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个灵丘县公安的安保大爷都认识姚大立?!这在一个这么多人口的县城里简直算是个奇迹了!
难道这个姚大立这么出名?!陈天航想,这还真挺意外的。
在陈晨拿出来了起诉书、姚远的尸检报告、王小兰的住院证明、姚远的出生证、王小兰的离婚证……拉拉杂杂,七零八碎的一大包材料之后,这个值班大爷沉默了。
“好,你等等啊,我问问领导。”大爷凝重地说,他一字一顿。
“您不是认识姚大立吗……”陈晨犹豫地问,“师傅,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以及他在哪儿……”
“我知道,我——知——道——”大爷把“我知道”仨字拖长了半拍,赔笑着说,“对于你哥哥的事,我也觉得可惜,我得先问问,先问问……”
大爷忙不迭地离开了值班室。
“你知道我把谁给你找来了?”大爷回到了值班室,“那个领导就是当时处理过姚大立他俩夫妻离婚案的。”
陈晨愣了一下。
“巧不巧?无巧不成书啊,就这么巧。”大爷说。
陈天航和陈晨在值班大爷的带领下,来到了户籍办公室。户籍办公室的里间坐着一个大叔。
“这是我们孙领导。”值班大爷介绍。
陈晨介绍了一下他的来意,又拿出来了刚才那包拉拉杂杂的各式材料。
七零八碎的各种材料摊在孙领导的办公桌上。
孙大爷没看材料,打量了一眼陈晨,问:“你是王小兰的小孩儿?”
“是,”陈晨回答,有点吃惊,“您认识我妈?”
“认识,怎么不认识?老熟人了我们。”孙大爷说,“你们长得还挺像,一眼就认出来了——眼睛。”他指了指陈晨的眼睛。
的确,陈天航想,陈晨和王小兰的眼睛真的很像,都是很亮的那种……
陈晨还在疑惑,孙大爷继续说了下去:“都快十几二十年了吧?那时候你妈天天来我们公安局,每次都哭着说姚大立又打她,闹着要离婚。”
陈晨垂着头,没说话,孙大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姚大立打死都不同意离婚,我们做了他好多思想工作。他说就算离婚,也绝对要要你哥的抚养权,不然就拆了我们这个公安局。那人真就是个神经病,横着呢。”孙大爷说,“那时候我们公安局还没搬到这儿,也没这么大,全公安局的人都认识他俩了。那时候你妈能离婚,也是亏了咱公安局,咱公安局上上下下可帮了她不少。”
“姚疯子他老婆离婚以后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再没联系过……”孙大爷自言自语。
“姚疯子真是个疯子,你妈都跟他离婚,都不在这儿了,他还天天跑公安局,天天胡言乱语,满嘴跑火车——一会儿说他老婆跟人跑了,一会儿说他老婆拐走了他儿子,一会儿又说他老婆被人杀了……要报什么人口失踪,又要报什么儿童拐卖案,又要报什么杀人案……”孙大爷无可奈何地说,“姚疯子就是个神经病,我们能拿他怎么办?!他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一天天的搞得我们公安局鸡飞狗跳,乱七八糟。你说我们能怎么办?!谁能跟疯子说理去?!好几次违反治安管理,给他关了十五天……这么折腾了好几次才给他折腾老实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这个神经病要闹到那个猴年马月去……”
“师傅,你不知道我妈带着我哥去了重庆?”陈晨听着孙大爷絮絮叨叨的回忆,想了想,问。
“不知道啊,我咋会知道。她离开了这儿可就跟我们算是一刀两断了,消失了,我哪儿知道她哪儿去了?!”孙大爷一脸的不可置信。
“可是我妈说姚大立两年前还给我妈打了电话,他还知道我哥读了研究生。”陈晨说。
“啊?!”孙大爷挺震惊,说,“也许是你们在重庆有老乡呗,还能咋的?!再说现在个人信息早就全国联网了,找个人还不容易?这年头信息泄露多普遍……我怎么敢给姚疯子你妈的电话?我还嫌他打你妈打得不够多啊?!这个姚疯子一直在给我找事儿,我烦都烦死他了……”
陈晨点了点头,说:“没事,师傅,我只是刚才想到这事觉得有点奇怪——我想知道姚大立现在的电话和地址,我要找到他给我哥打官司。”
☆、十一、闲人陈天航(四)
“是,师傅,我需要姚大立的电话和地址,现在只有他能给我哥打官司。”陈晨的语气笃定。
孙大爷扣了扣桌子,想了想,说:“那我问一句。”
“您问。”陈晨说。
“你确定你哥不是自杀?”孙大爷一字一顿地说。
陈晨的“不是”俩字还没说出口,孙大爷忙补了一句:“我刚才看了那材料,说句不好听的啊,我没看出来你哥不是。”
孙大爷目光灼灼,盯着陈晨:“我现在在户籍,但我以前也干过刑事科。你这种其实我看的多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亲人是自杀的不是?!出了事儿总想讨个说法……”
他说完这番话,陈晨和陈天航都没吭声。
陈天航心里有些不快——是因为陈晨看起来是个小孩的模样还是怎么的?怎么感觉这个孙大爷讲话夹枪带棒的?
