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傅思叡心理素质出众。
乔意浓这个身份,想和他打交道的人很多,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的更多。身处利益圈层中心,他说每句话,都要斟酌对乔家后续的影响。
当初傀儡意识操纵时,可以不管不顾作天作地,但现在的乔意浓不可能不重视。
具体怎么做是一回事,有些话到嘴边,却未必能说。
季绥宁显然很清楚乔傅两家之间的利害,主动承担了拉仇恨的职责,插话道:“哦——是傅家那个私生子啊,怎么没见你哥?他来了吗?”
傅思叡微微一顿,这才转动视线,看向他:“大哥有事出差了。”
季绥宁面不改色,皮笑肉不笑:“这么巧啊,令尊可真倚重他。”
傅叔叔太偏心了!
乔意浓愤愤,他摆明了是故意支开傅昭余,想让自己中意的小儿子进入社交场,在大家面前混个脸熟。
他大哥哪点不如这臭小鬼了?
傅家前期在他手里一直稳步发展,无论企划部署,还是公司未来战略的转型方向,都是傅昭余废寝忘食想出来的。
而傅思叡除了跟他妈一样,善于勾心斗角,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其他方面根本不够看。
最来气的是,傅思叡鸠占鹊巢,抢了傅昭余本该拥有的一切后,继续沿用了他的部署。连带着将傅昭余尚未来得及公之于众的各项超前计划,都白嫖了。
的确傅氏在傅思叡手里蒸蒸日上,那也是因为傅昭余好吗!结果外界把夸奖和赞美,都给了傅思叡。
没人会在意那个曾经犹如天之骄子般闪耀的流星,最后滑落去了哪里。
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傅昭余出众的能力,傅思叡才会想要把他往死里打压。
乔意浓暗暗骂了句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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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季绥宁因为他,和前世一条绳上的蚂蚱当面闹成这样,乔意浓属实没想到。
季绥宁似乎一直独来独往,在B市各家大佬的船上反复横跳。他拉人搞过风投,做过公司的股价,只谈合作只谈买卖,从不见他真和谁永久绑定过。
这样的人自然得懂左右逢源的重要性,事实上多年来,季绥宁也混得如鱼得水。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事非常谨慎,很少主动得罪人。除非在他依靠人际关系,建立起来的丰富情报网里,已经提前预知了某人的下场。
傅家这潭水,现在是肉眼可见的浑。
傅昭余有乔家支持,傅叔叔虽然碍于现实,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将与乔家合作的项目都交给他。但毕竟除开傅夫人手里的少许股份,傅氏大半还落在他手里。
等于说,实际掌控人并未完全过渡到傅昭余。
而只要这件事一日不落地,就一日能生出新的风波。
傅思叡心思深沉,又爱记仇,季绥宁这么下他脸子,怎么可能不记下来,等着事后拉清单?
两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还是季绥宁不计后果,主动一脚踹翻的。
乔意浓想到攻四背后,那尊屁股歪到天边的大佛,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说:“我听大哥说起过,你好像进star实习了?主要做什么?”
傅思叡点点头,谦虚道:“是的,跟在他身边打打下手,熟悉企业的经营管理。”
乔意浓哦了声:“那个先放放,先从做好ppt开始吧,这才是打下手该做的事吧?”
傅思叡:……
季绥宁: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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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寿宴的主角登场了。
陈老夫人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大厅。散在各处的宾客如同趋光的飞蛾,自然而然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聚拢。
乔意浓和季绥宁借故脱身,走进宴会厅的时候,陈老夫人身边那位花枝招展的中年美妇,还趁大家不注意,朝季绥宁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季绥宁:……
乔意浓默默转头看向他,眼神诡异。
季绥宁立即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没有,是她一厢情愿。”
乔意浓吐槽:“你这样很像渣男发言哎。”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这位中年美女不就是一周目时,对叶其蓁强取豪夺的富婆吗?
