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潇,我可以陪伴你一生,但无法每时每刻保护你。你必须配合治疗,保持良好的心境和生活习惯,让自己内心变得更强大,抵抗未来社会上的各种刺激,你才可能不再复发。你明白吗?”
林致深牵住他的手,“我有想过永远保护你,余生小心翼翼地对待你,但我在 L 市医院的时候去精神科咨询了,医生跟我说这是无法做到的,你终究要回归社会。”
“我和家人朋友可以尽全力帮你,但更重要的在于你自己。” 林致深凝视着他,警告道,“我会尽快带你去医院,以后你最好乖乖吃药,不然我要翻脸了。”
容潇点头,说他不敢了。
到林家后,林致深在微信里问了一下嫂子,跟她讲了目前的情况。
嫂子回复说:“断药的话,你们还是先去见主治医师,再做下一步打算。”
林致深在公众号里看了,那个专家最近只有周一看病。容潇不太好,他不敢多拖几天,就问嫂子可不可以换别的医生看看。
“一般是不建议经常换主治医师的,因为对病人不太好。” 她说。
林致深讲了七院人满为患,正常预约主治医师一般要提前一周及以上,连去找普通精神科医生配药都要等到中午,以及自己的一些顾虑。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找一个看病方便一点的专家。
“如果是这样,你们一开始来康院可能会更好,这边大多数人是来住院的,门诊的病人比较少。就是稍微有点远,在郊区。但人去了就能看上,都不用预约。”
“嫂子,那里的医生怎么样?”
“我本来想给你们推荐的那个专家水平高,医德好,以前还是军医。如果你们真想去,周五就可以。”
林致深跟容家的人商量了一下,他们都觉得可以先去看看。
周五那天早上,林致深带着容潇过去了,按照导航,先坐地铁再转公交车,进入一个村子里。
他们到站牌下车,过了个桥头就见到了那家医院,看起来有些冷清,进了大厅也没见到问诊的人。
嫂子的前同事是护士长,她带他们去苏主任那里。
反正又是一段漫长的病史自述。
“你得病时年纪还那么小……” 两鬓斑白的苏主任很和蔼,说道,“你的双相根本没好过,只是中间暂停了两年而已。”
苏主任跟他们详细地解释了这个病。他们了解了很多事——七院的病人太多了,专家没空跟他们说这些。
容潇带了七院的检查单给苏主任看,所以只做了部分检查。
苏主任没换掉他在七院开的主药,只是把辅助药换成了更好的一种,还热心地给他们留了个手机号。
这个医生跟容潇见过的医生完全不一样,特别有耐心。
林致深的哥嫂就在 b 区工作。
那天,嫂子刚好生了女儿,他们赶去医院看望,顺带对她表示了祝贺和感谢。
嫂子自己的名字就是根据五行起的,她让他们帮忙查宝宝的五行取个名。
她说:“我喜欢单字名。”
林致深在网站上输入出生时间,因为有点不信任,还多搜了几个,最后说道:“她五行缺火,我查查看有哪些字属火。”
容潇望着小床上的宝宝,“晞,白露未晞,匪阳不晞。”
林致深查了一下,“晞” 字确实属火。
嫂子喜欢这个字,堂哥也没意见,说道:“好,那我们以后就叫她‘林晞’。”
他又去看宝宝,唤了声 “小晞”,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容潇没想到这家人会采取,他第一次为某个孩子取了很可能跟随她一生的名字,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好小,看起来那么脆弱,却又充满了希望。” 走出病房时,容潇说道,“她身上有生命的力量。”
“你一定要看着她长大。你可是为她取名的人。” 林致深说。
回去后,容潇因为身体实在不好,再加上脑子转不动,最后放弃了去参加夏令营。
林致深建议道:“放轻松一点,我们去 H 市玩几天吧,我家在那边有房。”
“啊?” 容潇微微惊讶。
