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郑明弈在期待他的反应,那他就偏不给他任何反应。
江迟景淡淡地收回视线,继续问下一道题:“以下哪种物品能让你感到兴奋?A儿童的长袜,B女性的内衣,C男性的制服,D以上统统不能。”
看到选项A,江迟景不禁心想,这果然是测试心理变态的题。
他突然有些紧张郑明弈会不会给出危险答案,但好在郑明弈并没有犹豫,直接报出了一个字母:“C。”
幸好不是变态。
否则江迟景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偷窥了一个变态这么长时间。
咦,等等,他好像错过了关键信息。
男性的制服?
江迟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深灰色制服,莫名觉得非常不自在,赶紧念起了下一道题。
没多久后,性方面的问题总算结束,接下来的部分变得复杂起来,有时一道问题会同时考察好几个方面,而郑明弈的回答也显而易见地慢了下来。
“如果有人当面辱骂你的恋人,你会:A充耳不闻,B与对方讲道理,C喜闻乐见,D拔掉对方的舌头。”
郑明弈思索了片刻,问道:“不能打掉对方的牙吗?拔舌头有点恶心。”
江迟景道:“没有这个选项。”
郑明弈道:“那B,与对方讲道理。”
江迟景有点诧异,他还以为郑明弈会选D。
后面的一些问题大多都跟暴力倾向有关,而郑明弈的回答总是跟江迟景预估的不太一样。
比如有一道题是:如果你发现你的敌人即将坠入悬崖,你会:A视而不见,B提醒对方,C推他下去。
郑明弈的回答是提醒对方,这显然和江迟景的认知相悖。
之前郑明弈和黑衣人打斗时,在对方已经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他还能把人从二楼揍下来,这样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敌人仁慈?
事实证明,江迟景的想法没错,洛海也觉得不太对劲。
测试报告出来之后,洛海拿着好几页A4纸来到图书室,问江迟景道:“这上面说他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你信吗?”
“不信。”江迟景直截了当道。
要是郑明弈性格温和,那老九也不会保外就医了。
“所以你知道他给我什么感觉吗?”洛海推了推眼镜,“我觉得他是在选正确答案。”
“或者说安全答案。”江迟景道。
心理测试的结果关系到以后郑明弈在狱里的待遇,那当然是越正常越好。
这种情况很像人工智能和图灵测试,真正厉害的人工智能知道图灵测试意味着什么,因此就算它能够通过图灵测试,它也会选择假装通不过,把自己隐藏起来,寻求安全的结果。
“看来你也这样认为。”洛海正色道,“他这是有意识地美化心理测试结果,结合他有阅读障碍以及打架不知轻重这两点,我觉得有必要把他列为极度危险的囚犯。”
“不至于吧。”江迟景没有认同洛海的说法,“他只是最后一部分的回答不太真实,前面应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但最后一部分跟暴力相关,或许可以说明他有潜在的暴力倾向。”
江迟景不置可否,他没有偏袒郑明弈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觉得没有洛海想得那么复杂。
目前两次郑明弈对别人出手,前提都是别人先惹他,或许他的反击确实凶狠了一些,但这也只能说明他对敌人缺乏同情心。
如果换作江迟景,面对这样追根究底又事关紧要的心理测试,他也不会想要暴露自己缺乏同情心这一点。
这就好比他的偷窥被人发现,有人带着目的来测试他的偷窥癖严不严重,那他当然会把自己隐藏起来。
隐藏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代表是一种心理问题。
江迟景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同样的,他也不认为郑明弈有问题。
“你不赞同。”洛海读出了江迟景表情里的意思,调侃道,“怎么,被他的美色迷惑住了吗?”
