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旷忍不住念他的名字。
脑子里此时的小梁跟以往的他混杂在了一起……那个在舞台上被水浇湿的舞者,和刚才在镜头前撕扯自己的人彼此融合,江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自觉把自己代入了跟梁迟亲吻的另一个人。
他在雨水洒落的舞台上跟梁迟亲吻,水浸透了两人的衣衫,他们拥抱着翻滚在地上,薄薄的布料隔不住滚烫的皮肤,他们头脸贴在一起,听到梁迟在他耳边说:“亲我。”
他打开水龙头放出冷水,捧了一把在脸上,仰着头,下颌与喉结微动。
过了好一会,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念头退下,江旷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他跟殷彦不一样,他的欲望从来没有被满足过,日积月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爆发。
再回到楼下拍摄间的时候,最重要的段落已经拍完了,重复了四五次,喻也终于喊了OK。
江旷没再看素材回放,摄影师还在补一些零碎镜头,估计今天结束又会到晚上。
他坐在边上等拍摄结束,这段经历改变了蓝星,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傻瓜,开始想要去探寻自己真正的内心,想做一个不违心的人,然而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奢侈的人生设定,越往后,世俗的约定和规则开始被他质疑,温柔的不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冒出苗头。
这天结束后梁迟说有些累,不太想动,也没在剧组吃饭,找了个房间匆匆洗了个澡就说要回酒店休息。
江旷送他回去,一路上梁迟都没说话,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今天的戏重复了好几遍,每次都神经崩得很紧,情绪饱满,力气都已经在演戏的时候倾泻掉了。
等红绿灯时江旷偏过头看了看他,说:“今天演得很好。”
梁迟突然有些烦躁,他心里也有些隐秘的念头,却找不到出路宣泄,对,他知道自己演得好,因为他只有把对方代入成某个特定的人的时候,他才能做出那些亲密的行为,别人入戏,他觉得自己在入魔。
拍摄期还有好几个月,难道都要靠这种方法扛过去?最初看剧本的时候梁迟并不觉得这些亲密戏会是障碍,然而到了现场,他下意识地抗拒,只能把聿怀想象成江旷,把温凉想象成江旷,把顾明颂想象成江旷。
每一场亲密戏,都只让他更加渴望那个人,在戏中的每一分用力,仿佛都在宣泄自己求而不得,且秘而不能说的苦闷,他觉得拍个gay片真要把自己拍弯了。
蓝星是个傻瓜,但起码他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梁迟觉得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傻瓜。
回到房间,江旷叫了吃的直接送进来,梁迟吃的很少,心事重重,突然很严肃地说:“哥,以后拍这种戏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在现场?”
江旷微怔:“为什么?”夹菜的手停在半空。
梁迟放下筷子摸了摸头:“我不习惯,真的,别人在也就算了……反正你不行。”
过了会江旷说:“好,那我以后少来片场?”
“那也不是,”梁迟脱口而出,跟着又懊恼,自己这在干什么,这不行那不行的,干脆横下一条心:“有这种戏的时候不行,其他时候都可以在。”
江旷平静地笑着说:“好,我们小迟说怎样就怎样。”
……我们小迟……听了这疑似宠溺的话,梁迟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疑似不等于是,他太清楚这人说话的德行,骚话张口就来,一副对你好上天的样子,却代表不了什么,等你当真了想靠近,他又会一把将你推开。
梁迟懊恼,却无可奈何,末了只是自己叹了口气,宽慰自己说能怎么办呢,他长这么大,对他最好的也就是这位哥哥了。
虽然得不到心也得不到人,但是……至少别人也得不到。
梁迟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自己好歹霸住了离他最近的位置,自我安慰说就按江旷对亲密关系的接受度,别人想插足也不大可能。
“明天拍什么?”江旷一边吃一边问。
虽然群里每天都有发通告,但江旷没时间仔细看,梁迟说:“跟苏意眉的戏,拍何曦知道蓝星兼职去做了什么,发脾气,让他以后不准去,顺带给他重新找了个兼职,利用她老师的关系,让蓝星代替她去精神病院照看陈陌。”
这段戏份不重,下一场重要戏份之前的转场而已,这么说温凉就要进组了。
“温凉明天进组。”梁迟说。
“嗯。”江旷指了指没吃完的菜:“你再吃点儿,特意订的你喜欢吃的菜,别浪费。”
梁迟又拿起筷子,明显没胃口,撇了撇嘴角:“比你做的差远了。”
“嘿,还不留神把你嘴巴养刁了。”江旷安抚他:“这儿不方便,等过几天剧组休息的时候回家再给你做,要在这儿给你开小灶,别人得眼馋了。”
梁迟忍不住笑起来:“得了,说得我在你心里多特别似的。”
“本来就特别,你看整个公司剧组谁吃过我的私房菜?”江旷看他一眼,语气淡淡的。
也是哈,梁迟偏头想了想,得寸进尺地试探:“光这还不够,别人都叫你小江总,只有我能叫你哥。”
江旷指了指桌上的菜:“还吃不吃,不吃我收走了啊。”
“不吃了饱了。”
一边把一堆饭盒扣起来,江旷说:“可不只有你叫么,一般人哪那么大胆子,大呼小叫,上房揭瓦的。”
梁迟心想,哼,当谁揭过似的,“私底下这么叫,当着外人也能这么叫?”
