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闻天的声音沉稳,问他,“你在哪?”
“刚从泰和回来。”他说,“我哥哥他……”
“嗯,我知道,”那边顿了顿,说,“你先别急,听我说,现在先回海苑,哪里都别去。”
闻天耐心解释道:“公安局的人现在在找证据,这次的事情闹得不小,估计跟你哥有关系的人都得审,你这边我来弄,现在就待在家里,别出去。”
他声音沉稳可靠,具有很大的迷惑性。
江逢心想问的一切都哽在喉头,听到闻天的声音时,一直紧紧攥成拳状的手才稍稍松开,像个很懦弱的孩子一样问:“怎么办……闻天……我叔叔他们会不会有事……”
“你别急,”闻天那边声音很杂,像是有什么东西击打在麻袋上一样,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语气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也像是早就安排好一切一样,“没有太大问题的……”
“闻天,”江逢心打断他的话,沉默一阵后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在骗我?”
闻天很快说:“没有,你在乱想什么?”
江逢心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说:“别骗我……闻天,别再骗我了。”
对面沉默了大约五秒,才“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说,“不骗你。”
之后的连续将近一周的时间里,不断有丑闻爆出,起初只是一个江逢轩,然后涉及到更多的人,更多的官员,娱乐大v和媒体纷纷转发,事情的热度被一再压下又涨起,一张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交易网渐渐出现在世人面前。
闻天把手机从江逢心手里拿走,把人抱着抚背,命令他:“别看了。”
“爷爷现在在医院,叔叔和婶婶被带走了,”江逢心的声音小而颤抖,“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照顾你,心心,你跟着我,没事的。”闻天说。
“可是我的家人怎么办?”江逢心抬头看他,“我叔叔养了我十六年,闻天,我不可以这么看着江家出事……”
光线很暗,闻天感觉到怀里人身体在颤抖,枕头湿了一小块。
他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两天,江逢轩被检察院正式逮捕,但江家其他人并未被牵连,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那时他正从蛋糕店里回来,刚到家里,手里提着一份四种不同口味组合在一起的蛋糕,指尖被勒得发红,把蛋糕放好。
他觉得闻天大概是会喜欢的。
坐在地上,看到这些时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他企图再做些家务来转移注意力,却在手机响起的时候,失手打碎满天星的花瓶,干枯的花枝散落一地。
检察院的人告诉他,江逢轩指名要见他。
他在捡花瓶的碎片时,指尖一痛,刺目的血液从细小的口子里争先恐后出来,鲜红色有些晃眼。
隔着一层隔音玻璃,江逢心坐在对面,对面坐着胡茬满脸的江逢轩,目光晦暗阴冷,那股傲气和嚣张气焰并未因为出事而减少半分。
他们几乎同时拿起了电话。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爽啊江逢心?”江逢轩语气里带着嘲讽,看着眼前没有表情的人,低下头又笑了声,“笑我罪有应得?”
“江逢轩,”江逢心同他对视,“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吗?”
“放屁。”江逢轩当着他的面说了很多脏话,“那帮老不死的东西,出了事情就把我拉下水当垫背的。”
过了会儿,他又看向一脸衰样的江逢心,冷冷道:“我不怀疑是你做的,知道为什么吗?”
“你这么笨,也想不出这种方法整我,”江逢轩冷冷哼笑一声,继续道,“江逢心,你笨得被人玩得团团转,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你就是个傻子。”
“什么?”江逢心皱了下眉,对上那双满是奚落嘲讽的眼睛,头脑迟钝转动,然后将身体往前挪动,“你什么意思?”
江逢轩先是笑了,像真的看到了傻子,或是表演节目失败的小丑,笑声透过听筒传出,刺激江逢心脆弱的神经。
然后江逢心听到他的声音,知道自己的手在抖。
“你真以为闻天爱你?我告诉你,这次整我的多半是叶家,你知道吗?闻天在这大半年都和叶家来往,他跟你说过么?”