江迟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我没有。”
“不过测试结果还是得送去专业心理医生那里,我怎么判断也不重要。”
“你知道就好。”
“话说——”洛海拉长了尾音,故意吊人胃口似的,“你这反应让我突然有种感觉。”
“什么?”江迟景问。
“你们俩是同类。”
江迟景面露不解,只听洛海又道:“前面90%都很正常,就最后那10%,非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江迟景立马听懂了洛海话里的意思,他们两人之所以分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江迟景不愿意向洛海敞开心扉。
这么一想,好像真的就像洛海所说,他在心里为郑明弈辩护,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辩护。
“所以你觉得我是个危险的人吗?”江迟景看着洛海问。
“倒也没有。”洛海思忖道。
“那不就行了。”
江迟景懒洋洋地收回视线,这时却听到洛海突然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他莫名其妙地又看向洛海,只见洛海正一脸痛心地看着他,说道:“你竟然帮囚犯说话,你果然被郑明弈的美色给迷惑住了。”
第10章 草莓
心理医生出具的专业报告在第二天午后反馈给了狱里,这时候郑明弈已经关满24小时,从禁闭室里放了出来。
洛海还是认为报告低估了郑明弈的危险程度,不过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怎么重要,所以顶多就是来图书室跟江迟景闲聊了几句。
眼看着放风的囚犯即将到来,洛海没有再继续逗留,返回了对面的医务室里。
江迟景拿起新送来的周报,无聊地翻到趣味小栏目,发现这一周小栏目的谜题是数独。
数独是考核数学和逻辑的一项小游戏,需要在九宫格里填上剩余的数字,保证每一行、每一列、每一粗线格里的数字均包含1-9,且不能重复。
之前江迟景也做过不少数独,但今天这一个明显难度偏大,推到一半的时候就无法再使用排除法,必须一个一个去试所有的可能性。
本来午休时间就不适合过度用脑,江迟景索性把报纸放到一边,拿起了洛海没有带走的那张A4报告。
报告上写着郑明弈是ISTJ(内向、实感、思考、判断)型人格,且总体倾向度高达90%。他理性、冷静,没有易怒和暴躁的特征,不具有进攻性,不存在暴力倾向,但不排除在受到威胁时,会有极端过激的举动。
这样的报告结果不会对郑明弈在狱里的待遇有任何影响,他还是会在结束适应期后,根据表现分配到2号或1号监舍楼。
就目前的表现来看,他没有主动挑事、惹事,对狱警的管理也较为配合,不出意外应该会分到2号监舍楼去。
想到这里,江迟景的面前突然有人递过来一本书。
有的囚犯会把书借回牢房里看,等看完之后,再在放风时间拿过来归还。
江迟景习以为常地接过那本书,发现书名是《草莓种植技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本书应该没有被囚犯借出去过。
他下意识地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结果就这么对上了郑明弈的视线。
“你要借书?”江迟景诧异地挑眉,“我以为你不会看书。”
有阅读障碍的人竟然要看书,这不是自虐是什么?
“不借。”郑明弈道,“我就在这里看。”
“就在这里看不需要跟我报备。”
“但我需要你给我念。”
办公区的空气瞬间寂静了下来,郑明弈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江迟景有一瞬间的怀疑,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细节,导致他无法理解郑明弈的逻辑。
“你说什么?”
江迟景保持礼貌地问了一句,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表达出了他内心的想法:excuseme?
“我需要你给我念。”郑明弈又重复了一遍,“在监狱外面我可以用手机听书,但是这里不行。”
江迟景耐着性子道:“所以这里是监狱,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
“监狱不是提倡学习改造吗?”郑明弈一动不动地看着江迟景,“我现在想学习草莓种植技术,我觉得监狱应该为我提供支持。”
道理是这个道理,随便哪个监狱,都巴不得囚犯积极向上地改造自己。
但问题是,江迟景不想给自己没事找事。
“你可以向典狱长提出申请,如果他同意你的要求,那我可以给你念。”
江迟景了解典狱长的性子,这个临近退休的中年男人信奉的行为准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非常擅长和稀泥,只要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会选择维持原状,而不去做出改变。
如果他同意给郑明弈特殊待遇,那可能会引起许多麻烦,比如其他囚犯也找理由要求特殊待遇,又比如不爽郑明弈的囚犯对此提出抗议等等。
总之无论怎么看,江迟景都不觉得典狱长会同意郑明弈的要求。
郑明弈缓缓地把手中的书收了回去,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周报上面,他看着上面铅笔写出的数字,问道:“你在做数独?”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这个数独江迟景还没有解出来,他自然不想暴露这一点。
他把报纸翻了个面,淡淡道:“跟你没关系。”
郑明弈从报纸上收起视线,看向江迟景道:“那个地方是5。”
“什么?”江迟景又一次没有跟上郑明弈跳跃的思维。
“你卡住那个地方,”郑明弈道,“正确答案是5。”
江迟景没有和郑明弈讨论数独的心思,他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有别的事吗?”