“行啊。”江旷打内线电话叫服务员过来。
“谢行不能喊你哥,温凉不行,其他人都不行。”
江旷揉了揉他的头:“讲真的,你哥我年纪也不大,比我小的也没几个。”
梁迟又舒坦了,但后知后觉地,怎么回事?怎么被这人稍微顺毛捋一下,自己原本别别扭扭的情绪莫名其妙就顺过来的?
怎么这么好哄???
他喝了口水,暗暗压住了心惊,跟着又释然,算了,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
哪天要这人连哄都不哄了那才是完犊子。
吃完饭梁迟躺了会开始看剧本,江旷去楼上自己房间拿了笔记本电脑下来,在梁迟房间处理白天没来得及做的工作,两人一个靠着床,一个坐在书桌前,互不干扰地倒挺和谐。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江旷一看,是江如故那边律师的消息,让他明天到江帆集团去一趟,准备接收江令玮之前的公司。
跟着江令辉的信息也过来:小旷,明天办完手续过来找下我,有些话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江令辉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江旷对这位二哥的感觉却有些复杂。
刚回到江家还没有做“陌上”的那两年,他一直在江帆跟着江令辉,江令辉对他算不上亲热,但也没为难过他,工作归工作,该教他怎么做事会正常教,做错了会罚,做出了业绩也会奖。
至于他们上一辈之间的争名夺利,江令辉从来没表现出过在意这些,他跟江令玮像两个极端,一个什么都挂在脸上,一个脸上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地知道了他跟缪云飞之间的纠葛,江旷会觉得这个二哥像个没有心的橡胶人,他尽心在他的位置上扮演好各种角色,为弟弟收拾各种烂摊子的大哥,把家族企业管理得蒸蒸日上的准接班人大总裁,从不顶撞父母的孝顺儿子,婚姻内幕虽不为人知,但在人前都尽力维护老婆的好老公。
一切都太无懈可击了,反而令人觉得不真实。
直到江旷撞破了他的秘密,反而对这位二哥生出了有血有肉是个活人的感觉。
但他正邪难分,江旷也不好判断他是敌是友,以前江令辉应该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然而近来接连出手,轻松让江令玮彻底出局,难说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自己。
林宝珊和唐兆都让他当心,然而江旷觉得自己最大的优势是,自己并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被人捏在手里,也不像江令玮,他与江令辉之间并没有过多的商业往来,唯独投资了这么一部电影,翻不出什么风浪。
江旷仔细分析过,江令辉要动他,商业上难做手脚,且进程太慢,唯一的方法是制造意外,让自己或死或废或消失,但这么做过于明目张胆,他觉得江令辉这么行事稳妥性情坚忍的人并不会。
作者有话说:
这也能锁 服了
第51章 自由的钥匙
第二天他早上直接去了江帆集团,离开一年,这里一切仍旧是熟悉的,甚至有不少共事过的同事还在原职,江旷先去他曾待过的那层楼跟他们打招呼,然后联系律师,去到会议室。
江令辉并没出面,一切全权委托财务官和他的律师,江如故派来的律师是站在江旷这一边,拟出的收购协议已经提前让双方确认过。
不过是在老头子操控下做戏给人看的商业游戏而已,这公司也许藏着大秘密,但到了自己手上时一定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江旷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大名,盖上公章,所有手续没花上半个小时就走完了。
然后他去了江令辉办公室。
“进来,坐吧。”江令辉看样子就在等他,神色平静,问他:“喝茶还是咖啡,还是酒?”
