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啊,自己一个人过得还好吧?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找爸爸,别一个人扛啊。”
“我都挺好的,没什么困难。”
杜逍简直是一颗米饭一颗米饭地在吃了,他不自在地夹了块面前芹菜炒肉片中的肉片,可还没放进嘴里,光是闻着芹菜味,胃酸就开始造反。
“经济上呢?你一个人打拼,要用钱的地方不少吧,你做的工作爸爸我也不太懂,前段时间听新闻说现在建筑业行情不大好,倒闭了好几家公司,你没受什么影响吧?”
陈昱雪闻言,动作明显地拐了杜辉山一肘子,这明显是做给杜逍看的,他当不知道,埋头盯着米饭笑笑回答道:
“没受影响,都挺好的。”
“哦,那就好,你多吃点,看着瘦了不少,这里都是你爱的菜。”
哈哈。
杜逍自从得了一焦虑就吐的毛病以后,嗅觉味觉变得特别奇葩,鱼腥闻不得,香菜吃不得,可这一桌子不是鱼,就是香菜不要钱,他唯一能吃的里脊还被移走了,想多吃也多吃不了。
杜辉山不说话,陈昱雪是绝不会跟杜逍说一句话的,饭桌上沉默一片,唯独安安时不时说一些学校里的事,换来一两句不咸不淡的夸赞。杜逍熬啊熬,终于熬到一碗饭见了底,他心情舒适多了,现下只要把碗交出去,他就可以回家了。但出乎他意料,一张银行卡在此时被推到了他的面前,截住了他回家的路。
“小小啊,这些钱你先拿着,自己一个人别太节省,偶尔也出去吃点好的,身体最要紧。”
“你干什么!”
一晚上没怎么开口的陈昱雪一下炸了,杜逍都还没怎么样,她先一把抢过了银行卡死死拽在手中,唯恐杜逍要去抢一般。
“你才是干什么!把卡给我!”
陈昱雪左躲右闪,杜辉山根本连卡的边角都碰不着,气得他声音大了起来。
“杜辉山你别疯了!安安刚上小学,要报这个班要报那个班,正是用钱的时候,我们自己手头紧巴巴的,哪有钱拿出去!”
“你别闹,那也是我儿子!我能不管吗!”
“但是他成年了!能自己赚钱,为什么还要你接济!他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你出的,现在还要你拿钱给他用,他难道没妈的吗?!”
“你!”
杜辉山一下扬起手,陈昱雪没在怕的,直面迎接,那表情仿佛要英勇就义。这场面下,杜逍左右不是人,他默默叹了口气,戳着碗里最后一粒米粒,不去参与这场无意义的争斗,只想快点找个机会溜走。。
“别在这里闹。”
杜辉山放轻语气,看了一眼杜逍,放下了扬起的手,他拉过陈昱雪手臂,将她径直往卧室里带。门一关,闷闷的吵架声嗡嗡嗡往外传,杜逍看了一眼卧室门的方向,手里筷子一放,闪去玄关换鞋准备离开。
“喂,你以后能不能别来我家了,你一来爸爸妈妈就吵架,讨厌死了。”
安安追了过来,打了一把杜逍的手臂,她双手抱胸侧靠在墙上,一脸的不耐烦。杜逍想这话跟他说没用,该跟杜辉山说去,给他一百万他都不愿意来,但是杜辉山叫了,他要是再不来,手机里不知要收多少条来自杜辉山的自责忏悔,谁受得了。见杜逍不答应,安安重重跺了跺脚,面向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道:
“你听好了,你已经是过去式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别再来打扰我们了!”
杜逍低头系着鞋带,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这小孩是看了什么狗血电视剧,学来的这么一句话,等她长大了,午夜梦回忆起自己曾经如此说过,会不会尴尬到想钻地缝。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past is in the past,let it go ,let it go……
第一句怎么唱来着……
安安后面还说了什么,杜逍已经自动过滤掉了,他脑子里因为自己那一联想,循环播放起了let it go,洗脑得很,根本停不下来。
Be a good girl, you……you……you什么来着……
“喂!听到没!”
对了,是always,always have to be……
“砰!”
