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深跟他们说:“你们在网上跟他聊天,也最好谨慎一点,不要总想着安慰他,你根本理解不了他的世界,反而可能刺激到他。”
前三天,容潇的情绪都很正常。
他每天按时起床睡觉,吃药打点滴,跟查房的专家和医生交流,还要听安排做身体检查。
他能正常睡觉,高速运转的脑子慢了下来。林致深觉得他的病情终于稳定了,谢天谢地。
谁知道后面他又不好了。
容潇突然不想待在医院里了。这个封闭的环境让他感到压抑,他很想出院。容妈束手无策。
林致深收到容妈的消息,立刻赶去医院,哄了很久,他才好一些。
一天专家查房之后,说下午要在重症病房举办一个讨论会,建议容潇也来。
林致深把他陪到门口,他跟随专家进去了。
专家领他穿越几扇门到达内部,他感到整个氛围很压抑,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把昏暗的空间撑亮,高处有一台小电视机,来往的人都穿着病服。
他听说过,重症病房里的人是不可以带手机的。
一路走去,容潇发现每个病房都很大,里面有多张床。
专家带他到达一个大房间,让他坐在一群穿着病服的重症病人之间,引导大家一起交流。
容潇身旁的女生一直对着他笑,阴恻恻地。她说他好眼熟,是不是以前重症病房里的某个人。
她话很多,不停地打扰专家说话,专家不得不提醒她安静一会儿。
她答应了,但后面又忍不住说话。
有一些病人的发言,或偏激,或悲伤,或阴郁,或绝望。当中有重点大学的学生,也有孩子的母亲。
剩下的人都保持沉默。
那个时候他有些精神恍惚,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他至少比他们的情况好一些。
容潇被专家送出来后,看到林致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他,已经睡着了。
他第一次发觉林致深有些苍白憔悴,轻轻推了他一下,林致深很快惊醒了,用力揽住了他的腰。
“最近我看了很多病例,太害怕了。我做了一个梦,我眼睁睁看着你从二十楼跳了下去,我抓不住你。”
“你能不能好好活着?我真的不求你 病能治好,不求你像个正常人,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林致深在无旁人的走廊里紧紧抱着他,无声痛哭。
第50章 他们想放弃我
作者有话说:
他们回到病房待着。
容妈问林致深想不想吃水果,林致深道谢然后婉拒了。
她给容潇拿了个苹果,他道了谢,妈妈问他要不要削皮,又递给他削皮器,他还要再说一次 “谢谢”。
他们就不太像关系亲密的母子。
容妈曾在微信里告诉林致深,容潇已经不止一次提出要让她回去工作了,他说他自己待在医院就好,惶恐又要强。
后面专家身边的医生照例询问情况,容妈委婉地问了一句,可不可以留个手机号,医生没同意。
那确实是这样的,医护人员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太可能给病人留私人手机号。
林致深早就托家里打听过了,可不可以让这次的专家留个联系方式,线上付费咨询什么的,专家也没同意。
反正还是要尊重医护人员的想法。
林致深本来只是想带容潇来看一下,先把病情捋清,没想到他要住院,而且要长期治疗。
这就有点麻烦。
医生走后,容妈心情低落,说了一句:“你这个病到底要怎么办,我真的已经不知道了。”
“阿姨,越是这种时候,您越是要冷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做的是想办法解决困难。我一定会陪你们走到底的。”
林致深很冷静。容潇发现他就是有这种能力,不管之前多悲伤,很快就能支撑起一切。
回学校之前,林致深还问容妈有没有缺少的日常用品。容妈说够用了,况且马上就走了。
他点点头,对容潇说:“我加了你的班长、团支书和学委,你在学校的所有事情,我都处理好了。你笔记本里的作业,我都帮你交了,没做完的我也给你做好了。”
林致深的存在,大概就是为了减轻容潇的焦虑。如果没有他,照现在的病情,容潇确实会为这些事感到焦灼。
他走后,护士给容潇送来了药。
容潇喝水咽下,听见容妈说:“小林人很好,平常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吧。”
他们在一个病房里,平常话不多。容妈知道自己说话不好听,选择了少说。
“是啊,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性格也很好。觉得他很装的人到后来都跟他处成了兄弟。他对我百依百顺,还会鼓励我,帮助我完成想做的事。”
这些天,容潇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林致深,她忽然感到有些心酸。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问。
“初二的时候我被带出学校受欺负,他救了我。他初中在航夏。” 容潇摩挲着手机壳的一角,“他是那段记忆里唯一的月光。”
“初二的时候?你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事啊。” 她突然发觉她对容潇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他面无表情地说:“妈妈,我不喜欢提初中的事情,可以不说吗?”
