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不再看他哥的电脑,转过头,看着陈天航:“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查下去了……吴鹏也找不见,学校也不让我见他……”
陈天航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在微博上发一下吧,让认识你哥的人把有关的聊天记录发过来,这样我们就能慢慢收集证据了,就能知道你哥的手机到底是咋回事。”
“好!”陈晨一直忧郁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点亮色,“说不定真的有人捡到了我哥的手机?”
陈天航想,他这就要开始对自己系的系主任搞事了,虽然自己一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此刻也真有一点点惴惴不安——如果他们的立场是针对吴鹏的,那么学校会怎么对自己?学院和研究所又会怎样对自己?毕竟吴鹏是系主任,是他们研究所的所长,是白工这个野鸡大学少有的牌面一般的存在……
陈天航挠了挠头,说:“也不是冤枉谁,只是希望解答一下这些疑问……这样行吗?”
“好,我只希望学校重视这件事,把我没搞清楚的几件事解释清楚。”陈晨说。
陈晨饿了,他在吃陈天航买来的零食。陈天航在注册新的微博账号,在组织语言把想写的内容做成更醒目一点的图版。但自己毕竟是个不擅长写作的理科生,只能寄希望于把整件事情和他们怀疑的盲点理清楚就不错了。
“手机是什么时候关机的?”陈天航问。
“我哥跳楼以后10分钟,五点零二分。”陈晨回答。
陈天航摸索了几个小时,差不多弄好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不过楼下KTV的哀嚎还在此起彼伏,以至于陈天航并没有发现已经熬夜到了这么晚。
“你看我关联的就是这个邮箱,这个不容易被发现……密码是这个……”陈天航指了指屏幕,“这样写你看行吗?”
陈天航模仿最近的热点事件——靖江的“姥姥姥爷在天堂”注册了个“哥哥在天堂”,因为是新账号,怕不保险,他先给账号充了一个一年的微博会员。然后制作了九宫格——九张醒目的大图,虽然他和陈晨直到现在也没什么证据,但这条微博的内容直指手机丢失、姚远电脑桌面上的唯一文件、吴鹏躲起来不见人、学校对死者家属的尾随……希望好心人提供相关证据,如果有人捡到姚远的手机将重谢等等。相关话题还艾特了最近热门的“寒门学子被压迫”、“985高校博士跳河”等话题,还艾特了白城的几个警方和法律官博。
“怎么样?我发咯。”陈天航说。
“等一下,”陈晨突然握住了陈天航手里的鼠标。
“咋了?哪儿有问题?”陈天航愣住。
陈晨犹豫了几秒,说:“哥,这会不会影响到你?你毕竟还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如果他们发现你偷偷……会不会……吴鹏他是你们系主任啊……”
陈天航笑了笑:“不会的,我用邮箱注册的他们查不到,不会知道是我。”
“好,我发了。”陈天航说。
“哥,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陈晨说。陈天航点点头,又觉得这有多远呢,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小心的。
出了门,陈天航才意识到真的已经很晚了。空气中是更深露重的湿气与寒冷。属于京津冀环线的白城昼夜温差很大,陈天航把外套拉链拉紧了一点。他想起来明早还有毕业实验要做,觉得脑壳一疼。
到了宿舍,陈天航随便洗了把脸就躺上了床。临睡前打开手机,陈晨发了微信消息给他,问他有没有到宿舍。陈天航回了一个“晚安”的月亮表情。
☆、四、歧路(一)
四、歧路
第二天,陈天航早上八点就到了实验室,昨天半夜发的微博让他难以入睡。
“来这么早?”叶子文抿了口他的养生茶,“真是出奇迹了。”
“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干啥去了?黑眼圈这么重……”叶子文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一边操作着他的仪器。
“没啥,最近有点事……”陈天航坐在他的工位上啃着他的面包,他还没开设备,先打开微博想看看昨天半夜发的微博成效如何了。
“还不错……”陈天航自言自语。
“什么啊?出结果了?”叶子文问,他以为陈天航在做实验。