过了会儿,陈天航插了一嘴,说:“姚远不是。”他的语气很笃定。
孙大爷听见旁边这小伙儿开了口,有些莫名地盯着陈天航。
“师傅,我们已经有证据了,不在这儿。再说如果没有十足十的证据,咱也不会那么大老远地来找姚大立,这么自找没趣儿。这也实在没办法了不是?”陈天航说。
“您是?”孙大爷问。
“我是他哥。”陈天航说。
“他哥?”孙大爷莫名,“你也是王小兰的儿子?”
“不是,我是他堂哥。”陈天航随口胡诌着。是陈晨的表哥堂哥还是大舅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赶快找到姚大立,他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陈天航继续说:“需要的材料都在这儿了,我们今天必须找到姚大立。我想姚大立也不希望自己儿子不明不白死了,起码得把这事儿告诉他。”
陈天航盯着孙大爷,他的语气很笃定。
“这倒是,不管离没离婚,他都该知道自己亲生儿子死了…… ”孙大爷仰着脑袋,望着天,一脸的无可奈何,又犹豫地加了一句,“理儿是这个理儿,但事儿它不是这个事儿……我们这儿可从来没这么办事儿的……”
“那今天就当第一次了,我们就是找他问问他愿不愿意给他儿子打官司,其他的我们啥都不干,更不可能对他打啊杀的您说是不?”陈天航说。
“行……”孙大爷还在犹豫,想了想,说,“那什么,我想是这样啊,正好咱们局最近在搞这个‘温暖同行,千里寻亲’的一个活动,帮那个找不到亲人的家属找亲人。我就算是这个姚远要找姚大立,要寻亲,给他算到这个寻亲行动里面来,你们看咋样?”
陈天航哑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但也无可奈何:“行,只要能知道姚大立的电话和地址就行。”
“那就好,”孙大爷如释重负,“你们先登记一下。”
陈晨在填写登记表,孙大爷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姚大立在哪儿。”
陈天航莫名。
孙大爷话锋一转,变得十分爽快,之前脸上的无奈一扫而空:“云冈石窟知道不?”
“知道。”陈天航继续莫名,孙大爷要给他们介绍大同的名胜古迹还是咋的?他现在还真没旅游的心情。
“姚大立就在云冈后面那个工程队的板房里面。”孙大爷说,“云冈那边要大修,修一个广场,之前在招人,附近好多村民都在他们那个工程队打零工。你们去那儿,他说不定现在就在。”
陈天航正不置可否地点头,孙大爷继续说:“你说也巧了不是?我们刚排查过一遍我们这附近几个村打工的都去了哪儿。这事儿吧,以前我们是不管的。你一路上过来看到了吧?咱这全在修呢,招了好多村民去修路、修墙、修房子……啥都修,到处都是修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又是冬天,咱这冬天可冷,那些农民工的篷房、板房可没暖气,就靠电炉子什么的。乱架电线,拉电线,还有烧火的。上个月刚出了火灾。这不,就要我们把所有人的去向排查一遍,正好查到姚大立。我还说老熟人啊姚大立。你说这可不是巧了吗?!难道这就是命?!今天你们正好就来了……”
陈天航苦笑了一下,想,希望以后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命”。
☆、十一、闲人陈天航(五)
又坐了几个小时的黑车之后,陈天航和陈晨站在云冈博物馆的门口。
“师傅,我们要去看大佛。”陈晨说。
毕竟是大同的名片,黑车司机已经对在大同任何地方都能碰见要去看大佛的人习以为常了。
到处都在翻修路面,黑车在灵丘到云冈的路上颠簸了一路,开过去一段就扬起一段沙尘。
而此时,陈天航看见铅灰色的天空中飘下颗粒一般的并不干净的雪末儿来。雪末儿像盐巴一样稀稀拉拉地洒落在云冈博物馆入口那里的仿古建筑上。很快,屋瓴、瓦片、高塔、禅院上都累积了薄薄的一层又灰又白的颜色,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让人心生肃穆。
据孙大爷说,姚大立他们是在修云冈石窟后面的一个文化广场,修了一半了。现在冬天天太冷,就中午出太阳那会儿赶一会儿工期,其他时间能冻得你连伸手挥铲子的力气都没有。
