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囚犯就像老虎,如果你转身逃跑,只会被当作猎物,结果必死无疑,反倒是你镇定地用眼神发出威慑,或许能打消老虎捕猎的念头,获得一线生机。
江迟景深知这个道理,他重新迈开双腿,踩着马丁靴走到会议桌前,“嘭”的一声把文件夹板拍到桌面上,微微抬起下巴,淡然地俯视着面前的三人道:“各位好,我是你们的教官,江迟景。”
第4章 警棍
江迟景话音刚落,离得最近的诈骗犯就谄媚地打起了招呼:“教官好,教官好。”那样子就差没递过来一根中华了。
狱里的一部分囚犯会讨好狱警,眼前的诈骗犯显然就是个典型。
江迟景本人对这种行为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偶尔也会给个别囚犯施与方便,但他待人的标准并非对方有没有讨好他,而是依照他心里那套独特的善恶观。
“把你们面前的《守则》翻开。”
江迟景退到白板边,转过身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了“服从管理”四个大字。
和清秀的外表不同,江迟景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如刀尖一般,使那四个字看起来更加有威慑力。但只有江迟景自己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自若。
那个叫做郑明弈的男人并没有翻开《守则》,双手就那么搭在腿上,视线始终追逐着江迟景的脸庞。
在差点暴露那晚,江迟景感受过这种视线,当时他及时躲到了窗帘后面,然而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再次逃避。
“1017,”江迟景扫了一眼郑明弈囚服上的编号,“我让你翻开你面前的小册子。”
两人僵持了一瞬,又像是很久,一动不动的郑明弈终于开口,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了两个短语:“你念,我听。”
平淡无波的语气,不卑不亢的态度,比江迟景想象中略微低沉一些的嗓音。
这是第二种典型的囚犯,不惧怕狱警,把自己摆到跟狱警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这种囚犯只会是两个极端,要么通情达理,待人温和,不会惹事;要么就是极度危险,一旦被冒犯,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江迟景倾向于把郑明弈归为第二种,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收回视线,用马克笔的笔尾敲了敲白板,继续道:“人的一生有三次接受教育的机会,一是家庭,二是学校,如果这两次都没能教育好你,那没关系,你还有第三次机会——监狱。”
许多人的善恶观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中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带。
而江迟景的善恶观是一套完整的体系,就像他偷窥别人,会相应地做些善事去弥补一样,如果做了坏事的囚犯没有任何向善的心思,他便会把这人归为恶人一类。
简而言之,江迟景对待恶人,是不太客气的。
“教官,”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混混突然用手指着书上的一行字,“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啊?”
江迟景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走到那人身边,歪起脑袋看了看他手指着的地方,只见书上写着意义明了的四个字:侮辱狱警。
又是一个没事找事的人。
还未等江迟景收起视线,他便感到一只手贴上了他的臀部。
“啧,好家伙,这么翘。”小混混一边咂了砸舌,一边动手揉了揉,“干起来肯定很爽。”
在这人说话的同时,另外两人也把视线移到了江迟景的臀部上。
不知为何,江迟景不介意诈骗犯看他,但郑明弈落在他臀部上的视线,却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这情况不对。
在这样一节充满教育意义的课堂上,一个不雅的部位不应该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江迟景微微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伸向自己身后的手腕,接着动作娴熟地取下别在腰间的警棍,“邦”的一声砸到了小混混的小臂上。
小混混痛得骂了一句脏话,身体惯性地歪向被砸到的那边。江迟景用警棍戳住他的眉心,强迫他坐直身子,冷声道:“你以为这里是看守所?”
