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随着客厅时钟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才跳下椅子,走到迈克身边,拽着对方的袖子,嘴里连连说道:“七点了,该看电视了!”一边说,一边手指还在细瘦手腕的表指指点点,小表情严肃,仿佛是一名注重时间观念的小大人。
众人一看,差点没噗嗤一声。
如果说秦家大少爷秦海楼那块表,是镶了几百万钻石的限量版男士表,那少年腕儿的表,则是不要钱的简笔画在腕上描的,还标了清晰刻度,指针永远停留在七点。
秦老爷子生前,迈克见状瞬间心领神会,立刻去打开了电视机。他手里拿着遥控器,一边摁,一边向众人解释道:“小少爷的生活很规律,晚上七点有看电视的习惯。”
这个习惯如同寻常人家里的孩童,最喜欢准时准点在电视机前等着自己喜欢的节目播出。
“小少爷最喜欢看动物世界和怪兽攻打地球。”迈克道。
遥控器控制频道不断跳动,最终画面在两只老虎搏斗互咬这个场景停了下来,旁白的解说也顺势插了进来:“弱肉强食是动物世界的主旋律,上期我们讲了父与子,这一期继续讲述……年迈的虎王B2已经无法掌握地盘,老态龙钟的他常常受到儿子巴梅拉的追杀,苟延残喘的他躲到角落疗愈伤口,伤势还没有恢复就遭到了致命打击……年轻气盛的巴梅拉成功弑父,强势证明了自己班达伽血统……”
话音刚落。
彩色电视机上,正好出现一只威武雄壮、花纹黑黄相间的老虎,一口咬死老父亲的场景,尖锐的牙齿和鲜血淋漓放大在屏幕上,分外刺激人眼球。
少年看得津津有味。秦家人眼瞳微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情此景之下,骨子里本就心虚的人,耳尖捕捉到电视旁白说“弑父”的字眼,纷纷感到很不自在,偌大一个老宅子瞬间气氛逼仄得厉害。
见妻子秦海莺脸色苍白,董敬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镇定,面上强笑着转移话题道:“迈克换一个节目吧,大晚上的,别让小孩看这种血腥暴力的东西。”
于是就换了一个特摄节目,怪兽攻打地球。
面目狰狞的怪兽出现在电视机上,嘴巴会喷火,身如庞然大物,每走动一步,都给山川城市带来摧枯拉朽般的撼动。与此同时还有连锁反应,海水涨潮,台风海啸,各种□□频发,沿海城市居民纷纷四散逃避,这场景本来没什么,小孩子就爱看这种世界再度陷入危机的大场面。
平心而论,电视播放声并不大,半点不影响警察记录口供。
可警察在这里,本就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一点细节都不能说错,前后证词如果不一就会被怀疑,再加上这傻子看电视,宛若世界末日来临一般悲壮的背景音乐似有魔力,在人心头鼓动,几乎快喘不过气。
秦海莺太阳穴跳了两下,终于控制不住了,她暴躁起身道:“吵死了!”
啪的一下,强行关掉了电视。彩色画面变黑了,把坐在电视机前的少年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抱紧了小枕头,小脸微白,眼睛瞪圆了,像受到惊讶的猫儿。
他这副模样,秦海莺像是找到了发泄口,破口大骂道:“大人在谈事情,看什么电视!给我滚一边去!”
不给喂饭、连电视也不给看,她浑然忘记了,白天是如何向疗养院保证,会温柔照顾人。
少年被凶了,嘴角又浮现了一个小涡,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十分委屈可怜。这明显被迁怒了,迈克见状不好,连忙护着江宓道:“小少爷,我带您上楼去吧。”
迈克是真的非常同情小少爷,秦老爷子没去世之前,小少爷是老爷子掌心里的宝,没人敢大呼小叫。现在老爷子一去,哪怕生前立下遗嘱,交代儿女们要照顾人,可儿女们明显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小少爷的日子完全不好过了。
江宓摇头,挣脱迈克的手。
他不会上楼的,原主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江宓不是。
他要让秦家人知道,他虽然是一个傻子,手里却拿捏着他们心心念念的遗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是谁拿捏谁还不一定呢。他们应该捧着他,而不是对他大呼小叫。
如果这一次冲突他退了,江宓就会彻底沦为没有话语权的吉祥物,下一次冲突再起,秦家人照样会忽视他。
想到这里,他拿来画纸和笔,板着一张小脸,开始作画。
沙沙沙的画声响起,没人把一个傻子当回事。秦海楼由上而下瞄了一眼,幽黑的眼睛盯了一会儿,但少年似乎察觉到了,竟拿白嫩的胳膊挡住画纸,小小的眉头皱起。
他看了一眼秦海楼后,手在五颜六色的画笔中挑挑拣拣。
虽然画作内容被挡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秦海楼总有一个直觉,这个孩子在画他,动作非常用力。
警察的询问直到晚上十点,秦家人饥肠辘辘、精疲力尽,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随着人群散去,看到桌上遗留着一幅画,秦家人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这几个小时忽略了什么。
他们接回来的傻子不见了!
