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看了禤晓冬一眼:“好。”
禤晓冬下来开车,并没多久便转入了城郊一侧的山道上,盛无隅认出来了:“这是海林寺。”
禤晓冬道:“我们去爬后边的山。”他停好车,拿了呢外套先给盛无隅穿好,自己也简单套了件风衣,两人便下车爬山。
盛无隅坐的轮椅,其实不便攀山,但这里山道修得还算平坦,又是除夕,山道上幽静无人,两人慢慢上去,也还算自在。
禤晓冬推着他大概攀了半个多小时便就到了山顶,他带着盛无隅在山顶一侧的观景台上道:“你看。”
禅院所在的地方,一般都风景秀美,禅意幽深。
冬日风凉,天空灰蓝色的,在观景台上,能看到前面海林寺的寺院一侧,僧房里有和尚进进出出,有的在挑水,有的在扫地,有的在给后山的菜地浇水,有的在晒衣物。
盛无隅看了一会儿不解其意,转头看他:“风景挺好?”
禤晓冬嘴角带了些微笑:“你看他们在种菜。”
……
盛无隅仔细看了下,果然看到是有不少和尚在给后山的菜地浇水,挖土,施肥。
盛无隅若有所思,禤晓冬出神一般看了一会儿,对盛无隅道:“我以前无聊,就喜欢看着这些和尚天天种菜,今天挖了多少,明天摘了多少菜,又种了什么菜,隔了这么多年,他们也还是这样。”
盛无隅道:“你是想让我看他们隐居出世,悠然自得吗?”
禤晓冬笑:“算是吧,不过我没这么多想法,就是看着他们,心里挺安静的。我小时候在这附近的私立学校读书。”他指了指后山,果然看着树影后似修有操场和教学楼,现在应是放假,也十分安静。
禤晓冬笑道:“那时候我功课跟不上,又爱玩,经常逃课跑来这里看和尚天天种菜,那时候就想,种菜是有多好玩啊,他们连家人都不要了,当和尚天天种菜。”
盛无隅噗嗤笑了,禤晓冬道:“我还真的偷偷去问了庙里的大师父,问他们收不收小和尚,只要不用学习,我也能种菜烧饭。”
盛无隅微微收了笑容,禤晓冬道:“结果大师父说现在不收未成年啦,我如果长大了成年了,还想当和尚,也不行,得先考上大学才行!得考佛学院呢。”
“我才知道,考不上大学,我哪儿都去不了……只好认真学习了。”
盛无隅伸手将他的手拉过来,十指交错握着,禤晓冬低头看他笑道:“大师父当时还和我说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你先想办法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有个家,才能知道自己想不想出家,所以要等我长大了,读了大学懂了事了,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出家。”
禤晓冬微微用力握着盛无隅的手:“我虽然不知道一个温暖的家是什么样,但是我看盛磊磊对你维护的样子,看盛老先生坦诚明理的样子,我想你的其他家人,一定也是非常好的人,你们家,一定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应该要珍惜他们的一番情谊。”
禤晓冬看着寺院那儿:“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打扫,读经,吃素斋,种菜,我时常来看他们,想着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这里就像是我的另外一个家一样。”
盛无隅听他拐来拐去说了这么一番大道理来安慰他,心里却只心疼当初那么小的孩子就已想过出家逃避这样的事,心下温暖,反握着禤晓冬的手:“好,那我们中午去禅院吃个素斋吧。”
禤晓冬却摇头:“今天除夕了,寺院餐馆不对外营业了,不过,我知道他们今天会舍一些食物给人祈福,你等等。”
他从山道下一路走下去,身躯灵活,很快到了寺院大门口,又不多时拿了两个煮熟的玉米回来,递给了盛无隅:“你尝尝,桂花蜜水煮的,你胃不舒服,尝尝就行。”
盛无隅笑了:“免费的话,不是会有很多人排队吗?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禤晓冬从包里摸了个平安符出来道:“家有病人,可以捐个灯,然后就会送个平安符,还有佛前供过的食物,吃了就能一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现在没什么人,明天一大早抢头香的那可多了,求财的求平安的求健康的,信这个的都要抢头香的。”
原来还是舍了钱才有的特权,盛无隅忍不住笑了:“平安符怎么不给我。”
禤晓冬道:“怕你不信这些。”
盛无隅拿了过来,翻在手里看了看,妥帖放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点头笑了笑:“收好了,等动手术的时候也要带着。”
