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景下意识地转头过去,只见郑明弈的脸庞已近在咫尺,他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办公椅上。
办公椅随之后仰,郑明弈也倾身向前。
“1017!”
江迟景皱起眉头,想要从鼠标上抽回手,但郑明弈死死地按着他,把他禁锢在了自己胸膛和办公椅之间的狭小的空间里。
有那么一瞬间,江迟景觉得郑明弈会亲吻他的脖子。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警棍上,但还未等他取下警棍,郑明弈的鼻尖便离开了他的脸侧,面对面地看着他道:“你喷了香水。”
两人之间隔得很近,江迟景甚至能闻到郑明弈身上监狱专用的洗衣液的味道。明明早上的气温一点也不高,他却觉得办公桌后的这块区域热得像蒸笼一样。
“你离我远点。”江迟景猛地推开郑明弈,办公椅的椅背咯吱一声,又恢复了垂直。
“你一直用的这款香水吗?”郑明弈握着鼠标,熟练地打开网页,双眼看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问道。
直到这时,江迟景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之前他为了提醒郑明弈,把整瓶香水砸进了郑明弈的卧室。上次跟关伟去郑明弈家里查看时,卧室地板上还残留着香水瓶的碎片。
这人的鼻子不会这么灵吧?
“跟你没关系。”江迟景冷冷道。
“这一页。”郑明弈扬了扬下巴,示意网页上的信息,“麻烦你了,江警官。”
江迟景见郑明弈不再提香水的事,暗自松了口气,他耐着性子念起了网页上的新闻,但才没念两行,郑明弈便看着他道:“你知道吗,江警官,我家卧室全是你身上的香水味。”
“消费者价格指数是……”江迟景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挺特别的一个味道。”郑明弈道,“西柚?”
这人的鼻子还真灵。
江迟景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念道:“生产者价格指数是……”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家会有你的香水味吗?”
江迟景知道没法再糊弄下去,他呼出一口气,看向郑明弈问:“用同一款香水很奇怪吗?”
郑明弈思索了一瞬,道:“倒也不奇怪,您继续。”
江迟景算是发现了,对付郑明弈不能用糊弄这一招。他越是糊弄,郑明弈就越是试探,只有堂堂正正地应对,才不会被郑明弈看出破绽。
念完晨间的重要经济新闻后,郑明弈开始看起了股票走势。
江迟景原本还以为可以休息一阵,结果郑明弈又把那本《草莓种植技术》递到了他面前,道:“拜托了,江警官。”
江迟景实在忍不住,问道:“你看着股票能听到我在念什么吗?”
他强烈怀疑郑明弈是右耳进左耳出,把他的声音当作看股票时的背景音乐。
然而郑明弈却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江迟景问:“你不能一心二用吗?”
不能。
看书就是看书,看股票就是看股票,江迟景相信正常人都不能同时做两样需要思考的事情。他出其不意地发问:“草莓的花期是?”
郑明弈立马回答:“四至五月。”
“果期又是?”
“六至七月,一株草莓能结六七个果实。”
好吧,算你厉害。
江迟景被噎得无话可说,他重新拿起手上的书,这时,郑明弈突然问他道:“江警官,你炒股吗?”
“不炒。”江迟景道。
“为什么?”
“不想被当成韭菜。”
“你跟着我,就不会被割韭菜。”
郑明弈看江迟景的眼神很真诚,搞得好像真的想带江迟景炒股一样,但江迟景却不怎么想领情。
“你确定?”江迟景挑了挑眉,毫不给面子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什么会进监狱里来?”
郑明弈犯的事是恶意做空,是指利用虚假交易、散布不实谣言等手段,恶意操纵股价,谋取自身利益。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资本家赚取利益,那普通的散户就只能当作韭菜被割。
退一步来说,哪怕郑明弈没有恶意做空,只是正常做空,那也总有傻傻的韭菜被他割走。
江迟景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毕竟郑明弈只是在跟他聊天,他却把人嘲讽了一顿。
郑明弈难得没有接话,像是被江迟景坏了兴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他淡淡地看着股票走势,似乎刚才的对话未曾发生,但江迟景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奇起来。
“问你个问题。”江迟景主动拿膝盖碰了碰郑明弈。
“嗯?”郑明弈转过头来。
“恶意做空这事,”江迟景顿了顿,“真的是你干的吗?”
