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那里吧,不清楚。”
江迟景了解郑明弈的生活习惯,但不了解他的人际关系。
比如他知道郑明弈喜欢坐在沙发左侧看电视,但不知道朋友来了是不是也是这样,因为还从来没有人来郑明弈家里做过客。
“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我再拜托痕检科的朋友过来看一看。”关伟道。
“不能正式立案吗?”江迟景听出了关伟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的,恒祥的案子已经宣判了,想要推翻的可能性很小。”关伟道。
江迟景思量着点了点头,他之前在法院工作过,知道翻案这事没那么容易。就算郑明弈说的是真话,他手中的线索如果不是决定性证据,也没法让案子重新来过。
更何况他还不相信执法部门,手里揣着线索都不愿意交出来。
当然,以上的前提是,郑明弈说的是真话。
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他手上压根就没有什么老板犯罪的线索,与其说他是不相信警察,不愿意上交,倒不如说他是手里没东西,根本就交不出来。
想到这里,江迟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干嘛要操这份心?
他只是个狱警而已,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话说如此,这天晚上江迟景还是因郑明弈的事辗转反侧,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罕见地睡过了头,急匆匆地给面包上涂上草莓果酱,就这么叼在嘴里一路开车狂飙到了监狱。
等送完信件回来,紧张的上午终于得以放松,但就在江迟景正坐在座位上打瞌睡时,洛海突然出现在图书室门口,敲了敲门板道:“帮我个忙。”
“什么?”江迟景发懵地抬起头来。
话音刚落,洛海的身后就出现了一个身穿囚服的人影,如果江迟景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和另外两人正在关禁闭才对。
“需要给他做个心理测试。”洛海用大拇指指了指一旁的郑明弈,“缝纫厂那边有人缝到了自己的手指,我得花些时间处理,现在忙不过来。”
对于一些可能有潜在心理问题的囚犯,狱里会预先进行心理评估,以免日后出现严重的暴力血腥事件。
昨天郑明弈把老九打得那么惨,他的心理状况和危险程度足以引起狱里的重视。
“把题目打印出来,让他回去做完了再给你不行吗?”江迟景略微带着抵触情绪地说道,不想给自己没事找事。
“不行。”洛海无奈地晃了晃食指,“他有阅读障碍。”
“……阅?”江迟景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无聊站在一旁的郑明弈,又对洛海道,“意思是要我给他念?”
“没错,你明白就好。”洛海说完之后就转过半个身子,把手中的平板电脑塞进郑明弈手里,对江迟景道,“我这还得处理病人,他就交给你了啊。”
“喂,等等!”
江迟景仰着下巴想把洛海叫回来,但这人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门口,而郑明弈已经拿着平板走了进来,手腕上还戴着手铐。
“放哪儿?”郑明弈问。
江迟景无奈地从郑明弈手中接过平板,用下巴指了指离他的办公桌最近的桌椅,道:“你坐那边。”
郑明弈很快走过去坐下,接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江迟景,眼神里倒也没有之前那较量的意思,只是在等着江迟景开口。
“你不识字?”江迟景问了一句。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郑明弈单独说话。以前无论如何也不敢做的事,现在却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是。”郑明弈道,“只是阅读障碍。”
阅读障碍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智力低下导致的阅读障碍,而另一种,则是智商极高导致的阅读障碍。
历史上不少天才人物在儿童时代都被认为是“差生”,但后来研究表明,这些人都是阅读障碍的典型例子。
江迟景问这一句,只是想确认郑明弈到底是哪种情况,毕竟昨天在娱乐室门口,郑明弈的那句话还是让他耿耿于怀。
“你连题目都认不了吗?”江迟景点开屏幕上的心理测试,继续问道。
“一两行字可以,多了不行。”郑明弈道,“你要让我自己做,可能得做一天。”
“那入狱考试也是?”江迟景又问,“你懒得看题目。”
“不是我懒得看。”郑明弈道,“是题目为难我。”
考试题目是江迟景出的,题干都不难,但选项确实有些绕,比如:社会层面的价值取向是?