禤晓冬笑了,盛无隅慢慢掰了玉米来吃了,果然玉米一股桂花糖的香味,禤晓冬道:“喜欢的话改天我做这个给你吃,我那也有桂花蜜,煮了以后再烤,刷过蜂蜜就是很漂亮的,也很香甜。”
盛无隅道:“好,动完手术就回你农庄那里。”
禤晓冬看他吃了一些就不吃了,便拿了湿纸巾替他擦手,两人又一起下了山上车,禤晓冬发动车子,开出山道,问道:“直接去你家吧?”东西都装好在车上了,再磨蹭下去,只怕盛先生又想出什么别的主意,毕竟他自己也是意志不太坚定的人……把这高高在上的盛先生从别人家里拐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这可真是太充满诱惑力了。
盛无隅看了眼车窗外,看到学校门口一掠而过,禤晓冬全然没有丢给那学校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对这读了十年的学校毫无感情和留恋,他顺口道:“好,那就回家。”
霖园公馆今天是热闹的,禤晓冬和盛无隅进去的时候,大厅里正在打牌。
禤晓冬和盛无隅一进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盛符云高踞上头,手里抓着厚厚一把纸牌像是抓着一把扇子,他看到禤晓冬手里提着满满两袋子的东西就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笑容:“熏肠来了!磊磊,快拿去厨房让你妈给切上。”
禤晓冬:“……”他还没有从一进门就看到一大桌子热火朝天的牌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已经被盛磊磊站了起来过来接了他手里的东西,又把他按到自己位置上:“晓冬哥你打牌,我去厨房帮忙。”
禤晓冬手里被塞了一把纸牌,有些茫然:“我去厨房帮忙吧……我不会打牌啊……”
上边老太太已经发话:“坐着坐着,哪能让客人动手,厨房有无隅的大嫂二嫂忙着呢,你玩牌,不会无隅教你。”
禤晓冬看向老太太:“您好伯母……”
老太太皮肤白皙,胸口手腕都戴着深绿色的通透翡翠,说话眉目绰约仿佛带着笑:“好孩子,你和我一边呢,快点,轮到你出牌了,前边出红桃,那是磊磊的堂妹盛莎莎。”
一个短发女孩子转过头对他笑得甜美:“晓冬哥好,快出牌吧。”
禤晓冬仓促回了个笑,拿起手里的牌,笨拙打开,几乎捏不住那厚厚一大叠纸牌,好在他手算大……旁边盛莎莎的手那么小,是怎么灵活握住这么多纸牌的?这是有多少副牌?他偷眼看了下旁边一大堆刚拆出来的纸牌盒子,粗粗一算至少十几副……牌桌很大,数了下……十个人……
盛无隅已经在他身侧,修长手指点了下他手里的牌:“出这张。”
禤晓冬麻木将这张红桃七扔了出去,盛无隅笑着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很容易的,我教你,每轮牌面大的出牌,他出什么花色,你就出什么花色,对方出几张,你也要出几张,没有这个花色,你就可以用主牌来毙了他,也可以垫同样张数的副牌让他过。间隔的就是队友,你和我妈,和我二哥,还有这是盛乐乐,是二哥的儿子……这是盛喜喜,是乐乐的妹妹,你们是一队的。我爸,大哥,还有莎莎,钟原秀,这是乐乐的妻子,这是黎楷,是大哥收养的孩子,他们是一队的。”
黎楷向禤晓冬点了点头:“我比你大一点,你得叫我哥。”
禤晓冬:“……黎楷哥。”
盛无隅微微对着黎楷意味深长地一笑:“得意不了多少日子。”
黎楷嘿嘿一笑:“多一天都爽,是不是?晓冬弟弟。”
禤晓冬:……
盛无隅不理他,继续和禤晓冬说话:“你看,这是我大哥,他垫了副牌,说明他手里没好牌,不想出牌。”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看了盛无隅一眼:“我手里没好牌?你等着。”
盛无隅毫不畏惧:“你来啊。”
他伸手扶了下禤晓冬的手替他整牌,继续低声给他说规则:“同样花色,点数大的大,可以三拖二,可以四拖一,也可以一对一对的出……这是主牌,没有副牌就可以调用主牌来枪毙他,不过必须得一样形式,对方是一对,你就得用一对来枪毙他,三拖二你就得找三张一样的加一对来枪毙他。”
禤晓冬耳根都热了,脑筋转着使劲记着规则,盛莎莎在一旁笑道:“完了,晓冬哥有小叔帮忙,小叔记牌算牌特别清楚啊。”
盛符云笑了声出了张牌:“算牌清楚有啥,无隅的手气总是不好,牌烂。”
盛喜喜长头发一侧别着雏菊发卡,戴着眼镜,说话斯斯文文:“爷爷,但是现在是晓冬哥在摸牌啊,我看下一把一定牌好。”
老太太点头笑了:“不错,我看晓冬就是个有福气的,磊磊也是个手气臭的,可算把他换下去了,刚才一张一张地瞎出牌,把我的一把好牌全拆散了。”
盛符云道:“你那也叫好牌?就算不被磊磊拆散,真出出来也要被我毙了。”
老太太怒道:“怎么可能?你刚才方块根本没出完,怎么毙我?明明还有一个方块三一个方块五,呵呵,以为我老糊涂了吗?”