“我家有几套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爸妈还挺爱买房的。” 林致深补充道,“我嫌上课麻烦,大学才住校的,林情情也是。”
林致深很低调,容潇也没问过这种事,不过他也没在意,就听林致深的安排,随便去哪里。
他们在下午两点到达 H 市,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前往湿地公园了。
出租车上,热情的司机跟他们唠嗑,林致深居然接上了,他们从经济发展聊到城市规划,司机还讲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容潇听到了很多 H 市市民的想法,也感受到林致深的健谈,什么都能聊。
他们到达公园,顺路买了甜点之后已经很迟了,没能赶上进园,最后只在园外坐了趟船。
林致深跟摇船的阿公也聊了很多,从工资聊到行业环境,还把一块独立包装的蛋糕留给他吃。
阿公摇船进一片开满荷花的地方,给他们摘了一个莲蓬。林致深剥莲子给他吃。
林致深看起来无忧无虑,面对容潇的时候永远笑盈盈的,他会被感染到。
在家时,父母一看到他就丧着脸。他知道父母忧心,可他每天面对他们这样的表情,只会觉得心里沉重,憎恨自己没用。
后面几天,他们去了各种地方,但行程不密集,林致深怕男朋友吃不消。
每到一个地方,林致深都要让容潇给自己拍照,把相机交给他,明明以前没这个习惯的。
“我不管,你给我拍。”
容潇拍了,突然觉得颜还是很好磕的,但他现在连心动的感觉都很微弱,像是破土而出失败的幼芽。
他不敢再断药,于是知道这种麻木的感觉会持续很久。治疗之后,他就不会想着跟林致深亲密接触了。
他没有欲望,林致深也很尊重他。
所有人都觉得容潇会变好。
容潇待在林家,林致深已经竭尽全力了,从夏天开始,早晚看着容潇吃药,每天带他出门跑步或者爬山,一个月带他看一次医生。
能做的事情全做了。
到了下半年,容潇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辅导员给容潇打过电话,问他要不要来参加 A 大保研的笔试面试,那时他的脑子已经跟生锈了一样,精神也不正常,所以没去。
林致深本来还想,如果他好一点,就跟他一起去实习,后来准备找他们之前实习过的公司开证明了。
容潇经常感到很焦虑,还有被害妄想症,认为有人要害他。
比如说,他总觉得自己会遭受网络暴力,突然怀疑自己作的曲、写的词,是不是跟他听过的歌相似。
林致深经常在对比后发出疑问:“这哪里像了?”
“有人会觉得这是碰瓷。” 他说。
林致深有时候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他以前是个很骄傲的人,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他现在会为这件事焦虑很久。
容潇真的很不好的时候,林致深会给医生打电话询问——也不敢经常打,怕打扰到医生。
不好,医生加药。
还是不好,医生再加药。
到后来容潇已经记不清自己早晚每种药要吃多少份量了,只知道自己的脑子越来越迟钝。
他不想做歌,不想看电视剧,不想跟人交流。
他本来想看双相患者发的视频,打开第一个,弹幕上密密麻麻都是刺眼的 “财富密码”。
视频的内容很正常。他以为这个病人是装的,但并没有人出来锤她。
下面的视频里也有这种弹幕。
他发现一些言论——“人均抑郁症”,“这年头不得个抑郁症都不好意思出来锤人”,还有开玩笑说自己得抑郁症的,借此讽刺。
他就两个想法。
为什么有些非精神疾病的人要拿这些病做幌子,导致部分网友的信任度降低。
为什么有些网友把精神疾病拿来开玩笑,这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吗?