A自由、平衡、公正、法治
B自由、平等、公平、法治
C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D自由、平等、公正、自治
这样看起来,确实有些为难有阅读障碍的人。不过江迟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从郑明弈的言谈举止来看,他的阅读障碍好像真的是第二种情况。
也就是说,昨天在娱乐室里,他并非偶然发现了江迟景的行为漏洞。
江迟景突然有些烦躁,没好气地说道:“你真该好好练练你的字。”
“我的字?”郑明弈挑起一侧眉尾,像是没想到江迟景会在意这个问题,不过他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跳跃,“你的字很好看。”
那当然。
莫名其妙被夸,江迟景的脑子突然打了个结,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把视线移到手里的问题上,开始给郑明弈念题目。
“认识你的人,倾向形容你为:A热情和敏感,B逻辑和明确。”
“没有人形容我。”郑明弈道,“我认为我自己是B。”
还真是严谨。
江迟景抬起眼来瞥了郑明弈一眼,在平板上点击选项,继续道:“下列哪一件事听起来比较吸引你?A与恋人到很多人且社交活动频繁的地方。B待在家中与恋人做一些特别的事情,例如说观赏一部有趣的电影并享用你最喜欢的食物。”
“我没有恋人。”郑明弈道。
“这是假、设。”江迟景压抑着额头隐隐冒起的青筋,“假设你有恋人,你想跟TA做些什么?”
郑明弈移开视线,思索了两秒,接着重新看向江迟景道:“我都可以,主要是看对方想做什么。”
“……”江迟景失去耐心地把平板放在桌面上,“你在逗我玩吗?”
“是你问我想跟恋人做些什么。”郑明弈耸了耸肩,似乎不明白江迟景为什么生气。
“回答A和B。”江迟景耐着性子重新拿起平板,“除此以外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废话。”
“好。”郑明弈应了一声,但立马又开口道,“你对犯人都这么凶吗?”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犯人?”
“那就B吧。”
“什么?”
突然冒出来一个英文字母,江迟景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选B,跟恋人待在家里。”
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绕了那么一大圈才得到答案,江迟景就感觉有条该死的猫尾巴一直在不轻不重地挠他,让他濒临抓狂的边缘。
好在后面郑明弈没有再扯东扯西,江迟景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你喜欢:A有部署、有节奏的工作,B有灵活性、较为松散的工作。”
“A。”
“你乐于拥有广泛的人际圈,A是,B否。”
“B。”
“相较于猫,你更喜欢狗,A是,B否。”
“B。”
大约十多分钟后,敲门声再次响起,洛海从图书室门口走进来,一边用卫生纸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问江迟景道:“怎么样了?”
江迟景看了看剩下的进度条,道:“还有二分之一。”
洛海朝江迟景伸出手:“那剩下的我来吧。”
“行。”
江迟景说着把平板递给了洛海,但这时坐在对面的郑明弈突然开口道:“我希望江警官给我念。”
“嗯?”洛海愣了愣,“为什么?”
“他的声音比你的好听。”
江迟景:“……”请别给我找事行吗?
第9章 凝视
洛海没有答应郑明弈的要求,把他带回了对面的医务室内。
结果不出十分钟,洛海就一脸头疼地把郑明弈带了回来,对江迟景道:“我搞不定他,你来。”
江迟景的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我问他聚会时,是守时还是不守时,他说他不聚会,我问他相信直觉还是经验,他说他相信数据。”
江迟景大概知道洛海为什么会头疼了,简直跟他刚才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没问几道题之后,郑明弈便开始配合他的节奏,但看这样子,郑明弈一点也没有要配合洛海的意思。
“还是你来,”洛海把平板电脑放到江迟景的办公桌上,利落地转身离开,“赶紧弄完把他送回禁闭室去。”
押送郑明弈过来的狱警已经在楼道上守了老半天了,江迟景偏过脑袋看了一下,正好看到那人正在看表,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对郑明弈扬了扬下巴道:“你还是坐那边去。”
郑明弈走到刚才那位置坐下,安静地等待江迟景问他问题,那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不配合狱警工作的囚犯。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最难搞,因为你完全无法看出他的不配合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当你发现别人的问题时,你会A委婉地指出,B直截了当地指出。”生怕郑明弈又东拉西扯,江迟景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要给我说你懒得关心别人的问题。”
其实在江迟景补充后一句的同时,郑明弈已经张开嘴唇准备回答,反倒是江迟景的补充打断了他到嘴边的话。
他顿了顿,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懒得关心别人的问题?”