她背着老公在外面纵情声色,后来被黑化的叶其蓁收集证据,捅到了陈家——攻二很聪明,没有将豪门丑闻大肆声张,因为这也是他自己的退路。
他的目标是陈夫人,不是陈家,完全没必要跟盘桓B市多年的大鳄鱼死网破。
陈家明知他那点离间的小心思,但比起他,更无法忍受儿媳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将事迹败露的儿媳扫地出门,没多久,就让她和丈夫离婚了。
听说曾经不可一世的陈夫人在离异后,连家里都受到了牵连,生活质量大不如前。
果然世界是一个圈,兜兜转转就那么些人,那么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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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依序上前,跟陈老夫人说话时,他们两个混迹在人群中交头接耳。主要是季绥宁,他委屈。
“你不信。”
“……我信什么?”
季绥宁控诉:“天地良心,自从有喜欢的人后,我这些日子可是过得清汤寡水。”
乔意浓诧异:“你喜欢谁啊?”
林行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两人有什么新进展了?
季绥宁:“我……”
“意浓,过来。”
人群前方,站在陈老夫人跟前,和她有说有笑的盛卉忽然回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抬手朝他招了招。“跟奶奶打声招呼。”
“啊,来啦。”
乔意浓当即仰起脸,朝同样看向这边的老妇人露齿一笑,然后快步走出人群,站到盛卉旁边,对着人甜甜地喊了句:“陆奶奶好,陆奶奶生日快乐。”
徒留季绥宁一个人在原地,慢慢合上嘴,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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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夫人本姓陆,在年轻时,也是享誉B市的名门闺秀。即便如今双鬓染白,脸上也添了更多皱纹,那双眼睛依旧是美的,漾着柔和的水波。
虽已八十高寿,但肩背挺直,看上去就是气质很好,又很有精神的老太太。
她看向乔意浓的目光是含蓄的,在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喟叹道:“我上回见你时,你就和我一般高,脸蛋还有点圆,一副没张开的相貌,现在却是和你妈妈越发像了。”
乔意浓腼腆回:“奶奶和当时相比,却没什么差别呢。”
陈老夫人笑起来:“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呀。”乔意浓眨眨眼,“对了,我还有件礼物要送给您,是我自己准备的。”
说着从自己口袋内,摸出个扁扁小小,只有掌心大的礼盒递过去。
“呀,这孩子真是有心……”老妇人接过来,边打开盒子,边说着。
说到一半,话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礼盒内的物事,怔住了。
里面是一块小巧精致的怀表。
“奶奶还记得吗?”乔意浓拎起链子,握着表身,打开表盖,将最里层那面展开给陈老夫人看。
怀表共分三层,外面被一层金丝镂空、花纹繁复的表盖包裹,透出里面的表盘,而表盘下面,还有一层夹层。
“这是奶奶十六岁时,收到的礼物,您跟我说,您一直都很喜欢它,然后想要把您喜欢的礼物,送给也很喜欢的我。”
“您还说,里面这层原本放着您年轻时的相片,只可惜当年远渡重洋回国时,遗失在了邮轮上。”
乔意浓软软地笑开来,“那时我就说,我要去学画画,把您年轻时的样貌画下来,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只是我自作主张,把自己也加进去了,您……喜不喜欢呀?”
话末尾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
夹层的袖珍肖像画里,是小时候的他和风华正茂的陈老夫人。
青春貌美的少女揽着小小只的乔意浓,对着此时看怀表的老夫人笑吟吟。
指针还在滴答滴答的走动,代表过去的时光并为静止在过去,连上肖像画的构思,乔意浓的礼物虽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动辄天价,但实在太精巧、太有心意了。
“喜欢,喜欢。”陈老夫人连连道,拿过来爱不释手地抚摸。
旁边的陈老爷子见她高兴,也跟着笑起来,对盛卉说:“你家这小子,以后肯定有福气。”
陈老夫人抬头,看向乔意浓的目光回到了五年前、甚至更早前,那慈爱中带着娇宠的温柔,主动伸手要去拉他。
“想不到这么就过去了,你还把当年的话放在心上,再走近些,让奶奶好好瞧瞧你。”
乔意浓乖觉地凑近前,还贴心地俯下身,方便老太太摸他的脸。
陈老夫人是哪哪都看着满意,忍不住说:“我们意浓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卉卉啊,你以后多带着意浓来做客嘛。维桢就算了,他来不来都随便,但意浓要是不来,我可要想他的。”
好嘛,都改口叫我们了。
围观宾客暗道,看来陈老夫人的心思,都放在乔家那小子身上了。
盛总这招真绝,让儿子献殷勤,明显讨到了陈家的欢心。
怎么别人家的小孩就这么机灵、这么会来事,自家那个除了造孽,还是造孽啊?!
