?居然还想体体面面地夺权!”
我说:“育城哥有他的考虑,远哥你也没有错。你们只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想起他给许育城提的那几个方法,无一不险恶狠辣,不留余地:“远哥,育城哥争许氏的确是为了出口气,但主要目的还是赚钱。钱怎么样都能挣,没必要搞得那么……不干净。”
赵远看了我一眼:“你觉得我手段肮脏?”
我笑了笑:“我觉得你适合搞政治,而不是做生意。”
“小彦,你很有意思。”他吐出一口烟雾,若有所思,“说不定跟你合作会更痛快。”
我连忙摆手:“我根本不懂这些,哪里比得过育城哥。”
赵远不说话了,过了片刻许育城推门回来,两人重新言归于好。
后来我和许育城渐行渐远,忙着在杨沉、宋城和安德烈之间周旋;再后来许家兄弟阋墙,妈妈和安德烈合作夺权,我自己的人生都被搅得一塌糊涂,根本分不出神去关心其他。
我快忘了赵远这个人,但他显然没有忘记我。
回到京城的那段时间我胸口被穿环的伤口尚未愈合,整天在宋城的房子里无所事事地休养。报复的想法盘桓在我心中,愈燃愈烈,使我一次又一次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另一端的人问:“小彦,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语速不快,说话的腔调也和以前有很大不同。间隔太久,我一时间没听出是他,但叫我“小彦”的人不多,因此迅速反应过来:“远哥?”
“是我。”他说话时总令我产生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我想找你合作一件事,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到我这边面谈。”
他没有在电话里说是什么事,我吃了太多亏,对于这种半考验半试探的橄榄枝本能地回绝了,推辞说最近身体不舒服。赵远没有强求,结束对话前,我猛然想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握着手机说:“等等……远哥,我……其实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笑了:“周三上午九点,我让人来接你。”
电话挂断,我久久没有回神。
每一次我都在紧要关头做出了不合适的选择,但我想,这一次也许不会再犯错。
毕竟……赵远和他那位常常出现在电视里的父亲,语调几乎一模一样。
第217章
“这支会不会太浮夸?”
“有吗?我觉得还行。”我合上表带,在衣橱里选了一件深色大衣穿上。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时倒有几分唬人的深沉模样,“过年不就这样吗?又不是去借钱,当然要表现出自己过得好。而且无论我怎么样他们都会嫉恨,不如顺其自然,委屈自己多没劲。”
宋城轻声说:“俊彦,应付一下他们就好,要是有人说话不好听也别让着,更不要往心里去。有我在,你不用忍气吞声。”
我低头整理衣袖,嗯了一声:“我知道。不过我现在正炙手可热,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谁还敢当面得罪。你也快出发吧,毕竟是亲戚,去迟了不礼貌。”
今天是年三十,我和宋城早早约定好行程,我在许家应酬,他去舅舅家看望长辈,然后回来俩个人单独聚一聚。前段时间因为安德烈以及杨沉的事,我们俩闹得很不愉快。
定好的事我不会爽约,昨夜我没提前和宋城说,径直回到了他的住处。能让我做出如此洒脱决定的主要原因是护工小汪为了我开出的丰厚奖金,没有回家过年,我可以放心将安德烈托付给他两天,不必担心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