“没事。”陈天航说。叶子文看着陈天航喜出望外的神情,好像感觉有点神奇,他不知道平时总是一脸无所谓的陈天航今儿个在乐什么。
昨天半夜发的微博已经有了两千左右的转发,有了五百多个评论,陈天航浏览了一下,评论的差不多都是白工的学生——“必须彻查!”“优秀的学长,痛心o(╥﹏╥)o”“上过吴鹏的课,水得很,态度也很差”……
还有人说要去吴鹏的课堂围观,说,出了这么大事,导师竟然还在上课简直不可思议。
陈天航立刻上教务系统查了一下,果然,吴鹏真的还在继续上课,丝毫没有被姚远的死影响到。
“不是吧阿sir……”陈天航喃喃自语。
“怎么?”叶子文在追问。
今天下午一点半就有吴鹏给大一新生上的《能源基础理论》大课,说不定真的会有一些看到微博的学生去围观,现在有两千左右的转发的话应该已经引起一些舆论的关注了,说不定还会有媒体什么的去看吴鹏上课……
陈天航的手机响了——是陈晨发来的微信:“哥,谢谢你。”
“有人给关联邮箱发来了一些和我哥的聊天记录截图,好快啊。”
真挺快的,陈天航也没想到,这才只过了一晚上而已。
“好,先保存起来。”陈天航回复道。
又加了一句:“下午有吴鹏的课,微博上好多人说要去围观吴鹏。”
“哥我能去吗?”陈晨立刻回复了一句。
“不行,你在宾馆待着。”陈天航回了一句。他不想让陈晨来学校,这也太危险了。
陈晨发来一个流泪的表情。
“好好在宾馆待着。”陈天航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谢谢哥。”陈晨回复。虽然不是面对面交谈,但陈晨张口闭口都叫自己“哥”的毛病还是没改。
下午一点多,陈天航站在崇实广场。他一边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面包,一边仰起头,看着他们白工的这几座大楼。
陈天航没来得及吃午饭,为了赶上下午吴鹏的课,他买了个面包就来了教学区。
白工教学实力薄弱、教学设备基本没有、住宿条件极差,但作为排面的崇实广场却修得异常豪华。为了迎接校庆大搞的玻璃幕墙工程给两座楼都加上了偏蓝绿色玻璃装饰,有阳光的时候闪闪的,显得不那么枯燥了。教学楼和办公楼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连廊,与旁边的办公楼相连,在广场中央嵌入了一个“工”字。
“工?真够傻的……”发现了广场中间这个傻傻的“工”,陈天航笑了笑。
来白工三年多了,陈天航想起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审视他们学校的崇实广场。以前自己只是从这里匆匆走过,不管是上课还是其他的什么,他从来没有好好在这里驻足过片刻。
前几天的干冷突然不复存在,秋日的阳光正直直照射着陈天航身上。陈天航觉得快睁不开眼睛了。和刺眼的日光一起反射在他眼睛中的是办公楼外墙上的玻璃。
陈天航侧了侧身,注意到了办公楼——他突然想到吴鹏的办公室在这座楼。吴鹏是他们能源系系主任、热能工程研究所所长……他应该是自己独门独户的那种挺大的办公室,陈天航虽然没去过,但听说里面有茶室还有书屋,搞得还挺雅致的……
“应该在连廊下面那层——十四层……”陈天航抬眼看了看办公楼的十四楼。
“如果吴鹏在办公室里,他是不是能看到姚远从教学楼的顶楼跳下去……”陈天航胡思乱想着。
身后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学生。
“你们也去看吴鹏?”
“去啊。”
“不是说是那个跳楼的自己抑郁嘛,和老师没关系吧?”
“那倒也是,要是和吴鹏老师没关系他为什么不能继续上课啊?他还是系主任吧?”
“……”
陈天航听着周围的人在讨论着什么,跟着他们一起往教学楼的一楼阶梯大教室走去。那是他们能源系上大课的地方。
白工是个理工学校,能源系要是搁别的学校估计也就是个中小系的规模,可却是他们白工的王牌专业,学生可多。
能源系呜呜泱泱近百号人都挤在这个阶梯教室上大课。陈天航一直觉得每次上课,这个教室几百号人同时呼吸就闷得慌,所以大一上完大课后他就没再来过这里。
还没上课,陈天航拿出手机看了看微博——已经有三千多转发了,特别是吴鹏下午要上课那条评论上了热评第一,有大一新生在里面回复了吴鹏下午上课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不少人评论说要来看看。
阶梯教室坐了不少人,已经快坐满了,陈天航觉得有点闷,他把书包丢在凳子上准备去门口走廊那块儿转转。
走廊那里不少人在议论纷纷。
“是啊,姚远还给我们当过助教呢。”
“也给我们班当过助教。”
“好像吴鹏老师的大课都是他当助教吧?”