然而被误会成布局者的盛卉也很惊讶。
她睁大眼微微讶然,但很快恢复了从容,接着陈老夫人的话说:“那是自然,先前也是怕打扰您二位的清净。毕竟半大小子,最是烦人不过。”
陈老夫人不敢苟同,抓着乔意浓的手拍了拍,说:“谁说的,我看意浓就不会。”
三人有说有笑、谈天说地,陈老爷子见状,替夫人承了下半场的交际,好让夫人高高兴兴跟乔意浓叙旧。
等寿宴散席,盛卉留下来,和陈家两位长辈去密会。
乔意浓脱身,去洗手间抹了把脸。
而在他低着头,往脸上扑凉水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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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意浓抬头的时候吓了一跳,对着镜子里倒映出的人脸说:“傅思叡?你怎么不出声?”
对方就站在他的身后,将他的后路堵住了。
乔意浓不动声色,想要从侧面的空隙溜走,面上故作镇定地说:“你是要用洗手池?我好了,请便。”
傅思叡笑起来,眼疾手快地按住洗手池,将人堵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乔意浓与他正面相对,后腰贴着冰凉的大理石砖面,内心警铃大作,尾巴毛都要炸开了。“你有什么事?”
傅思叡顿了顿,说:“今年我也考上了X大,从下个学期起,我就是你学弟了。”
X大是收容所吗,怎么什么人都留。
万幸傅思叡只是攻四,一根功能型的黄瓜,作者没给他设定什么十四岁哈佛双博士毕业,背地里还是国际知名黑客的抓马身份。
乔意浓瞪着他:“然后呢?”
傅思叡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静谧的洗手间内,他的脸上慢慢流露出失落:“你好像很讨厌我。”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相处。”他强调。
乔意浓不为所动,扫了眼傅思叡挡在自己身侧的双臂,反问:“这是好好相处的态度吗?”
“可如果不那么做,你就会跑。”男孩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难过得垂下脑袋。
“你是学长,我想和你请教些学校的事,真没别的意思。”
乔意浓毫不犹豫地回绝:“去找你的同学。”
傅思叡顿住了,被刘海遮住的眼睛,精光一闪即逝。
失算了,他没想到乔意浓的态度会这么强硬。
毕竟他外表有多具备欺骗性,自己最清楚,而在他的脑补里,乔意浓是钓系海王,最擅长以暧昧的态度来驾驭男人。
怎么看,都不会对看上去很好愚弄的他,有这么强的戒备心。
至于他在关则钧那边的失利?
男人都喜欢有挑战性的事物,乔意浓先前对关则钧倒贴得太狠,自然换不来对方的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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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
乔意浓拧开水龙头,趁他不留意,掬了把水往他脸上一泼。趁傅思叡擦眼睛的功夫,一溜烟跑到门口。
傅思叡阴沟里翻了船,自然更不甘心。
但乔意浓已经站在了走廊上,再动手已是不便,因而只能追问:“为什么?”
乔意浓刚刚跑路的时候还见缝插针,抽走了两张纸巾,此时一边擦手一边道:“我忙,未必有时间能照顾到你,还是跟同学好好相处,他们能帮你更多。”
傅思叡道:“你在怪我拆散哥哥的家庭吗?可我也不想的,那时我都没有出生啊,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有这样不光彩的身份。”
你还知道问题在哪儿啊。
乔意浓想了想,说:“怪也谈不上吧。如果你真心实意,想和傅哥好好相处,那我也会和你好好相处的。”
说完,转身就走。
干脆利落的没有丝毫犹豫。
空荡荡的洗手间内,只剩傅思叡孤零零立着。鹅黄色的灯光打在头顶,为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投下一片阴影。
原本挂在傅思叡脸上的伤心失落,就像斑驳的假面,一片片跌落,裸呈出带着侵略性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内里。
面对乔意浓的不留情面,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拒绝,而显露出退怯,反倒愈发斗志盎然。
这一刻的傅思叡看上去,不像阳光可爱的金毛,更像一条凶狠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