像被什么猛地击中,江逢心在他说这话时心脏突突跳动,挤到喉头,让他所有的血液倒流回去,头脑晕眩。
“他什么也不跟你说对不对?你以为他没看清那个婊子长什么样子?还是你真觉得他会听你的话不去管这件事?江逢心,你就是个傻子,傻得让人可笑。”
“不可能……”江逢心声如蚊呐,唇瓣发颤,慌张地反复思考,很缓慢也很迟钝地说,“他……他没有理由这样……他答应我……”
“答应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面前的人哈哈大笑,随后提高音量像是要叫醒装睡的江逢心,“你不想想,像闻天那样的人,他跟你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结婚,他图什么?”
这时阮言的那句话突然在江逢心耳边响起。
“我以为他会和哪个名门千金结婚的,闻天这个人一直都拎的特别清的。”
“你说他没有理由,对,现在我也不清楚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不会太长时间了,你、我、整个江家都不会好过,”江逢轩的目光狠狠钉在面前的人那张死白的脸上,“你是整个江家的罪人,江逢心你记住了。”
江逢心的嘴唇止不住发抖,感到彻骨的寒冷,而江逢轩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又说:“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沉浸在美好婚姻的幻想里?是不是还想着自己去问闻天,他就会心软啊?”
“江逢心,你知不知道闻昭?他的亲弟弟,被他亲手送进了精神病院,就在海区,你说他是个多狠心的人?”
“可是……可是闻昭他的精神本来就……”江逢心的额角冒出冷汗。
“你现在还想替他解释?我劝你最好去亲眼看看,”江逢轩顿了顿,又说,“还有,你记不记得那天在谢家和林家的订婚宴,你在卫生间里,被付雨松差点强奸啊?”
江逢心猛地抬起头。
“那天,闻天就在外面。”
狭小的地下室在冬天阴冷潮湿,没有暖气,也透不进什么光,堆放的杂物掺杂血腥味和汗味,令人作呕,质感极好的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微弱声响,像麻袋一样被扔在地上的男人这时才微微抬起肿胀的眼皮,额头上的血流到眼睛里,一阵刺痛。
椅子被拉开,面前高大的男人指尖夹着支烟,随意地翘起二郎腿,从上至下俯视地上被打得不成人样的男人。
“沈先生还是不肯配合吗?”
沈昌其牵动了下裂开的嘴角,发出微弱呻吟。
“接着打,别闹出人命。”闻天语气很平淡,伴随着拳脚相加的击打声把烟放到唇间,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沈先生,心心经常提起您,说您就像他的干爹一样,我也不想这样对待您。”
“你……”沈昌其颤抖着问他,吐字不清,喉间涌出血沫,“你要对心心做什么?”
闻天笑了笑:“别担心,他是我的爱人,我能对他做什么?”他顿了顿,俯下身看了沈昌其一眼,“相比这些,您更应该担心您的女儿。”
“还是说,你以为让她跑到国外,我就真的抓不到她?”闻天拿出一张纸,交给方皓,让他出示在沈昌其眼前,看着那双被血模糊的眼睛逐渐睁大,看他在地上做无用的挣扎,“沈晴,今年20岁,昨天见到我们的时候还真的问您在哪。”
“不……闻天……你放过他……你……”沈昌其用沾着血的手去抓闻天的西装裤脚,被嫌弃地踢开,“你现在知道担心、知道有多痛苦,当初开车把我妈和我哥撞死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闻天把烟灰弹到沈昌其破旧的棉衣上,冷笑道:“是在想任钰和江修远给了你多少好处吗?”
血腥味很重的空气似乎因为过于安静而凝滞,沈昌其惊愕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闻天,嘴巴半张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角流出浑浊的像是眼泪的液体,整个人在地上发着抖。
手机震动声响起,闻天拿出来看,然后接起:“心心?”
“你在哪?”江逢心的声音有些哑。
“刚开完会,嗓子怎么了?”闻天路过地上的一摊,跟身后的方皓挥手示意,走出地下室的房间,里屋又传来闷响,“不舒服?怎么不说话?”