她讪讪地闭嘴了。
容潇沉默一会儿,眼中的光亮熄灭了,“我才是林致深的灾难。没有我,他这一生都会顺风顺水。他值得被更优秀、更好的人喜欢。”
-
林畅说林致深最近脸色都不太好,是不是容潇的情况不好。
他只含糊地说确实不太好。毕竟他也不能没经过容潇的同意,就跟外人去说这些事。
林畅说:“以前你们在学校,都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现在你形单影只,我还有点不习惯。”
其实不光是他,林致深的同学也在微信里问他,容潇去哪了。他统一回复身体不好,暂时住院观察了。
林致深在床上看双相有关的视频时,看到了容潇发来的微信消息。
“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对你来说,是个累赘。你一直在照顾我,一直在迁就我,这样太累了。你可以谈更轻松的恋爱,没必要背负我的命运。”
他因为这段话,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像是被剜去了一角,疼得厉害。
他打字回复:“不会分手的。你是生病了啊,你生病的时候就是需要被照顾的,哪来那么多想法。”
他后面还发了很多消息,但容潇一直没有回,导致他第二天上课都心不在焉的。
下午他就去了七院。
提完分手后,容潇果然也很不好,面朝窗户侧躺在病床上,一次又一次用手指在床单上抠抓,极力克制自己。
林致深说什么,他都不理会。
林致深跟容妈说:“阿姨,我方不方便跟潇潇单独……”
话还没说完,容妈就说 “好”,立刻到外面去了。她其实也清楚,只有林致深可以让自己儿子平静下来。
林致深坐到床沿,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来,抱抱你。”
他纹丝未动。
林致深故作无奈地说:“你想跟我中止情侣关系,也得等毕业之后吧,在这之前,我们好歹还是隔壁班同学和舍友,多不方便。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深情’的人设,你这样让别人怎么看我。”
“毕业就分手是吗?” 他终于开口了,“好,没问题。”
“那也不是,明年毕业后你想不想跟我去 SK 岛领证结婚?那边领证的程序没别的地方那么复杂。”
容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说道:“刚毕业就去?”
“我不管,我就想要领张证,不然你总觉得我们不是一家人,连我照顾你,你都心里不安。” 林致深说,“我们可以顺便带上父母过去旅游一趟。在国内就不办婚礼了吧,我看不惯某些亲戚虚情假意。别的要求你可以随意提。”
他太认真了,让人很难不感动。
容潇终于坐起来,肯让他抱了。林致深抚摸着他的脊背,明显感受到他安定一些了。
“你怎么这么要强,明明没办法离开我,还要跟我分开。”
“我只会给你添麻烦,我不想这样。”
林致深说:“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是我因病住院了,你会想我分手吗?只要你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就同意分手。”
“不会,我会很想照顾你。这次复发我才开始了解这个病。它就算治好了将来也可能复发。有些人甚至会终生吃药。” 容潇松开他,望着他说道。
“如果你可以预测未来,算命行业少了你,是种损失。” 林致深调笑了一句,而后认真道,“就算将来你的病情复发了,我也一定会想办法照顾你。”
他又说:“你想想看,有很多残疾人以及癌症患者,他们遭受不幸,却还在与命运作斗争。你至少四肢健全,而且家庭也能承担医疗费用。”
“我爸也这么说,得癌症的人都在乐观坚强地生活,为什么我这么悲观。” 容潇说,“我很敬佩这些人,我的处境也没有他们艰难,但你们是觉得比惨会让我好受一点吗?”
