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誉川满身瘆人的寒气站到她的桌前,声音冷漠得毫无语调,对她说:“宁玉办公室有杯子碎了,叫人清理干净,千万别让他碰,万一被划伤了。”
邢誉川交代完就走了,李薇松了口气又满脑子不可思议,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猜不出来,但她邢誉川额头的伤,肯定就是被那碎了的杯子砸的。
李薇不敢多想邢大老板的事,按吩咐亲自去戚宁玉办公室收了碎杯子,戚宁玉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从头到尾一句都没说,她也不敢多问。
之后半个月,邢誉川再也没有来过他们这一层,他们都在和平宁静中度过,任何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但是,除他们之外的其他项目,据说堪称地狱。
邢誉川向来十分放权,一般项目内的事都由负责人做主。
可从他那天脑袋被砸了之后,整个人都不正常,所有到他手中的文件都能挑出错来,重点是他挑的错虽然吹毛求疵,但是在理,一时间全集团的人都战战兢兢,深恐什么地方被他挑出毛病来。
李薇正庆幸她跟了全集团最有排面的领导,唯一敢往邢大老板头上砸杯子,邢大老板还不敢来找茬。
然后,她马上就收到了邢誉川让她上楼去的消息。
她骂了自己一声乌鸦嘴,胆颤心惊地去了楼上,发现冉特助没在,就直接去敲了邢誉川办公室的门。
“进来。”
邢誉川的声音隔着门就能听出来寒气,李薇推了门进去,却看邢誉川靠坐着椅子,额间有一丝异常的颓败感。
她不敢多看,走到桌前问:“邢总,你找我什么事?”
邢誉川怔了一会儿才说:“宁玉他、他好吗?”
这个问题让李薇意外又不意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说:“挺好的,按时去食堂吃饭,天天加班,和以前一样。”
邢誉川又怔了半晌,然后说:“你告诉他,后天爷爷大寿,到时衣服给他送到酒店的房间。……他如果不想去、没事,他一定会去了。”
李薇等了片刻,确定邢誉川说完了才回:“好的,我会告诉戚副总。还有什么要我转告吗?”
“还……算了,没了。”
“那我走了。”
李薇悄悄观察邢誉川,发现邢誉川说了就垂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界存亡的大事,根本没注意她。
于是,她下楼去了,然后把邢誉川的话都转告给了戚宁玉。
戚宁玉连头都没抬,像是一心二用地听她说完,最后回了一句,“知道了。”
李薇偷偷想,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了?戚宁玉真的厌烦邢大老板,翻身做主人了?
不过,她发现最近戚宁玉确实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又能明显地感觉到不同。
戚宁玉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只是每天省了路上来回的时间,他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倒是他没回去吃饭,兰姨送了好多次饭到办公室,每次来都要说冉烁怎么了。虽然他不太想听,但见兰姨实在想说就随意过了过耳朵。
到了邢誉川爷爷大寿那天,他一早就收到了邢誉川发来的消息。
【宁玉,我等会儿去接你。】
他看了一眼直接拒绝了,那天来酒店后他就忘了他的车,后来想起来时发现车停在酒店的车库里。他肯定是邢誉川叫人开过来的,他也不在意邢誉川查他去了哪里。
接着,外面有人来敲门,说是给他送衣服的。
他想起李薇前两天说的衣服,于是开了门拿进来,准备往衣柜里挂时,才发现他这段时间换下的衣服,在衣柜前扔了一堆。
“衣服怎么洗?”