看守所是临时羁押疑犯的地方,相对来说管理会宽松一些。
刚才江迟景看过这个小混混的资料,知道这人是第一次进监狱,所以他选择了拿看守所做对比,而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想被关禁闭。
这是第三种典型的囚犯,不安于管教,总是在挑衅狱警的边缘反复横跳。不过这种囚犯反而最好对付,不听话就关禁闭,关到他服气为止。
“你厉害,教官。”小混混举起双手,表达示弱的意思,“您继续。”
江迟景能在南部监狱待上半年不出事,不是因为囚犯对他仁慈,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他淡淡地扫了眼另外两人,重新回到白板前,念起了小册子上的内容。
古代有位哲学家提出过性恶论的观点,即人性本恶。这并不是一种阴暗的价值观,而是说人们要不断提升教养,去抑制住本性里的恶。
江迟景很赞同这种观点,就像他骨子里虽然有偷窥的恶,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拥有正确的是非观念。
所以他给囚犯们上课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听进去。
小混混被收拾了一顿,好歹老老实实地看着白板。诈骗犯被江迟景的警棍吓了一跳,听得无比投入,时不时还会配合地点点头。
至于坐在最后面的郑明弈,压根没有翻书不说,听着听着竟然还闭起了双眼。
这人怎么回事,来这里午睡的吗?
兴许是在自己地盘的缘故,江迟景逐渐摆脱了偷窥的阴影,心态上也做到了真正的泰然自若。
“1017,”他再次念出了郑明弈的编号,“今天讲的内容,明天会进行考试,考试成绩关乎你们在狱里的表现分数,你最好认真听一听。”
“我在听。”郑明弈掀起眼睑,眼神里毫无混沌,似乎刚才只是在闭目养神。
“你确定?”江迟景问,“我刚才讲了什么?”
“不拉帮结派,欺压他人。”郑明弈道。
答得一字不差,似乎真的认真听了进去,但这是江迟景刚刚才讲过的内容,还留有印象也很正常。
“再前面一点的呢?”江迟景继续问。
“你叫江迟景。”压根没有思索,郑明弈给出了这个回答。
江迟景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刚才走进会议室时,对郑明弈说的第一句话。也就是说,他让郑明弈讲前面的内容,而郑明弈直接无限往前,回到了最开头。
还真是……跳跃的思维。
江迟景的愣神使话题断在了这里,他索性不再接话,继续讲守则上的重点。
半小时后,江迟景翻完了小册子的最后一页,看着面前的三人问:“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小混混举了举手,问道:“考试是开卷还是闭卷?”
“闭卷。”江迟景道。
“如果被抓到作弊……”
“关禁闭。”江迟景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小混混的话,“下一个问题。”
“教官。”诈骗犯举了举手,“我们什么时候分配劳动?”
江迟景扫了一眼郑明弈,见他没有要问问题的样子,便将白板翻了个面,指着上面的简易示意图道:“接下来我给你们讲一讲南部监狱的情况。”
南部监狱总共有三栋监舍楼,关押着两百多名囚犯。新来的囚犯会先去3号监舍楼适应一段时间,然后会根据这段时间的表现分配到2号或1号监舍楼。
2号监舍楼都是普通的多人牢房,而1号监舍楼有禁闭室和单人牢房,关押着狱里最危险的囚犯。
“刚才带你们过来的人就是3号监舍楼的楼长。”江迟景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会主要跟他打交道。”
“他好相处吗?”小混混问。
“看你的表现。”江迟景道。
每个囚犯都必须劳动,上午两小时,下午三小时,中间有两个小时的午休和放风时间,晚上会有看新闻等集体活动。
“都有什么劳动?”小混混再次打断了江迟景。
“有漆工、木工、缝纫、农作物种植等。”江迟景耐着性子回答。
“哪样最轻松?”小混混又问。
这下江迟景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混混。他可以耐心地应对社区的工作人员,但面对这些毫无悔改之心的囚犯,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小混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应是读懂了江迟景眼神里的意思,不再问一些毫无价值的问题。
“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公务楼,一楼除了会议室以外还有大讲堂,二楼有图书室和医务室,三楼是所有狱警的办公区域。”
公务楼和三栋监舍楼都是三层建筑,二楼有连廊,可以在其间穿梭。
江迟景简要讲了讲南部监狱的情况和囚犯们的作息时间,接着惯例地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
诈骗犯和小混混都没有吭声,似乎都看出了现在的江迟景已经没剩多少耐心。
见没有人问问题,江迟景便收起小册子,准备结束这堂课,不过就在这时,沉默了好久的郑明弈突然扬起下巴,朝着江迟景开口道:“这里所有地方都装有监控吗?”