两老斗起嘴来,下边仍然一刻不停出牌,仿佛司空见惯,盛莎莎还在添火:“哎呀牌场无夫妻啊。”
盛大哥淡淡道:“你是不是还想说牌场无父女。”
盛莎莎嘿嘿笑:“爸,红包大一点,我就给你放水,你手里留的是黑桃吧。”
盛大哥道:“你可以试试看。”
禤晓冬在盛无隅指导着把这一局打完,总算捋清楚了规则,看大家洗了牌继续下一场,他有些不习惯,转头悄悄问盛无隅:“你来不。”
盛无隅道:“不用,你摸牌,我手臭。”
一旁盛莎莎早就格格笑起来:“晓冬哥你是真不知道,小叔手气真的特别差,黑得不得了,打游戏抽牌都会抽到最差的那种。”
禤晓冬摸着牌,盛无隅捏了个开心果剥开递到他嘴里,他也张嘴吃了,老太太在上面问禤晓冬:“你们是不是早上去过海林寺那边?”
禤晓冬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他不由看了眼自己身上,难道是有香火的味道?
老太太笑得神秘:“我神机妙算。”
禤晓冬信以为真,肃然起敬,盛喜喜笑了:“晓冬哥真老实,是小叔拍了平安符发了咱们家族群里呀,还有玉米棒子是不是?”
禤晓冬:……他转头看了眼盛无隅,盛无隅满脸一本正经:“车上无聊拍的。”
黎楷损他道:“就是炫耀。”
盛无隅漠然道:“黎光棍,你今年又失恋了吧。”
黎楷凛然道:“是缘分没到——快出牌。”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闲聊着天,禤晓冬慢慢也认熟了牌桌上的人,盛无隅的大哥沉默寡言,基本不太说话,盛二哥就稍微活泼些,时时说话,大哥这一房只有盛莎莎和收养的黎楷,二哥这一房两儿一女,盛乐乐还结了婚,儿媳妇钟原秀是个老师,看上去应该是有孕了。
他打了一圈,看盛磊磊端了菜出来,便道:“磊磊你过来打吧。”又和上边两老道:“伯父伯母,我和无隅出去走走。”
盛符云正专心看牌,挥手:“去吧。”又看了眼时间:“熏肠切好了吧?晚饭吃啊。”
盛老太太笑道:“可以去无隅房间歇会儿,吃饭叫你们。”
禤晓冬退出来,盛乐乐十分遗憾道:“哎又换盛磊磊这手气不好的来了,晓冬手气真的不错,都是赢的。”
盛磊磊怒道:“胡说,我手气明明不错,是你不会和我打配合。”
盛乐乐道:“人菜瘾大。”
盛磊磊呵呵了声:“是说你自己吧?上次让我带游戏结果总是坠机的是谁啊。”两兄弟斗起口来,禤晓冬听着只觉得好笑,推着盛无隅往后廊走去,这里他上次来还是衣冠鬓影,出入皆为权贵,高不可攀,如今却热热闹闹摆了一大桌子的牌桌,满地瓜子壳,老盛还等着吃熏肠,瞬间就接了地气。
里头牌桌也还在热闹打着,盛乐乐还在埋怨盛磊磊:“你一回来,我们就输,还不如让晓冬继续打呢,都说新学牌的人手气旺,晓冬果然手气好多了。”
盛喜喜抿着嘴笑:“哥你就别怪二哥了,人家晓冬哥那是体贴小叔,小叔坐在旁边守着他这么久,晓冬哥明摆着是要陪着小叔出去放松下休息下,你呀就是个直男。”
老太太在上头笑道:“可不是?你媳妇儿怀着孕坐了这么久,你也不知道给你媳妇儿倒个水问问累不累,还是喜喜知道照顾嫂嫂,都帮你媳妇儿倒两次水了,你这牌瘾上来六亲不认的,还是都歇会儿,让小钟也休息休息。”
盛乐乐茫然转头:“啊,原秀你累了没?平时咱们打游戏比这时间长多了,坐着有什么累的?”
钟原秀忙笑道:“不累的。”其实没打几圈,她月份还小身子不重,也不是一直坐着,都时常动动身子,其实无妨的,确实在家夫妻俩打起游戏沉迷起来,打个通宵都有。但她知道老太太这是担心她心里有想法,安抚她,心里也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