林致深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唉…… 算了算了,我以后不说这类话了。”
容潇生病之后,或多或少变得有点偏激。至少放在以前,他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现在都没办法安心玩手机,焦虑和痛苦始终围绕着他。于是林致深开始给他读余华的小说《活着》。
林致深的嗓音沉静温润,有安定的力量,只是容潇需要费点力气,才能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专注听他讲故事。
到出院那天,林致深也没有读完,但他不在意,只是告诉容潇这个故事的主题——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医生其实建议容潇再住几天,因为他的情况并不好,但他实在不想住了,坚持要出院。
容妈有些担忧地问道:“他这个情况真的可以出院吗?”
“出院之后,情况反而比住院时要好的人也是有的。你们可以再观察一下。” 医生这么说,“先给你们开半个月的药,吃完你们再来医院配。”
她还问了配药的事情,医生说到时候找七院普通精神科医生配药也可以。
接下来容潇和林致深要准备和参加期末考试,很快放暑假了。容妈就把儿子拜托给林致深照顾。
返校后,他们学校要选择大四上学期还是下学期实习,林致深劝容潇一起填上学期。
他不知道以容潇的情况还能不能正常上课,容潇经常不好。
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上学期先实习——实习都是学生自己找的,而且可以不用返校,比较自由。
林致深还劝他:“你要不先放弃读研的想法吧,治疗要两年起步。你这个情况,我真的很担心。”
容潇说他再想想。
那时他还有侥幸心理,想着万一稳定下来了呢。
考试周,容潇发现他那运转缓慢的脑子有点记不住东西,表达能力也在弱化。还好这学期理论课考试不多。
他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放假后没几天,林致深离开了 A 市,他外婆要动个手术。老人家上了年纪,没有安全感,想见见外孙女和外孙,全家人都去 L 市了。
林致深在电话里跟他说:“潇潇,我要在 L 市待半个月,你在家好好的,有事情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开机,不静音的。”
现在换容爸请假在家照顾他,但他的情况还是经常不好。
有天晚上十点多,他感到狂躁不安,想一个人出门走走,却被父母拦住了。父母挡在门前,不让他出去。
他爸甚至把他拖到沙发上,把他摁住,死活不让他站起来。这样,他情绪不激动也激动起来了。
父母更觉得他有病,而且很严重。
他就是想出门走走,心情好点就回来。爸妈这样,他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跟他们吵了起来。
尤其是跟容妈。她说一句,他就反驳一句,锐利得像是浑身长了刺。
容妈一激动,说道:“让他去!让他去!吃了药也不见好,有什么用!我们还是放弃算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爸对他妈说道,“你别瞎说。”
他妈气得声音都高了八度:“反正迟早要放弃的!随他去吧!”
容潇坚持出门无果,回房间去了。他吵累了,睡了一觉。
就在父母以为他是放弃反抗的时候,他在第二天早上带着行李箱悄悄出门了。
十点钟商场开门后,他在电梯附近的休息椅上坐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父母的电话,他一个都没接。林致深的电话他倒是接了。
林致深肯定是接到他爸妈的电话了,一开口就是:“你在哪里?”
“我告诉你,你会告诉我爸妈。” 他的语气很笃定,“他们想放弃我,我不想回家了。”
“怎么会呢,他们说的是气话。没有父母不心疼子女的。” 林致深温柔地说道,“天气有点热,你那边能不能晒到太阳?”
“有空调。”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你连我都不信任了吗?”
容潇反问他:“你能保证不告诉我爸妈吗?”
林致深也不会撒谎,老实回答:“那不能,我必须告诉他们,他们现在也很着急。”
“在商场里。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