江迟景从不管囚犯的闲事,监狱里混杂着太多心思不单纯的人,每个人都能编出一套美化自己的故事。
而他之所以询问郑明弈,他发誓不是想多管闲事,顶多就是想给关伟提供一点帮助而已。
郑明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江警官?”
江迟景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江迟景就见郑明弈淡淡地勾起了嘴角,仿佛刚才被怼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你不知道。”
郑明弈噙着笑重复了一遍,而江迟景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漏了嘴。
他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他是狱警,郑明弈是囚犯,他当然应该无条件相信法官的判决,对郑明弈说:我觉得就是你干的。
这才是正常的逻辑。
然而他刚刚却展现出迟疑,这意味着他内心有一部分是相信郑明弈无罪的。不管这一部分到底有多少,反正绝对不会是零,否则他也不会回答不知道。
江迟景不禁有些懊恼,郑明弈这该死的逻辑怪,怎么反应那么敏捷,专挑他的漏洞。
郑明弈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得好了不少,他看着电脑屏幕,转移话题道:“江警官,你今天打扮这么好看,是要去市区玩吗?”
江迟景还是那句话:“不关你的事。”
郑明弈转过脑袋,上下打量了江迟景一眼,问道:“见网友?”
江迟景懒得说太多,索性敷衍道:“是。”
“这样吗。”郑明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男网友。”
江迟景不禁觉得奇怪:“你怎么就知道是男的?”
郑明弈的语气毫无波澜:“你喜欢男的。”
江迟景从来没有公开出柜过,整个南部监狱里,除了洛海以外,没有人准确知道他的性向。他微微皱起眉头,强调道:“我不喜欢男人。”
江迟景也不知道自己在隐藏什么,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不能暴露在郑明弈面前,否则就会被当成猎物。
郑明弈点到为止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看时间,站起身道:“约会愉快,江警官。”
第13章 熟人
下班之后,江迟景和洛海分别开车来到了市里新开的一家私房菜馆。
两人在小包厢里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在江迟景的不耐烦都要掩盖不住时,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抱歉,所里有事耽搁了一阵。”男人拉开椅子坐下,把手里的高档车钥匙放在了一旁。
“可以理解。”洛海连忙打着圆场,“律师都比较忙。”
江迟景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违心地表示自己不怎么在意。
洛海给双方做了自我介绍,男人叫做张帆,三十出头的年纪已是一家知名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他和洛海是在钓鱼俱乐部认识,两人的工作都跟罪犯有关,所以比较聊得来。
“看不出来,江警官竟然也在监狱工作。”
张帆是个很健谈的人,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向了江迟景。虽说江迟景不想相亲,但他毕竟是个得体的成年人,该应付的社交场合还是会好好应付。
“跟其他狱警比起来,我的工作跟囚犯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那会遇到一些很难管教的囚犯吗?”