江迟景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在心里揣测郑明弈问这问题的意图。
所有问题都不是凭空而来,像小混混问作弊的下场,说明他有作弊的想法,他问什么劳动最轻松,说明他倾向干轻松的活。
然而江迟景却想不明白,郑明弈为何会关心狱里的监控。
难不成他想越狱?
不太可能。
他只有一年的刑期,好好表现还有减刑的机会,根本不需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去越狱。
但除此以外,江迟景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他不喜欢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然而住在对面的这位邻居却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让他好奇得要命。
他很快收起杂乱的思绪,给了郑明弈一个不太准确的回答:“当然。”
第5章 秘密
把江迟景的话补全,准确的回答应该是——当然不是。
过不了几天,郑明弈就会发现澡堂和卫生间里没有安装监控,等他再待得久一点,就会知道即便装着监控的地方,也会存在死角和监控损坏的情况。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之所以没有进行改善,是因为监狱里四处都有狱警把守,还有巡警队的人24小时待命,因此监控的作用也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南部监狱的狱警很少会依赖监控做事,但唯有江迟景一人,拥有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图书室位于公务楼二楼的角落,再往里走,有一间被囚犯们占去了的杂物间。
原本杂物间里放着拖把、小推车之类的清洁用品,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负责搞卫生的囚犯把这些物品一一挪去了其他地方,最后只留下了两个排柜,把这间杂物间给空了出来。
每到严冬和盛夏的放风时间,一些囚犯不想在操场上风吹日晒,也不想去图书室里看书,就会来到杂物间里聊天。
后来这里铺上了野炊用的垫子,还有囚犯拿过来零食,彻底变成了囚犯们放风时的娱乐室。
江迟景刚调来南部监狱时,曾向典狱长反映过这个问题,娱乐室里没有安装监控,简直成了囚犯们的天堂。
然而这个娱乐室已经存在了好几年,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事,典狱长不想引起囚犯们的反抗,便没有理会江迟景的意见。
于是江迟景自己买来针孔摄像头,安装在娱乐室内,只为拍下这些囚犯违反监狱条例的画面。
他倒是逮到过几个在里面抽烟的人,但这点小事也不足以整改这间娱乐室。
后面久而久之,江迟景逐渐放弃了多管闲事的念头,不过那个针孔摄像头还是留在了娱乐室内。每到放风时间,他就会打开电脑,看看娱乐室里的囚犯在做些什么。
这可以说是偷窥,也可以说是监视,江迟景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反正那些人都是囚犯,又不像他的邻居……
好吧,他的邻居现在也变成了囚犯。
从小型会议室回到图书室的办公区,江迟景脱力地倒在办公椅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先前受到的冲击积攒到现在一齐爆发,西装笔挺的郑先生和身穿囚服的郑明弈在他脑海中反复切换,搞得他一时间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他的邻居。
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去犯罪呢?
江迟景倏地坐直身子,重新拿起了扔在桌上的文件夹板,翻到了郑明弈的资料页。
身高和体重倒是和他预估的八九不离十,但是学历一栏,明晃晃地写着“高中”两个字。
这和江迟景的猜测大相径庭,因为他一直以为郑明弈是社会精英,至少也该是海归硕士才对。
“怎么,理想型?”
头顶突然响起洛海的声音,打断了江迟景的思绪。他松开手里的纸张,悠悠瞥了洛海一眼,道:“你在侮辱我。”
说这话的江迟景全然忘了至少在今天之前,他还拿郑明弈当了大半年的幻想对象。
洛海随意地倚在办公桌外围,双手环抱在胸前,调侃道:“不就是你的理想型吗?跟我一样,又高又帅。”
江迟景抄起文件夹板,“啪”地拍在洛海的后背:“滚。”
其实洛海没有说假话,他就是江迟景的前男友,在对面的医务室里当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