“还有上次定向越野他也来了。”
“姚远学长还喜欢定向越野?”
“不过我们没怎么说话。”
“我感觉他有点内向……”
“他怎么就抑郁了呢?”
“读研压力大吧,你没看吗,最近微博上好几个研究生自杀的新闻……”
“读研这么可怕啊?我还是早点工作吧……”
“我也是,我是废柴一个……”
“……”
陈天航还是第一次这样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说着“姚远”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见周围这么多人在谈论姚远的事——他们在谈论姚远的性格、姚远的人品、姚远的学业、姚远的死……
陈天航倚在走廊的廊柱上,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眼睛里,把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照得白花花的。
陈天航突然觉得有点恍惚——恍惚得让他觉得这些人谈论着的“姚远”仿佛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可能坐在教室里,可能在这条走廊上走着,可能就像自己见到他的最后一面那样站在崇实广场玩手机……
人越来越多,甚至走廊上都站满了人。
陈天航想,发微博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才一天就已经有了这个效果,吴鹏今天不回应都不行——他今天总该出现了吧?
陈天航刚高兴了没几分钟,就看见几个保安冲进了教室。
“保安来了!”
“他们来干嘛?”
“……”
教室里一片叽叽喳喳。
“我来通知一下啊,吴鹏老师生病了,下午的课不上了。”
“你们都回去吧。”
为首的两个保安一边说一边走来了教室后排,开始催促着上课的学生:“都回去吧啊。”
“都走吧啊,我们要关教室了。”
“不上课为什么现在才通知啊?”
“不上课也应该是教务通知吧?怎么是保安来通知?”
“……”教室里乱成一团。
“不上课了啊,快走吧。”保安在一排一排地催促着还在教室里一脸懵逼的学生们。
陈天航本来想等着吴鹏进教室录一段视频啥的,没想到人根本没来。
陈天航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准备录一小段此刻阶梯教室里的混乱局面。
“你干嘛!不许拍!”陈天航手机还没拿稳,一个保安就冲了上来,几乎是直愣愣地推搡了陈天航一把,陈天航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四、歧路(二)
“我靠!”陈天航傻了,他没想到他们学校的保安竟然这么横的。捡起手机,还好只是钢化膜摔碎了一点,“还好还好……”
“是哪个系的?跟我们走,让你班主任来领你!”两个保安冲上来,抓住了陈天航的胳膊。
“我靠……”陈天航并不觉得自己论打的会输给这俩保安,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学校的保安今天竟然这么横,这会儿已经把自己从椅子上提溜起来,拖着要往教室外面去。
“我干嘛了?!”陈天航喊了一声。
陈天航声音还挺大——有点效果,听见在吵架不少人转过头来看,那几个记者赶紧拿起相机抓拍起来。
“不许拍!不许拍!上面说不能拍!”保安松了抓着陈天航的手,又要去按住记者的相机,现场又乱成一团。
“我靠……”陈天航赶快往阶梯教室外面跑,一路小跑跑到了广场下面。
陈天航回头望了望阶梯教室——几个记者被保安包围着正在往楼下送。
“刚才那个学生呢?
“他用手机录像了!”
“……”
陈天航听见身后一阵嘈杂。保安们的声音很大,陈天航离得还挺远都听见了。
陈天航并不害怕自己被保安带走,但是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是和那些走廊上议论纷纷的学生一样的完全置身事外的只是看热闹的旁观者。他怕自己被发现,更害怕微博和姚远他弟被学校盯上。
陈天航回想起刚才几个保安的举动——要把自己拉走时凶神恶煞的目光,还要找到自己删掉自己手机里的录像……
陈天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似乎从那几个保安冰冷的目光中旁观到了学校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和接下来可能要采取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