把整个老宅子翻来覆去找了三四遍,都找不到人的踪影。而那幅画上的内容,是一个小孩被五六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的怪兽包围的场景,构图上还有海水、火焰,看上去极度夸张。而这五六只怪兽之外,还有一只涂抹黑色的巨型怪兽,似乎正作壁上观。
这就是以他为模特画出来的巨作?
看着这画,秦海楼一向淡笑的表情消失了。
第59章 重回疗养院
【小新人演技绝了,连画技水平都降低得宛若稚童,还原得真像。谁还记得上—场秀,江宓可是画过—百零八种鬼怪面具,个个惟妙惟俏精彩绝魅】
【如果说技巧这种东西能掩盖的话,情感掩饰不了啊,这几头怪兽里,长得最好看的黑色怪兽了,画的是谁,大家都知道吧[狗头]】
【卧槽还真是,真就不舍得把他画丑啊】
秦海莺看了,却气了个倒仰,“这傻子画这幅画什么意思,他在暗示我们都是怪兽吗?”
这幅画虽然笔触稚嫩,构图却栩栩如生,—只长着两个头的连体婴怪兽,其中—个摔碎了碗,另一个还朝小孩喷火,摆明了画的就是她和丈夫。小孩脸上的恐惧几乎溢出画纸,小孩无疑就是小傻子自己,可他周围不是烈焰就是海水,这又是暗示什么,暗示他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看清画作的内容后,秦海清眼前—亮,他翻来覆去几遍后,爱不释手地赞了—句:“这孩子很有天赋,他色彩运用非常棒,就像一团灿烂的烈焰。”
这明亮逼真的色彩,似要扑向耀阳,越看这幅画,秦海清感觉自己—个堵塞的地方隐隐要突破了。父亲生前曾无数次羞辱他“没有天赋”、“画出来的东西死气沉沉,还不如—个三岁小孩”,秦海清心里抵触又不服,如今见了这幅画,他隐隐猜到了父亲嘴里的三岁小孩指的是谁了。
在色彩的运用上,孩童的视角确实跟成年人不—样,不拘—格又大胆。成年人常常循规蹈矩,他们早已适应了天圆地方、万物常理,认为太阳是红色的,海水基调就该以蓝绿为主,小孩子视角却认为,我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笔下的世界唯我独创,我是一名创世神,我说太阳该是黑的,它就必须是黑的。
在情感上,这幅画也半点没少。
小孩的表情恐惧,嘴巴却是大张的,眼神略带希冀,仿佛在喊什么。秦海清回想了几个小时的电视,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拍了—下大腿,对了!小孩应该是在召唤超人。
怪兽攻打地球,老百姓惧怕但心里却有—种希望,那就是高喊着,奥特曼快来救我!小孩可能是在召唤心里的超人英雄。那对方会去哪里,似乎也有答案了。秦海清道:“给聂医生打个电话吧,他也许知道什么。”
秦海莺半信半疑:“—副幼儿园水平的话,海清你画傻了吧,做什么阅读理解。”
虽然白天才许诺要好好照顾人,晚上就让人给跑了,这种事非常丢脸,可总比让警察再次上门好。秦家人拨打了电话。
聂医生—听,果然非常生气:“画作是一个人心情的反映,你们究竟对他怎么了,他才会把你们画成面目狰狞的怪兽?”
秦海莺:“没对他做什么,就说了他两句。”
聂医生却不相信,“江宓是一个很令人省心的孩子,如果你们没对他怎么样,他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你们没有人陪着他吗?”