安安气得要命,杜逍拐出楼梯口后,她一把将门摔得响亮。
“Turn away and slam the door——咳、咳、嗯,还得降一个调……turn……”
杜逍走进夜色中,摇头晃脑地在人烟稀少的人行道上轻声唱道。
☆、第十三话
“不是吧……”
哼着歌唱着曲,晃荡晃荡踱回家,翻遍口袋,却发现钥匙没拿。
杜逍抱头蹲地,他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事实证明,是能的。他向后捋了一把头发,掏出手机打算叫个锁匠,然而屏幕只亮了一下,百分之一的电量直接给手机关了机,无论他再怎么按开机键,都只剩一个红色电池将他拒之门外。
“开什么玩笑……”
杜逍抓着没电的手机,将一头乱发挠成了鸟窝,他看不懂这设计了,手机有显示红电池的那点电,还不如给他用来打个电话好。也不知孟颜和米昊莱玩回来了没,但就算已经玩回来了,他也赶不过去,毕竟坐车还得用手机刷卡,可手机要是都能开机刷卡了,他干嘛不找个锁匠开门?
这莫不是逼着他再回去那家里一趟?
杜逍思考了一阵,坚定地摇了摇头,现在就算天王老子出现在他眼前,都别想让他往回走。他站起身,大叹了一口气,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就不信敲遍这幢楼所有的门,都找不到个能借他充会儿电的地。
“哐!”
杜逍转身的那一刻,一记重响从门内传出,像是什么大物件倒了地,亦或是砍刀斩大骨。他睁大眼睛,保持着盯门的姿势良久,他家住三楼,而这又是老小区,再来,他一个做建筑设计的,对保笼这种东西深恶痛绝,是这幢楼中少有的几家没有装的。难不成,终于是遭了闯空门的眷顾?
杜逍重重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靠近自家大门,将耳朵紧贴其上,很快,又一声响亮的“哐”震得他冷汗直冒。
遭贼这种事,其他倒无所谓,现在他一穷二白,兜里都掏不出个硬币来。可千万别把他电脑砸了,电脑本身虽不贵,早几年配的,现在最多值个三千,重要的是里面的模型,他辛辛苦苦做了几个月,如果没了,他真的能找个高地跳下去。
杜逍越想越心惊,恨不得身怀穿墙术,他抓着门把手死命上拽下按、前拉后推,另一手砰砰砰拍在门面上,打得手掌发红,急得汗珠下淌。
“啊!”
忽然,门向内开启,杜逍正用力往里推门,反作用力一下消失,使得他整个人因惯性往前扑去,砸在门内人胸脯上。他反应还算快,捂着鼻子迅速后退,摆出了个武打的架势在门外扎了个马步。
高暮?
杜逍透过自己食指上方,看清了门内站着的人,他慢慢摆正姿势,疑惑地看着对方。今天是高暮离开的第四天,他没记错的话,留言上说的是要出差一个星期,总不能是专门为了吓他,提前回来吧。
当然了,这话杜逍是不可能问出来的,他瞥了高暮一眼,蹬掉鞋子进了大门。
“咕——”
高暮不知为何在家做起了大餐,浓郁的鲜香溢满了整个客厅,对于只吃了两块半里脊肉的杜逍来说,这不是菜品,是毒药,勾得他馋虫蚀骨,全身哪儿哪儿都疼。杜逍回头看了看蹲地上给他摆鞋子的高暮,庆幸对方没听见自己肚子响。他搓搓脸,没来由地不爽,大概是饿的,也大概是发生了一堆事后回家还得见到高暮,今天的黄历上必然是写着“诸事不宜”。
杜逍呼了口气,让今天能快速过去的方法,就是马上洗澡睡觉,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他回房抽了几件换洗衣服,转身闪进了卫生间,立即反手落锁,把香味阻挡在外。而当他伸手准备去拿沐浴露时,那原本应该属于沐浴露的位置,却是空的。这不过是件平时看来再小不过的事,卫生间就那么大,稍微找找也就找到了,可一股血气却在此时控制不住地直冲大脑,驱使他乒铃乓啷粗暴地翻乱了一堆瓶瓶罐罐,差点把整个卫生间掀了,才最终在洗脸柜中找到了并排立着的洗发水与沐浴露。
杜逍心中无名火起,咬了咬牙大喊道:
“高暮!”
“怎么了?”
话音刚落,高暮便赶到了,站在卫生间门口敲门问道。杜逍怒发冲冠,整个脸都是烧着的,他动作极大地开了锁,一把拉开门,指指洗脸柜,又指指次卧方向,激动道:
“说过多少次了,而且我也写在简章上了吧,用完的东西必须放回原位,你再看看你做了什么!”