戚宁玉苦恼地挠了挠头,平时每天的衣服都有兰姨帮他拿去洗,这半个月虽然酒店会打扫房间,但不会随便动他的东西。
他翻了翻实在是无从下手,就拿手机搜索了一下洗衣的步骤。
首先,翻一翻衣服口袋里有没有东西。
于是,他把所有脏衣服的每个口袋都掏了一遍,倒是没掏出什么,他并没有往口袋放东西的习惯。
最后只在一件衬衣里掏出来一张纸条,他奇怪地打开一看。
是一张手写的便签,内容是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地址,落款是:阿伟。
戚宁玉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阿伟”是谁,然后脑子里浮现出了薛原的脸。他犹豫了片刻,把号码和地址都存进了通讯名片里,再才继续洗衣的步骤。
不过,他最终放弃了,因为实在分不出什么是丝质什么是棉质,还有什么羊毛纤维之类的。他准备什么时候叫兰姨来帮他分。
放弃之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又把衣服换下来扔到一堆,去洗了个澡,换了邢誉川送来的礼服,下楼去,开车,出发。寿宴的地址在邢家的老宅,半山上的一栋百年别墅。
戚宁玉开车上去,到了地方刚把车停好下车,后面就有一辆车跟过来停在他旁边。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发现是邢誉川的车。
今天邢誉川没有自己开,从后座推开门出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接着,车的另一边车门也打开,冉烁从车里走下来,站到了邢誉川身边,两人穿着同色的礼服,仿佛情侣装一般。
“宁玉。”
邢誉川叫了他一声,朝他走过来。
他无视地转身,走了。
第29章
#029
邢家在战乱年代前就是经商世家,几经大起大落,在邢誉川爷爷邢隋堂这辈稳定下来。
邢隋堂有三子二女,却没一个有能力承担家业,邢隋堂原本对邢誉川的父亲寄予了厚望,但邢誉川父亲大学中途偷偷换了专业,跑去学了地质考古,邢隋堂知道后气得几乎要断绝关系,直到后来邢誉川父亲在外面结了婚,有了邢誉川。
邢隋堂第一次见到邢誉川就觉得这孩子像他,于是和邢誉川父亲说:“你要是想继续搞你的研究,就把儿子给我。”
邢誉川父亲一开始不同意,但邢隋堂处处阻拦他的工作,逼得他几乎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同意了。
那时的邢誉川才4岁,全世界最舍不得的就是他母亲,小小年纪便懂了是他父亲把他“卖”了,从此恨上了他父亲,也看邢隋堂不满意。他虽然不喜欢邢隋堂,但从小跟着,不自觉学了邢隋堂的手段,也学会了邢隋堂的唯我独尊。
他才10多岁时邢隋堂就已经管不住他了,唯有一年来陪他三个月的母亲,是他唯一愿意服软的对象,让他看起来像了个小孩。
可惜他母亲身体不好,在他13岁那年病逝了。
从此,邢誉川父亲几乎再没回家,与邢誉川形同陌路,邢誉川也跟邢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亲了。
邢誉川20多岁时,邢隋堂退位,隔代把邢家所有的产业完完全全交给了他,他也确实没让邢隋堂失望,这几年下来把集团发展得更上一层楼。
可邢誉川的霸道自负也比邢隋堂更上一层楼,邢家所有人,哪怕是邢隋堂本人,近几年来也怵他,不敢真管他的任何事。
邢誉川和戚宁玉搬出去后,极少再回这栋宅子,他不想回,没人能叫得动他。
寿宴是他二叔邢肃在负责的,晚上才正式开始,这会儿才过中午,到的只有邢家少数亲近的亲戚,此时见了戚宁玉和邢誉川就过去打招呼。
“阿誉,宁玉,你们——”
邢肃话说了一半就发现两人不太对劲,这才意识到两人坐不同的车来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冉烁身上。
他眉头一蹙,问道:“阿誉,这是谁?”
邢誉川目光盯着戚宁玉,听邢肃的话才回过神。
冉烁前几天听他说了邢隋堂要过80大寿,在他刚要出门时对他说:“哥,我给邢爷爷挑了份礼物。虽然他没有见过我,但看了集团的发展历史,真的觉得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我不能当面给他贺寿,但是你一定要帮我把礼物带给他,我听说他特别喜欢收集砚台。”
他看着冉烁那明明想去,又偏偏不肯直说的眼神,不自觉地想起了戚宁玉小时候。
戚宁玉10岁时因为太挑食,顿顿只吃肉,没把身体吃胖,反而营养失衡。他就天天盯着戚宁玉吃饭,小孩明明厌极了吃蔬菜,却总是眼睛亮晶晶地跟他说:“哥哥,我喜欢吃,哥哥叫我吃的我都喜欢。我吃完了这片叶子能不能吃肉?”
那时候的戚宁玉只要看着他,眼里就全是他。
于是,他下意识就说:“去换身衣服,一起去吧。”
冉烁见了邢肃丝毫不怯场,带着一如既往开朗的笑,上前去主动地说:“你好,我叫冉烁,是哥……邢总的特助,邢总待我像弟弟一样,很荣幸他带我来参加邢老先生的寿宴。”
邢肃听到“特助”,意外地看了眼邢誉川,没忍住说:“那宁玉呢?”
邢誉川没想会提起这个话题,悄悄注意着戚宁玉的表情,没见着戚宁玉生气他反而不满意了。他横了邢肃一眼,“我不能给我家宁玉升职?”