陈天航问了问博物馆门口的志愿者,又手机导航了文化广场究竟在哪。他发现这个广场不属于这个博物馆,应该是供市民来玩儿的,正好在博物馆的后面,绕了一个大圈。
“小陈,我们骑自行车过去。”陈天航看见博物馆门口停了挺多共享单车,扫了一辆路边的共享单车,“好像绕过去就行。”
陈天航骑着车,陈晨跟在他后面。
天气变得挺快啊,陈天航想。早上还只是飞沙走石,这会儿直接是北风呼啸,雪花飘飘了。
陈天航感觉干冷的朔风刮得他的脸生疼,风中夹杂着的雪末儿往他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扑簌而来。雪下了一会儿,地面已经有点雪了,陈天航觉得他的车在泥路上歪歪扭扭打着滑。
陈天航回过头,看见陈晨的车也在下了雪的路上左右摇晃,他的自行车技术比陈天航差多了。陈晨穿了一件黑色的棉服,棉服上已经是一层薄薄的雪花。
“小心点儿——”陈天航回过头,对着陈晨大声喊了一句,他看见陈晨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
“哥,你也小心点,路有点滑。”陈晨也大声说。
陈天航感觉自己在雪絮中横冲直撞,靠着手机导航终于到了这个什么还在修的“市民文化广场”。
眼前是一个挺大的广场,虽然说是广场,但只是开辟出来了一块儿地,中间用纸板隔起来了仍在修的部分,抬起头可以看见搭起来的脚手架、挖土的铲车、混凝土的建筑结构刚修了一半……
广场上乱糟糟的,一阵风吹过来陈天航觉得有雪末儿、沙子、小石子儿噼里啪啦打在自己脸上。
“哥,好像就是那儿——”陈晨指了指广场右边的一排排搭起来的简易活动板房。白色的外墙在灰白色的雪糁中看得不那么分明。
陈天航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说:“就是那儿了。”他想,这么简易的板房,外面大雪纷飞,这么冷的天气,能保暖吗?怪不得孙大爷说这是个危险工程要大搞排查呢!
陈天航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在灵丘县公安局户籍科那里打听到了姚大立的去向,没想到又这么快在大同找到了姚大立的地址。
姚大立是不是现在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建筑队板房里?陈天航不知道。在他来大同之前,觉得这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俩停了车,望着不远处破破烂烂的活动板房。
陈晨突然抬头,一字一顿地说:“哥,我想自己去。”
陈天航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从孙大爷的口风听来,这个姚大立似乎是有点神经病,二十年前就动不动打人,疯疯癫癫的。但陈天航又觉得这是陈晨他们家的事,他还是相信他一个人也能处理好。
陈天航点头之后,陈晨也点了点头,转身往板房走去。
这儿是一块修了一半的空地,陈天航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还好现在虽然是风里雪里,但他穿得挺厚,也不觉得冷。
陈天航就站在广场边儿上看着博物馆那块儿。虽然没进云冈石窟里面,但从这里也能看见佛像的一点边角——原先鲜艳的颜色已经接近于枯黄,有的佛像的头、手已经残破甚至残缺,在石窟外枯槁的枯树中显得十分萧瑟……
此时天空中的飘落而下的雪末儿似乎无穷无尽地涌了出来,飘飘洒洒,洒在了佛像上。佛像既灰既白,虽然已经残破不全,但还似乎俨然危坐,眉目中没有任何笑意,冷若冰霜。
陈天航看得出了神,他呆住了,似乎忘了自己在哪儿,在干嘛。
“啊——”
陈天航正在神游,突然听到建筑队板房那里传来了一声很大声的叫喊声。声音似乎是扯破了喉咙发出来的,听起来十分惨烈,简直像划破了大同的厚厚的雪幕一样的一声惨叫。
“不好!”陈天航第一个想法是姚大立是不是对陈晨做了什么。孙大爷说姚大立是个神经病,他是不是发了疯?这种反社会的神经病发了疯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