高暮随着杜逍指的方向,望向洗脸柜,点点头承认错误道:
“对不起,我急着出来烧菜,洗完澡后忘记放回去了。”
说这话时,高暮是面带欣喜及兴奋的,不知道原委的,还以为杜逍之前是在夸奖他。杜逍一口火哑在喉咙口,看着高暮那一脸小孩得糖似的表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晾了高暮好些天了,今天是第一次主动找对方说话。
这类事以前他俩吵架冷战时经常发生,说是冷战,主要是杜逍每回都发誓这辈子不再理高暮,而高暮却永远是那个默默在讨好的。如果高暮还是以前的高暮,那在他看来,杜逍生不生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杜逍嘴唇努动了几下,相当于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瘪瘪嘴,把高暮推出了卫生间,转身一头扎进花洒喷出的水流中。
洗澡是需要用力气的,杜逍有些后悔了,天天洗,其实也不差今天,应该倒头先睡的。他越洗越饿,饿得肠胃唱起了二重奏,早前闻的那一口芹菜味现在泛了上来,刺激着他的呕吐神经。好不容易洗完,他甫一套上睡衣,布料便被身上汗水粘住,贴在皮肤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哎。”
杜逍叹了口气,头顶浴巾耷拉着肩膀拖着脚步走出卫生间,客厅里的香气较之前更甚,他吸吸鼻子,都能分辨出有哪些食物。
小汤螺蛳、糖醋排骨、椒盐皮皮虾、好像还有烤扇贝。
“咕——”
“哈……”
是谁以前说一人做饭控制不好量,怕浪费的来着?这回还一次做这么多,吃吃吃,撑死你。
杜逍皱起鼻子,只想尽快回房,高暮却在此时挡住了他的去路。高暮也不说话,手里还端着碗冒着甜香气息的水果羹,白色雾气肉眼可见地直往杜逍鼻孔里钻。
“你走开。”
“一起吃吧。”
两人同时开口,杜逍抬头瞥了眼高暮,再看餐桌上颜色丰富、投他所好的吃食,他肚子饿,可嘴巴答应不下来。
“你帮我端一下,我盛饭。”
高暮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羹汤交由杜逍拿着,杜逍捧着羹汤,身体与大脑产生了分歧,饥饿抢先一步,下了高暮给的台阶,大脑再生气,此时也只能原地跺脚,台阶既然已下,再闹着要踩回去是不可能的,不然未免过于不可理喻。
沉默是杜逍守着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在餐桌上放下羹汤,低头接过高暮盛给他的饭,一言不发地对着桌上的菜一顿狼吞虎咽。在这里没人会移走他的菜,且他还能移走高暮面前的菜,吃多少也不会有人来说他,管饱。他吃着吃着,眼眶开始泛红,机械地往嘴里塞菜、下咽,似乎只要腮帮子鼓着,就能把眼泪憋回去。
高暮几乎没怎么自己吃,不是在给杜逍夹菜,就是在给他续汤,以防他一次吃太多噎着。杜逍来什么吃什么,注意力都放在吃、以及控制情绪上,没发现高暮起身来回了一趟厨房,直到桌子中央多了一个大约六寸的芝士冰淇淋蛋糕。
杜逍扒饭的手停住了,眼睛盯着乳白色的芝士层,只嘴还在一下一下动着,将口中残留的食物一点一点嚼碎了吞下去。他看了看对面的高暮,再看了看眼前蛋糕,没想到高暮竟然还记得。
“生日快乐。”
“不是今天。”
“嗯,我知道。”
是明天。
杜逍的生日在暑假里边,以前的他很满意这个日子,毕竟哪个小孩不希望自己生日当天是个假期,可以尽情玩耍,不用上课。但是上了大学以后,父母分居、后妈住进家,这个日子便成了他的噩梦,他得硬着头皮跟着杜辉山以及陈昱雪一起过。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宁愿大家都忘记掉,也好过彼此折磨。特别是安安出生以后,杜逍尽管已经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但在这一天里,他总也逃不掉被注视,逃不掉陈昱雪一脸“我哪有时间顾着你”,却又不能说出来的厌烦表情。
杜辉山再迟钝,如此过了几年,也终于是察觉到了杜逍的不开心,以及陈昱雪的排斥。杜逍大四那年,他便不再提起所谓的过生日了,只在杜逍生日的前一天,一家人一起吃一顿比平时丰盛的晚餐,就算是过了。杜逍明白杜辉山的用意,也知道自个儿爹的不容易,两边的情绪都要顾,两边的人都不想放弃,这要是换作他,他一定一早撂挑子,想想都累。但他希望杜辉山可以彻底一点,自私一点,别管他了,晚餐也干脆不要有,这顿饭什么意思饭桌上的人都知道,态度也不会因为提前了一天过,就发生改变。对于他来说,杜辉山这么做,相当于是将折磨往前延长了一天,比以前更糟糕。
啪嗒。啪嗒。
两滴大泪珠砸在餐桌上,把对面的高暮砸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