“咖啡吧。”
江令辉按内线吩咐助理:“做一杯手冲端进来。”
跟着问江旷:“手续都办完了?”
“对,走个流程而已。”
“那间公司没什么价值。”江令辉说:“有人想做个姿态而已。”
江旷没什么表示,摊了摊手:“我也只是顺爸的意思,横竖也由不得我做主。”
江令辉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令江旷心惊:“老狗爱玩制衡,就让他玩好了,早已不是他的世道,偏自己看不清。”
助理敲了敲门端咖啡进来,被屋子里诡异的气氛弄得大气不敢出,匆匆退出。
江旷喝了一口,才说:“二哥不满意爸这次的安排,公司我保持原样,不去动它好了。”
“无所谓,”江令辉快速说道:“我说过了,它已经没有价值,给了你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处置。”
江旷心下了然,这公司已经被掏空了,江如故费了那么大心思,果然只是做了个一场空的表面戏。
“坦白讲,我不怕告诉你,我的确用这间公司做过一些事情,也不怕你后面会查出来。”江令辉神色坦然:“如果你清楚我跟你是在同一个阵营,就不会对我做过什么有兴趣,你的兴趣会在其他地方。”
“哦?二哥觉得我的兴趣会在哪里?”江旷问。
江令辉今天找他来一定不是想聊这间毫无价值的公司,江旷等着真正的主题。
江令辉却没继续说,过了会,江旷一杯咖啡喝完三分之一,才问他:“小旷,你觉得二哥是你的敌人吗?”
江旷微呛了下:“当然不是,你是我二哥,还给我投资电影,怎么会是敌人。”
江令辉盯着他,似乎要看进心里:“在我们这种家里,没有真正的兄弟姊妹,只有因为利益关系而产生的不同阵营,即便是同一阵营里,也免不了相互争斗。”
对,江旷想,你亲弟弟刚刚被你摆了一道。
江令辉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出现一抹难得的柔和:“不过事无绝对,如果大哥还在,也许今天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有些走神,很多事情是后知后觉的,当时拼命争取来的,以为是宝藏,过后才知道根本是毒药。
如果大哥还在,他便不会这么匆匆忙忙地为了稳固地位讨那老狗的欢心去结婚,大哥在的时候江家的继承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反而没有那么多不该有的野心,然而坐上了继承人的位子,便要做许多身不由己的事,而有些事情即便知道错了,也根本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跟缪云飞说他现在可以什么都不要,也知道这话说得太迟。
江旷对大哥毫无印象,江令辉已经比他大了十二岁,江旷算了算周彤进江家的时间,江令绍如果还活着,估计有四十好几,与其说是大哥,更像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遥远的长者。
他看江令辉的语气神情,问道:“二哥与大哥关系不错?”
这很罕见,以林宝珊和周彤之间的关系,两边的儿子不应出现这种和谐相处其乐融融的局面。
江令辉陷入某种回忆中:“我与大哥差了些年纪,他待我,就像如今我看你,你要是从小在江家,在我眼里不过也就是个小朋友,那个时候我们两边还住在一起,读书时候大哥是我榜样,我学他考名校,也想跟他一样出去留学,但自大哥以后,老狗没再让其他人出国读书,后来进入集团做事,他也是那个一直教导我的人,大哥并不因为我们母亲的不同身份对我有区别,他说那是上一辈的事,我们要过的是我们自己的人生。”
江旷没有听其他任何人谈论过江令绍,他的死令这个名字成了一个禁忌话题,此时听江令辉这么讲,真是一个很好的兄长,且唐兆也是因为江令绍与林宝珊的关系,才义无反顾来到自己身边,料想这位大哥应该真是一位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不禁又想到,这样的儿子遭遇意外去世,林宝珊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然而联想到如今的江令辉,他也并没有一直记得大哥所说的话,只是在追忆起他的时候,心有所慨罢了。
面前的人从短暂的回忆中脱身,江令辉说:“小弟,也许你身边会有人跟你说,要当心我,但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认识得太晚了,也许没办法成为朋友,但我不应该成为你的目标,同样,在我心里,你也不是我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