郑明弈把那本《草莓种植技术》放回书架上,接着径直离开了图书室。
江迟景始终想着这事,他重新翻开报纸,在他卡住那个地方填上数字5,接下来,这个高难度数独就像被攻破的城池一样,接二连三地被江迟景拿下了阵地。
所以那个地方的确是5。
这到底是什么变态能力,光是看一眼就能把数独解开?
江迟景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郑明弈有这么强的逻辑运算能力,他怎么没有预想到自己犯罪会被抓?
还是说,真的就如关伟分析的那样,他只是为了人身安全,躲进监狱里来?
江迟景越想越烦躁,索性不再去想,但等他回过神时,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网页全是跟郑明弈有关的新闻。
郑明弈之前是恒祥做空机构的头牌经理,曾经主导过一次非常著名的做空案例。
当时市场情绪全都看涨某一行业,然而郑明弈认为这一行业股价虚高,崩溃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他投入庞大的资金,高价卖出这一行业的股票,只等最终股价崩盘。
所有同行以及客户都认为郑明弈脑子有病,但不久之后,这一行业的股价在朝夕之间崩塌,股市中绝大部分人亏得倾家荡产,然而郑明弈却从中血赚,恒祥机构也由此一役打出了名号。
看完这些报道,江迟景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出了一个社会精英的形象。
确实跟囚服比起来,郑明弈穿西装的样子更好看。
……等等,重点歪了。
江迟景另外点开了一个搜索网页,打算再看看恒祥机构的情况,但当他按下回车键后,网页上没有弹出来相关链接,而是出现了一幅漫画,上面写着“我是资本家,我吃人血馒头”一行字。
在漫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灯泡的图案。
江迟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心想这臭小子才出去多久,又想进来了。
图书室门口响起了引人注意的声音,江迟景循声看去,只见是洛海在小声召唤他过去。
他瞅了眼图书室里的囚犯,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在看书,他便起身走到外面的走廊上,问洛海道:“你也看到了?”
“我要被气死了。”洛海深吸了一口气,眉心难得地拧成一团,“我让他好好考个大学,他又给我黑人家网站。”
洛海口中的他叫做于光,是个19岁的小孩儿,前阵子才刚出去。
这小孩儿总觉得自己干的是伸张正义的事,别人怎么劝他都不听,而江迟景则把他这种正义叫做傻瓜正义。
“他出去之后你跟他还有联系吗?”江迟景问。
“那当然。”洛海头疼道,“除了我还有谁管他?”
江迟景不禁觉得好笑:“你的话他又不听。”
“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洛海话音刚落,江迟景别在肩上的对讲机里突然想起了典狱长秘书的声音:“江警官在吗?来一下典狱长办公室。”
“典狱长找你有事?”洛海诧异道。
江迟景的工作很悠闲,正常情况下,典狱长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找到他头上。不过回想到刚才他跟郑明弈说的话,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转过脑袋,对着对讲机回了一句“收到”,接着对洛海道:“我上去看看。”
推开典狱长办公室的大门,江迟景果然见到了郑明弈的身影,而且不妙的是,郑明弈正坐在办公室中间的待客用沙发上。
一般囚犯被叫来典狱长办公室,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都是站在一旁。
江迟景心里的不妙逐渐扩大,但他还是相信自己对典狱长的判断,典狱长是个怕麻烦的人,不会同意郑明弈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