江迟景心说你连门都懒得给社区的工作人员打开,还能有多关心别人?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面不改色地催促道:“A还是B。”
“B。”郑明弈答。
接下来几分钟,江迟景问完了所有的基础人格测试问题,他发现郑明弈的性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捉摸不透,无非就是冷静、理性、敏锐,然后再带那么点儿跳跃。
但是接下来,问题的画风逐渐走向清奇。
“你平时……”念到这里,江迟景不禁皱着眉头,眯起双眼凑近屏幕,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自慰的频率是?”
这种问题问出来,连江迟景自己都觉得别扭。
要是换作其他囚犯倒还好,对面坐着的可是他曾经的偷窥对象,他来问这问题,搞得好像他光明正大地窥探别人的隐私一样。
但这问题又不得不问,因为许多心理不正常的人,都是在性上有着超乎常人的需求。
“A每天,B经常,C偶尔。”江迟景念出选项。
原本两人已经形成了快问快答的节奏,结果这道题一出来,郑明弈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呢?”
“我?”江迟景顿时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心里竖起了厚厚的戒备。
尼采曾有句名言,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这句话可以有许多种解读,但抛开那深奥的哲学观念不谈,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很像现在两人的情况。
江迟景习惯了凝视郑明弈,而当郑明弈开始凝视他时,他第一反应便是防备。
但凡换一个囚犯问他这种问题,他都不会这么敏感,甚至有种被踩到尾巴的感觉。
“是我在问你。”江迟景自然不会回答,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不要扯开话题。”
郑明弈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跟上次两人无声对视时一样。
他的嘴角很轻微地上翘,几乎看不出上翘的弧度,但他脸部线条的变化和眼神里流转的光都在告诉江迟景一个讯息:郑明弈知道什么,并且他觉得很有趣。
“C,偶尔。”
郑明弈终于给出了回答,结束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江迟景暗自松了口气,赶紧点击选项翻页,但没想到下一个问题还是同样的范畴。
“你在……”屏幕上的两个字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江迟景不由得换了种委婉的说法,“和别人发生关系时,喜欢开灯还是关灯?A开灯,B关灯。”
“我都可以,看对方。”说到这里,郑明弈像是知道他的回答会让江迟景不满一样,又补充道,“你是不是喜欢关灯?那我选B。”
如果说刚才那下是被踩到了尾巴,那么现在这下就是被针扎到了背上。
郑明弈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跳跃,但这一次江迟景知道他的动机一定不简单。
两人总共才见了不过几面,郑明弈怎么会去推断他喜不喜欢关灯?
就像江迟景在分析别人时一样,如果不是对方哈欠连天,他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去猜测别人前一晚的夜生活。
所有的猜测都存在一个出发点,或者说一个征兆、一个信号。
在没有任何信号的前提下,郑明弈不可能把江迟景和关灯给联系起来。
所以说果然还是娱乐室的那次破绽,让郑明弈想要试探他吗?
江迟景的内心无比镇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次露出破绽。
他抬起视线,直直地看向郑明弈的双眼,面无表情道:“你现在是在性骚扰狱警吗?”
郑明弈微微歪起脑袋,眼里透着好奇:“所以你要用警棍打我吗?”
上次江迟景用警棍打人,是因为小混混掐了他的屁股,要是仅仅是几句言语挑逗,他就直接动手殴打囚犯,那他肯定早就被投诉得丢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