江逢心看着眼前瘦得认不出来的闻昭,看他蹲在床上把一团污秽的东西抹到脸上,疯子一样魔怔地笑,紧接着被一群医护人员按住,在细得可怕的手臂上注射什么东西。
“没事。”他听到自己说,然后不等对方回答,便挂了电话。
风太大,刮在脸上生疼,他看着里面被折磨的人,仿佛是听到了哪里传来的哭喊和求救,不知道是闻昭的,还是自己的。
眨了下眼睛,才发现眼泪流了满脸,他迟钝、木讷而僵硬地转身,腿一软,失去力气一般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第41章
闻天赶到市中心医院时,江逢心的腿已经被打了石膏,肿出很大一块,裹在很厚的被弄脏的棉服里。
他的脸埋在围巾里,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怎么样?”闻天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刚才照了片子,差点伤到骨头。”
江逢心自己扶着桌子,艰难地想要站起来,闻天立刻把人扶住:“小心点,我背你。”
“你离我远点……别碰我……”江逢心推开他,声音有些抖,“别碰我……”
闻天看了看医生,没理会他的反抗,把人一把抱了起来,沉默着往外走去。
“放开我!”江逢心胡乱挣扎,声音带上了哭腔,“放开我!”
把人塞到车里,他的脚碰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啊”了一声,闻天便立刻呵斥道:“别闹了!”
然后把人放好,让方皓开车去海苑。
一路上,江逢心一直偏过头,不看他,闻天捏了捏眉心,声音很疲惫:“你闹什么?”
江逢心不说话,也不回头,沉默着一直到了海苑。
等到了地方,闻天先下车,要把他抱下来,这才发现他满脸都是眼泪,哭得很丑,睫毛和长了些的头发都被打湿,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比上次更加复杂,闻天同他对视,只觉得心上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他没说话,俯下身把人抱了出来,一直到了房间里,又沉默地要给他脱下脏了的棉服和鞋袜,都被把手打开。
闻天失去耐心:“你又闹什么?”
江逢心很久没说话,眼睛有些失焦,然后慢慢转移到面前面色不佳的男人身上。
“我今天去看过江逢轩。”他说,“是你做的,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闻天不看他,站起身来时动作一如往常,背对着他把衣服挂好,“乱想什么?”
江逢心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别骗我了,闻天,”他一字一句都像是自戳心扉,痛苦至极,又被自己的傻和愚蠢弄到哭得不能自已,“你跟叶家联手把我哥拉下台,把那些照片发给我叔叔的也是你吧?先拿我试试水吗?之后呢,还想做什么?”
是那天,因为那些照片,他被江逢轩打得进了医院,而最后一刻还在惦记的人,却是罪魁祸首。
闻天动作顿住,回头看,江逢心坐着的姿势没变,低着头,太细的脖颈上骨头突出,肩膀抖得很厉害,他上前,单腿撑在地上,而对方只是流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着,滴到闻天的手背上,灼热而沉重。
应付的理由编了很多,真正到了这一刻,看见他的眼睛,却连一句否认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早就该知道的,一个一无所有的个拖油瓶,你怎么会放弃那么多去和我在一起?你以为我没有怀疑过吗?闻天?你知不知道,你喝多了的时候,喊的是谁的名字?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去问你?!”江逢心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我爱你……我那么爱你!”
所有的相信,无条件地答应他任何事情,不去怀疑和否定,满心的期待哪怕并不会太长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被闻天轻巧地画上了红叉,告诉他,你错了,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后悔,又难以割舍,看着所有的一切逐渐坍塌无法挽回,恨闻天骨子里的冷,更恨闻天曾经给过他承诺和期待,给过他那么一点点他从来没有尝过的甜头。像是报复一样,他用尽了全部力气用拳头凿在闻天的背上,听着一声声闷响,哭声喑哑而绝望。
闻天紧紧皱着眉头承受他的拳头,把人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被打出一声声闷哼时眼前似乎出现江逢心在雨中被雨水浇得血肉模糊的额角。
他睁开眼睛,看到餐厅的桌面上安静放着的生日蛋糕,和放在水瓶里的已经枯萎的满天星。
眼睛和心脏同时被刺痛,在那些他从前并不在乎的、可以称之为幼稚的举动面前,他臣服于江逢心过于纯粹的感情却不自知,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苦心算计的一切,对于很爱很爱他的江逢心来说是怎样让人绝望的打击。
为了他愿意承受一切的江逢心。
一束花或者一个不值钱的纸船就能哄好的江逢心。
满心期待地对他说我爱你的江逢心,哪怕知道自己被骗,也口是心非地为他准备好了新的蛋糕的江逢心。
无条件、无目的地爱着自己,到现在无处哀求无处哭诉的江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