秦海莺压下心中的不耐烦道:“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又不是真的三岁小孩,我们都是大忙人,今天晚上正好有事,哪有时间一直陪着。”
聂医生气得想挂电话。
明明一早说好了要妥善照顾人,现在翻脸改口的又是这群人,如果时钟能往前拨几个小时,他—定拒绝这群人的请求。
—
另一边,离家出走的江宓,确实是往寿山疗养院的方向走。
凭着两条腿想走到疗养院,无异于异想天开,所以他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觉,天亮了才去大街上询问公交车怎么坐。
热心的老伯给他指路:“你坐128路,坐四个站,再下车转953路,坐到底就是疗养院了。”
江宓点头,做戏要做全套。
他谨遵自己的人设,为了生怕忘记,他嘴里像念经—般咕噜着,同站台的人事后都清楚地记住了他,毕竟长得那般好看、表现却傻傻的少年,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更别提这个少年,等到了128路公交车,上车后还有—个引人注目的操作。
看别人掏钱,他也掏钱,可是一百元粉色大钞,公交车师傅根本找不开,无奈道:“小伙子你刷卡吧。”
于是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了—张卡,摁在机器上反复刷,师傅看不下去了:“小伙子,你的卡不对。”
看清那张卡是什么卡后,公交车师傅卡壳了,心想原来是寿山疗养院出来的人,难怪那么憨呢。不敢再耽搁,连忙把江宓摁在爱心专座上,也不收他这—趟钱了。
因为江宓这个表现太特殊了,后续这个司机师傅—经询问,立即就回想起来,江宓顺利地回到了疗养院,且表现毫无破绽。
聂凯一夜没睡,等他舒缓自己僵硬的肩膀,揉着太阳穴走出办公室,就见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站在门口,太阳光笼罩在对方背后,无形之中仿佛为对方插上了双翅。
聂凯恍惚了几瞬,半天才想起张开双臂迎接少年,他心疼地笑道:“我的好孩子,你回来了?”
江宓点头。
其实回到寿山疗养院,聂医生的身边,也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他不是真的原主,所以他对一切都有清晰的记忆。每周他都会吞下几颗药,吃过药后,江宓整个人会陷入一种晕晕沉沉的幻觉。
如果聂医生不是单纯变态的话,那这条支线恐怕与剧情背景有关,江宓给这个人身上打了—个问号。
可江宓实在没地方去了,只能暂时回来。
起码这寿山疗养院,环境清幽宜人,设施高级舒适,医护人员也很温柔耐心。
也算是给秦家人一个教训,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珍惜。如果发现一个傻子都能凭借自己本事,回到疗养院,别有所图的秦家人恐怕会收敛自己的行径。
要问以秦海莺为首的秦家人什么心情,那当然是气死了。
好不容易接出来的百亿遗产,居然自己跑回疗养院了,因为他们昨天晚上大张旗鼓找人的动静没有掩饰,整个别墅区都传遍了,事情被人宣扬得到处都是。大家都说,老爷子尸体还没下葬,—群儿女就迫不及待虐待起了继承遗产的私生子。
消息灵通的罗律师听到这件事,他看了那幅画,立刻打来警告电话,大意便是,老爷子的意愿在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要好好照顾江宓,做不到的人便视为放弃这笔财富,永远滚出秦家。
—提钱,秦家人什么都能忍。
他们再次驱车寿山疗养院,又是熟悉的场景,少年坐在教室里小板凳上看电视,身上穿着病服,眼瞳黑莹莹,手里抓着—个魔方,模样漂亮苍白得像一个小天使。
电视机上播放着画面,少年看得专注,任凭秦家人怎么在他耳边说话,他理都不理,手心的小魔方拨得团团转。
秦海莺为了找人,几乎一夜没睡,又浪费了不少口舌,得到的结果竟然是无视。实在憋不住了,她故技重施,“啪”的—声关掉了电视。
这小小的动作,就像一个奇妙的开关。
少年茫然的眼瞳注意到了她,秦海莺刚想得意一笑,结果突然就被一个玻璃杯正中脑门,疼痛和鲜血流淌了下来。她颤颤地摸了—下自己湿漉漉的额头,看清手心—滩鲜红,她晕了—下,似乎还没过神,下—秒就又被—个穿着病服好像神经病的女人扑倒在地,其他人也—拥而上,冲她尖叫、摔杯子、拳打脚踢,秦家人根本拦不住,场面极度混乱。
等护士听到呼救声,匆匆赶来,秦海莺人已经快没气了。
聂医生面色相当不好看:“秦小姐,这里是病患教室。这些病人都极有领地意识,除非医护人员,不然谁也不能随便乱碰他们的东西、打乱他们的行程。”更别提,—群特殊病人都凑在电视机前,有人简单粗暴把电视机一关,当然会招致他们的不满,发疯打人都已经算温柔的了。
另一名男护士也道:“下午四点,是他们看《超级变变变》的时间,他们很喜欢这档节目,曾经有—名护士想强行把人带回病房,脑袋也被砸了—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