“是,是。你能!”
邢肃不理邢誉川,转过去对戚宁玉说:“宁玉,勤川他们刚还问你,在偏厅,你等会儿过去跟他们玩吧。”
“好,我等下就去。”
戚宁玉回了一声就往里进去,邢肃说的是邢誉川的几个堂弟表弟,和他年龄差不多,但是从小就玩不到一块,他小时候只跟着邢誉川。
“宁玉。”
邢誉川追上去拉住了戚宁玉的手,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今天别跟我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戚宁玉停下来,脱开了邢誉川的手,一如往常地说:“我没有。走吧,先去看看爷爷。”
邢誉川捏了捏空了的手,戚宁玉这样的态度他发火也不是,可依着又觉得难受,最后克制地回了声,“好。”
“哥,那我……”
冉烁忽然叫住了邢誉川,邢誉川看到冉烁不安的眼神,说道:“你先跟二叔去。”
“那我带的礼物,你能帮我带给邢爷爷吗?”
“你给二叔,他会记好的。”邢誉川回完又对邢肃说,“二叔,你带小烁去找勤川他们,他一个人不熟悉。”
邢誉川说完回头,戚宁玉已经一个人往里走了,他没再管冉烁,连忙追上去,“宁玉,你等等我。”
邢隋堂身体很好,完全不见老态,走路连拐杖也不用,站得笔直,说话也中气十足。他一个人住在宅子后面的小楼,平时只有一个保姆在这边照顾他。
邢誉川和戚宁玉进去时,他正在院子里逗他不到半米长的京巴狗,见了他们微抬了抬眼,很不满意地说了声。
“还知道来啊。”
“你以为我想来。”
邢誉川拉着戚宁玉往院子里的躺椅坐下去,然后对着邢隋堂逗的那只狗喊道:“邢豆豆,过来。”
狗并不理他,邢隋堂得意地一哼,“连狗都嫌弃你。”
“豆豆。”
戚宁玉随意叫了一声,邢豆豆立即球也不要了,主人也不要了,扑到他脚边,对他狂摇尾巴。
邢誉川得意回去,“看到没有?到底是喜欢谁?”
他说着连戚宁玉和狗一起抱住,趁着撸狗,偷偷摸摸也“撸”了一把戚宁玉。
邢隋堂不屑地说:“那喜欢的也不是你。”
“怎么不是,我们是一家的。”
邢誉川说完了余光悄悄往戚宁玉脸上瞥,戚宁玉没反驳,他不由偷偷地笑。
邢隋堂的视线也转向了戚宁玉,沉下声说:“宁玉,你和阿誉的事我管不了,我也不敢管。当年他为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他不要命也护着你。但你也知道,你们不可能有孩子,他也不是个安份的性子,趁着我还在,他也该有个后了。”
邢誉川本来觉得让邢隋堂说点他的好,戚宁玉听了会心软,结果越听话越不对,这分明就是在给他补刀。
他不悦地说:“什么叫有个后?我跟谁有后去!宁玉,别听他的,我们走。”
戚宁玉没有动,而是对邢隋堂回答道:“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明白?”邢誉川顿时怒火上头,扯着戚宁玉的手说:“是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戚宁玉不回答他,他就把邢豆豆从戚宁玉怀里扔下去,拽着戚宁玉走了。
邢隋堂在后面骂:“混账!还没给我拜寿呢!”
戚宁玉被邢誉川拖着走,满是不舍的语气说:“我还没领红包。”
邢誉川气到想把他从头到脚揉一顿,“我给你发,你要多少发多少。”
“那得等你80了发的才算,我不知道——”
戚宁玉话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邢誉川停下来问:“你不知道什么?”
“万一我活不到你80岁呢?”
邢誉川猛然心惊,不由自主抱紧了戚宁玉,“胡说,我的宁玉宝贝长命百岁。”
“我也想长命百岁。”
戚宁玉说着推开了邢誉川,把人丢在后面,往前面的宅子去了。
邢誉川愣在原地,一时没敢跟上去,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心里有种隐隐的感觉,戚宁玉的话有什么让他感到害怕,但他不敢去想。
他就眼看着戚宁玉走远。
戚宁玉进了宅子里,按往年的规矩,下面几辈人今晚都要留在老宅里过夜,这样热闹的场面除了邢隋堂过寿,就只有过年了。
他住在这里时没有自己的房间,一直是跟着邢誉川住的。搬走这几年邢誉川带他回来也丝毫没回避,大大方方拉着他继续睡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