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江逢心抬起头,眼睛稍稍发红,“我没听闻天提过,所以想问你,不过这都不重要,就算在一起过也是过去式,我……我不在乎……”
像是自我安慰,他说话的声音很小。
阮言纠结许久,才说:“也不算吧……或者就是在一起不久就分开了。”
“容曜是他的表弟啦,一到放假就来学找找他待几天,那时候我们都知道他们关系可能……然后他们就分开了,应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我听说容曜还结婚了。”
江逢心点点头,拿湿漉漉的眼神看了眼阮言,看得他心里难受,没来由的。
他又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些啊,反正都过去式了。我看闻天对你还挺好的,这次去动物园,还能买点礼物给他,他生日不是快到了吗?”
外面风夹着雪呼啸而过,从细小的缝儿里钻进来,划过江逢心露出怔愣又困惑表情的煞白的脸和发抖的指尖,把他迟缓跳动的心脏上割出鲜血淋漓的口子。
到酒店的途中出租车还遇到些故障抛锚,闻天把钱结了,干脆走了回去,找到了压在书下面的车票,他拿起时忽然想起江逢心的话,也忽然反应过来早上的车票好像是江逢心递给他的。
江逢心自从来这里一直都兴致不高,可能是因为胃痛,但闻天没多想,也知道他向来都马马虎虎的性格,在原地站了会儿,摸了下口袋里的东西,临走时还从行李箱拿了两幅手套。
到了地铁站的时候他看到江逢心低头坐着,手里拿着杯热水,对面坐着阮言和周景焕。
“走吧。”他把手放在江逢心脖颈,冻得对方一哆嗦,抬起头来看他,眼圈和鼻头都很红,看上去很可怜。
“怎么了?”闻天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抹了下他眼下,“不舒服?”
“啊,可能太冷了。”阮言笑说,“我们走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在去动物园的过程中,江逢心有些走神,一直看着旁边,留给闻天一个后脑勺来,也很少说话,闻天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
是那次双十一,他们闹别扭,之后江逢心和他赌气,买了好多东西,很多都还是给他买的,手套也是情侣的,很幼稚的图案。
如果是以前,江逢心会很乐意地伸出手的。
现在江逢心有些抗拒,在闻天要给他戴上时没有动作,低头看着鞋面。
闻天看他一眼,发现他鼻头还是很红,睫毛有些湿。
“别在外面闹。听话,你不是要看小企鹅吗?”
江逢心听到这话就抬头看他,眼睛上蒙着层水雾,看起来很难过,张开的嘴唇总是像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是我不好,一会儿给你买牛乳茶喝,开心点。”
他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江逢心,一开始让人觉得幸福,也可能是因为江逢心缺少父爱。
可当他慢慢揭开那层遮羞布,才发现是被哄是因为自己和小孩子一样傻,幼稚,一次一次被爱情冲昏头脑。
动物园分了几个园区,可以看海豹、河马、北极熊企鹅等等,而距离企鹅游行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几个人商量先去吃午饭,然后看北极熊,问江逢心时,他说都可以。
可吃饭时也吃不下什么,闻天给他夹菜,他皱着眉把碗拿走,身体稍稍背过去。
闻天不明白发生什么。
他在这段关系中处于优势,江逢心从来都顺着他,而今天再三反常的行为让他觉得烦躁,早上的经历不顺,天气不好,种种原因让他懒得去哄人,毕竟他自认为什么也没做错。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雪停了,白茫茫一片,雪地被行人踩得很实,走在上面大概会打滑。
几个人从餐厅出来,阮言和男友走在前面,闻天走在中间,沉着脸,他身后跟着慢吞吞的江逢心。
闻天很高,即使穿着很厚的上衣,包裹在裤子里的腿依旧很长,迈的步子也比江逢心要大,但未曾减慢速度等待。
他知道江逢心在闹别扭,也并不打算陪他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无聊游戏,也不会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
路过北极熊,海豹和很多动物时,每个人都驻足观看,笑声显得很刺耳,江逢心像个没人要的孩子,跟在后面时眼眶不住发酸。
企鹅游行开始了。
所有的游客都要站在红线外,江逢心是最后一个站过去的,笨拙的步子落到闻天的余光里,他扫了一眼,就回过头去。
那群企鹅走路摇摇晃晃,看着很傻。
似乎是对路线很熟悉了,到一段距离就停下来让游客拍照,然后继续走。
闻天又往旁边看了一眼,江逢心也在看企鹅,眼神茫然,看着比企鹅还傻,但执拗地不肯走过来。
等企鹅走得越来越远,人群跟着往前走,江逢心的身影很快被淹没,闻天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皱着眉头,却没停下脚步。
过了会儿,前面的阮言回头,伸着脖子看了看,然后对闻天说:“小江呢?”