“会有。”
江迟景的脑子里倏地浮现出了郑明弈的身影,其实准确来说,郑明弈算不上难管教,他多数时候都会配合狱警的工作,只是偶尔会有有意无意的举动,让江迟景感到抓狂。
“我听洛医生说,狱里很多囚犯都在打江警官的主意,今天见到真人,总算理解为什么了。”
张帆这人很会说话,他的夸赞毫不做作,打骨子里透着一股真诚。先前由于迟到,江迟景给他打了负的印象分,但聊起来之后,这分数逐渐变为了正数。
没过一会儿后,江迟景突然发现洛海去洗手间去了好久,他的心里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一条洛海发来的未读消息。
【洛海:我还有事,你们俩聊。】
“洛医生说他有事。”江迟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手机道。
“看到了。”张帆也看了眼手机,“应该是想给我们俩创造机会吧。”
江迟景没想到张帆说话这么直,就这么挑开了相亲的目的。他原本还想就当交个朋友,但这一层挑开之后,他心里模糊的分数也不得不变得具体起来。
谈吐举止大概可以加20分,外形条件大概可以加10分,但太在意工作这一点,必须扣个30分。
江迟景不是个有事业心的人,否则也不会去监狱当那么清闲的图书管理员。张帆三句话不离工作,好像他的生活就是由工作组成的一样,很明显是个典型的工作狂。
和工作狂相比,江迟景更喜欢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比如闲暇时间会在家里煎个牛排、打理自家庭院,而不是一个心全都扑到工作上。
“你还在戴老钟表吗?”张帆的视线落到江迟景的手腕上,“你一定是个怀旧的人。”
老钟表就是江迟景手上这块老表的品牌,一听名字就土得掉渣。一般戴这品牌的人,不是怀旧就是穷,第二种情况占大多数。
江迟景扫了一眼张帆的手腕,那闪闪发光的名表应该要花好几万。
“还好,也不是很怀旧。”江迟景淡淡道。
他属于第三种,单纯懒得买新表而已,不过这不是重点,就像他在心里给张帆打分一样,他能看出张帆也在打量他。
年纪越大越难谈恋爱的原因在于,人们不愿再花时间去了解另一个人的内在,而是习惯通过各项外在条件去看是否匹配。
打从见面开始,两人就知道对方目的不纯,都在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对方。
有的人不介意这样的方式,有的人却不喜欢这么功利。
至少在江迟景看来,在这种状态下开始的感情,不是真真正正的恋爱。
“听洛医生说你住在郊区,那平时来市里的时间多吗?”张帆继续问道。
兴许是认清了这次见面的实质,江迟景立马意识到张帆仍在打探他的经济情况。
其实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精英律师,年收入至少在七位数以上,找对象挑剔也是应该。
“我平时不怎么来市里。”江迟景如实道,“我比较喜欢安静。”
“城市确实有些吵闹。”
江迟景听着张帆聊城市和郊区的生活,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白光。
——郑明弈怎么知道他出去玩,需要“去市区”?
当时郑明弈的原话是:你今天打扮这么好看,是要去市区玩吗?
狱里至少有一半的狱警就生活在市里,正常来说,这些人出去玩,当然就在市里,根本不需要刻意“去”。
只有生活在郊区的人,出去玩才会有另一个选项——去市区。
而郑明弈的问法,显然是默认他没有住在市区。
难不成郑明弈知道他住在哪里?
江迟景简直越想越不对劲,但他还是得应付和张帆的对话。
“你之前在法院工作,好多人都羡慕不来,怎么会想要调到监狱里去呢?”
江迟景很想说,不是所有人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他愿意去郊区享受生活,怎么就不行?
但他知道这一点跟张帆说不通,因为从这短暂的聊天中,他了解到张帆是普通家庭出生,通过拼搏努力实现了阶层的跃升,所以他非常在意社会地位这种东西,从他戴的表和摆在桌面的车钥匙就看得出来。
“我住在郊区,在监狱上班方便。”江迟景道。
“原来如此。”张帆点了点头,表情并没有表现得失望,但从这里开始,他的话明显少了下来。
到结账时,张帆主动掏出了钱包,果不其然又是名牌。江迟景在他之前扫了收款二维码,道:“我来吧。”
“不用,江警官。”张帆拦下江迟景,“应该我来。”
这话就有意思了。
两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没有谁欠谁的人情,按理来说谁来付钱都可以,压根不存在应不应该一说。
那么张帆唯一的判断标准,只能是他认为江迟景的经济条件比较困难,所以理应是他来付钱。
“不用客气,张律师。”江迟景扫码付款比张帆掏出信用卡更快,他一边在屏幕上输入金额,一边表情淡淡地说道,“我家在市中心有很多套房产。”
这话题有些跳跃,但江迟景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给张帆面子。
张帆没有再抢着付钱,默默地把他的名牌钱包给收了起来。
江迟景不是个看重金钱的人,因为他家真的就不缺钱。他搬去郊区,除了想减少偷窥以外,单纯只是为了住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