他跟林致深说了,林致深不让他看了。但当他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飘过的就是那些 “财富密码”,血红色的,他不寒而栗。
他在想,是网络社会对他们这类人的包容度太低,还是他们对自己的包容度太高了。
容潇生病之后完全逃离不了病耻感,不敢跟外人说他生病了,也不敢在社交平台发表自己的状态。
他总觉得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觉得他矫情脆弱。
他想起柿子的话,把手机上大部分软件都卸载了,手机卡也拔掉了。
林致深想过要教他书法或国画,转移他的注意力,但因为药量增加,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无法控制。
他无法写字,无法弹琴,连拿筷子都要手抖。
而且他口渴得厉害,要喝很多水。超市里那种最大瓶的矿泉水,他每天要喝两瓶。
林致深干脆买了一箱回来。
容潇也很想喝饮料,毕竟水的味道很淡,他渴望喝点甜的。林致深不忍心,让他喝了一次。
好家伙,三瓶饮料,雪碧、可乐和橙汁,一个钟头不到,他全喝完了。
这种震撼程度不亚于亲眼看到夸父喝掉黄河渭水。林致深怕他上瘾,还是不让他喝了。
容潇总是狂躁,在家待不住,就想要出门,林致深只能随时带他去商场或公园逛。
出门时,他经常盯着自动柜或者商铺里的水和饮料看,还要确认附近有没有卫生间,因为喝的水实在太多了。
他不是很爱吃东西,每天喝水都喝饱了,但他总想吃西瓜,西瓜水分多。
关键是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还会吐,每天早上必吐一次,把所有吃的都吐出来。生理上的反应让他更加痛苦。
医生说:“每天让他喝一碗盐汤水,热水里加点盐。”
林致深照办了,但他感觉容潇并没有因此好一点,而且他焦虑的情况日渐严重。
第53章 熬过巅峰期
作者有话说: 我没详写巅峰期这段:一是怕篇幅太长,我怕你们心理承受不住,不敢多写了;二是巅峰期的日子基本上是重复的,极度焦虑痛苦,每天想离开人世。
林致深带容潇去见苏医生,医生说他这个病情会到达一个巅峰期,然后回落。
那段时间,容潇选择早点吃晚饭,早点睡觉,来减少焦虑带来的折磨,以及缓解躯体的紧张。
很多影视节目都会对他产生刺激。他只能看四大名著改编的老版电视剧来转移注意力,稍微有点用。
他离不开林致深,只要早上醒来发现身边没有林致深,就会特意下楼找,很没有安全感。
他变得有点像小孩子,没办法照顾自己,也没办法离开男朋友一步。
他们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容家住一个双休。林致深以为这是有必要的。
吃晚饭时,容爸看容潇手抖得厉害,说道:“你手不要抖。”
容潇解释过,容爸不知没理解还是怎么的,每次吃饭都要说。
林致深终于忍不住了,“叔叔,他是因为药吃多了才手抖的,又不是他自己想抖的,他也控制不住。”
容爸再也没说过。
隔天容潇的大姨夫来做客,了解情况后,就开导容潇:“你要宽容原谅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你也要体谅父母,他们也不容易。”
容潇原本还挺平静的,被这些话一刺激,立马激动起来了。
“什么叫我要宽容?我要原谅那些对我进行校园暴力的人?有人骚扰我、尾随我,我也要原谅?您根本不懂这个病,能不能少说几句?”
姨夫说:“我是不懂这个病啊,我也没办法理解你,但你要宽容大度,对父母也是,对别人也是,一定要善良。”
“我现在连我自己都管不过来,您让我去宽容伤害我的人?那些人善待我了吗?” 容潇回怼,“还是您觉得,我是菩萨转世?”
林致深听得头疼,“他治病已经很艰难了,各位长辈,你们能不能少添点乱?潇潇在我家很少失控的。”
他姨夫那些话放在平常讲,也不能说有太大的问题,但现在句句话往容潇的枪口上撞,林致深代入容潇都觉得血压飙升。
林致深想,最近还是少带容潇回去比较好。父母亲戚无法理解,只会让病情雪上加霜。
由于容潇还是很痛苦,轻生的念头也很强烈,医生建议做心理咨询,每周一次,连续做八次。
他们去了,但效果微乎其微。
容潇说,那不是灌心灵鸡汤,医生会一直问他,他被校园暴力的所有细节。他不愿意回想,也必须回想。
每一次坐在咨询室里,他都在捱时间,一分一秒很煎熬。
就如医生所说的,容潇的病情在逐渐达到一个巅峰期。
他焦虑到做不了任何事,最多就是强迫自己每天写一点开题报告之类的文章。
林致深频繁带他出去逛,最夸张的时候一天出去了三趟,但他每次玩到一半就开始焦虑了。
他随时都可以焦虑起来。
他喜欢坐车,喜欢车开在平坦的路面上,最好永远不停下。林致深就往红绿灯少的郊区开。
他们还坐过地铁,没有目的地,坐去很远,又坐回来。
林致深最无力的就是那个时候,药没用,心理咨询没用,出去玩没用,容潇每时每刻都在焦灼,一颗心像是在火上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