“不知道。”闻天语气很冷,像是在赌气。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阮言反问他,“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后面?”
“他先闹的,怪我吗?”闻天冷冷道,语气重了些,说罢无视一脸愤愤不平的阮言,打算往前走,忽然听到后面惊呼声,他愣住,回头,看到米色棉服包裹着的人像是被什么撞到,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其实因为雪和很厚的棉服,江逢心摔得并不太痛,可他看到闻天的脸,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时,忽然想到之前吵架也是这样,闻天不理他,几天都不回他的消息,哄了一两句发现没用后干脆就随他去,并不管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冷漠会成夜失眠,或者他本来就不健康的身体。
但这一切,闻天给他用根本不值钱的硬纸箱做了个帆船就被他抛之脑后,江逢心重新审视那次,被事实割痛血流不止,直不起腰,痛感传达每根神经。
大概有些事情是没有改变过的,譬如他的傻,也譬如闻天自始至终的感情。
闻天朝他走来的短短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他忽然又想到了最初,他和闻天刚认识的时候,想到他喝醉酒时无意识喊出的名字,想到油画般浓烈的色彩。
他忽然感觉眼前渐渐模糊,等到闻天终于过来时,还是别扭地蜷缩在雪地里,衣服被雪水浸湿。
“起来。”闻天说。
江逢心没动。
闻天和上次一样俯下身打算把他拎起来,江逢心一把打开,那双发红的眼睛瞪着他:“不要你管!”
然后从地上艰难爬起来,走路的姿势还很别扭。
他一瘸一拐地走,一点一点拉开和闻天的距离,只想越远越好。
风很大,雪后空气冰冷,他的脸颊被刮得生疼。
晚上九点,阮言带些食物敲响闻天和江逢心的房门,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发出“嘭”的声响。
他被吓了一跳,然后贴近房门,虽然知道这样不对,但处于担心和好奇还是听了听。
“你到底在闹什么,江逢心?”里面传来闻天听上去暴戾又压迫感十足的质问声。“我他妈把所有的工作,所有的会都挤到年前,就为了陪你来这鬼地方看一群幼稚到死的企鹅!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
阮言想起这一个下午闻天跟江逢心别扭地相处,江逢心不要他递来的东西,不要和他走在一起,在外人看来是很寻常的情侣闹别扭,但闻天所做的一切,这种回应在阮言看来是远超过这样回应的。
但即使江逢心这样的对待,也让闻天无法接受,像是终于退去了伪装,闻天不再有耐心,不再冷静,和以前判若两人。
“从来这到现在,你有给过我好脸色吗?你有痛痛快快说一句话吗?”闻天拢了把额发,露出阴郁又故意压着暴躁的一张脸,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坐在雪地上不起来,那么多人看着,我以为你出事了,阮言也被你吓得不轻,可是你到现在跟我说过一句话吗?”
“我给你手套,你不要,回来也不跟我坐一起,不吃我给你夹的菜,我哪里做错了,对不起你?”
无处发泄的目光最终凝聚在缩在床角一言不发地男孩身上,命令般,“说话。”
江逢心很迟钝、很疑惑地看了看像闻天,眼神陌生,然后低下头:“说什么?”他顿了顿,问,“你是说我很丢人是不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很给你丢人。”
“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我蠢,才和我在一起?”
闻天脸上戾气未退,很纳罕地看着江逢心:“什么?”
凝结的空气,死一般的宁静,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约半分钟,江逢心声音颤抖,手紧紧攥住衣袖:“为什么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呢?你的生日根本不是我认为的那天,你和容曜之前还是恋人。”他抬头,眼睛里争先恐后地跑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来,他一字一顿地质问,也像是一刀一刀割着自己最薄弱的脉搏,“你也早就觉得,我和他长得像,是不是?”
闻天怔在了原地。
似乎早就设想过的场景,他只把那当成一种备选,一种最坏的场景。
因为总以为江逢心对他的爱足够蒙蔽一切,也足够江逢心不去追究目的和结果,在渐入佳境的爱情中缓缓沉醉,最好永远不让他看见所谓真相。
一开始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达成目的,现在大概是怕他会太痛。
可当闻天真正意识到这一切,似乎为时已晚。
江逢心等不到回答,说什么似乎都是于事无补,不可否认。
“你就算真的和他有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他哽咽着说,“可是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连生日都要骗我?”
他的眼睛凝结极度悲伤的情绪,像是要割掉身上的某块肉下来时一样痛的眼神,让闻天感受到从脚底、指尖冒出的寒冷和刹那的不知所措。
江逢心用力摸了下眼睛,穿着酒店的拖鞋,很决绝地披了棉服往外跑了出去,留下雕像般僵立在原地的闻天,和门被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第39章 (2)
外面很冷,雪后的空气更加冰凉,地面上都是积雪和水渍,倒映出缤纷凌乱的灯光。
江逢心的双脚变得麻木,他只穿了拖鞋出来,脚后跟已经失去了知觉,可还是不愿意停下,一路躲人一路狼狈跑出来,不知道去哪里,随便哪里都行,他不想看到闻天。
也不想像现在这样总是想到闻天。
愤怒、悲伤和对闻天的爱很纠结地缠绕在一起,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很生气,应该和闻天大闹一场,可面对闻天他总是没有那样的胆量,于是就成了自己一个人的赌气、一个人难过得要死。
他现在没办法做到冷静下来回想和闻天相处的过程,而闻天的那些话都清楚地在他的头脑中循环。
为什么闻天不给他答案?
时间不早,外面温度低,路上没有几个人,树梢上和展馆上都挂着彩灯,到处弥漫着新年的欢乐气氛。
在三棱锥形状的标志建筑物下面,江逢心和其他人一样渺小得可怜,可只有他是一个人。
低温、复杂的情绪成为疾病的催化剂。
即使是深夜也响起的听不清歌词的舒缓音乐传入江逢心的耳朵,没办法缓解他现在心脏一阵阵痉挛似的疼痛,他撑着面前的墙壁,一只手放在心脏处紧紧胸前的攥住衣服,整个身体像是虾子一样蜷缩起来,十分艰难地呼吸着,然后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渐渐跪下,缩成一团。
异国他乡的医院里,病房的颜色和国内一样都是死一样的白。
病床上的人没几两肉的脸上扣着氧气面罩,过于安静地病房里只听得到输液时极细微的响声。
医生用英文问哪位是家属,闻天便站了起来跟了出去。
“虽然送过来及时,但还是不能保证肺部没有感染的情况,先心病人很怕这个,很容易导致心脏衰竭,家属一定要注意这点,”医生说,“再说怎么能让病人一个人跑出来呢,这么冷的天气。”
“抱歉。”闻天说。
“别跟我抱歉,千万要注意,这太危险了。”
医生嘱咐了两句,又回去查了查江逢心的情况,然后才出去。
从找到在酒店周边的公园里意识薄弱的江逢心开始,阮言和周景焕就一直跟着他们,半夜发生这种情况,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闻天撑着额头在门外坐着,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时抬起头,露出疲惫的、布满红血丝的一双眼睛。
“医生怎么说?”
他把情况复述了一遍,阮言点点头:“但愿没大事吧,太吓人了。当时你怎么都不拉住他?”
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你跟他说的?”
阮言愣住,然后说:“他……他先问的我,他好像也知道你们的关系。”
听完这话,闻天揉了揉眉心,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过了再一个小时,江逢心醒了,闻天在他旁边的坐着,让阮言和周景焕都回去。
呼吸依然还有些困难,江逢心动了动手指,花了几秒钟时间辨认地点,然后扭过头看到病床旁趴着的男人,浅眠时眉头也依然皱起。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一下子醒了,忙问他现在还难不难受。
江逢心只是很安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慢转过头,不理人。
“我去叫大夫。”闻天起身按了按铃。
好在已经退烧,但医生说他身体基础本来就弱,以后得注意调养,江逢心点点头,闭上眼睛听着,然后病房门被关上,有人坐在他身边,手贴了贴他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