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陶嘉下意识叫出它的名字, 又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石头的龟窝不是在阳台上吗?
经此一提醒,陶嘉终于发现了周遭环境的不对劲。卧室墙壁是粉色的, 身下的床是圆形的,半拉半遮的窗帘上是精致镂空绣花,靠墙摆放的家具一律采用纯白色,瞧起来颇有小公主气息。
陶嘉看了好一会儿,蹙起眉, 这里不是他和顾俞的公寓,风格倒像是……
“土土,”房门被轻手轻脚地打开,唐女士从门缝里朝里面看了看,见陶嘉已经醒了,于是推门进来,心情颇好地问,“早上好,土土想吃什么早餐?”
“……”陶嘉呆了半晌,才回答:“包子。”
唐女士脸色有点为难:“买包子要去很远的地方,还得排队很久,妈妈给你做吐司好不好?”
陶嘉乖乖道:“好。”
石头在床沿上练杂技般爬了片刻,一个没抓稳,大头朝下摔在了地面上,四脚朝天地挣扎起来。
然而陶嘉没有注意到它,他正下了床,走到窗台边,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栋栋尖顶小别墅,明显的欧式建筑风格,修建得平整均匀的草坪,以及不远处商店招牌上全英文的字眼,陶嘉终于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仰躺的石头以龟壳背为圆心疯狂旋转,陶嘉弯腰把它放正了,又在床底下瞧见一本封面印着向阳花纹路的日记本。
自己是来看医生和做手术的,而顾俞没有一起过来,哥哥有重要的工作要留在国内处理。
陶嘉在床边蹲了很久,把这本微带水纹褶皱的日记翻了一遍,直到听见唐女士在房门外叫他的声音,才站起来出去。
唐女士烤的吐司很好吃,但陶嘉瞧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连带着旁边的石头也不怎么愿意吃龟粮,见状,唐女士担忧地问:“土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陶嘉咽下嘴里的食物,主动开口问:“妈妈,我什么时候去看医生?”
“这几天都可以去,已经预约好了。”唐女士说:“但要不要再休息两天?土土你好像有一点黑眼圈……”
陶嘉:“。”
昨晚是没有睡好,或者陶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几天没有睡好了,他郁闷地去茶几上拿镜子照了照,发现眼下果然有不太明显的淡青色。
“今天去看医生吧,”陶嘉语气惆怅,“我想快一点。”
唐女士哪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默默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怨怪顾俞太过宠着人,以至于自己这个妈妈都开始嫉妒陶嘉对他的依赖程度。
“你爸爸工作去了,”唐女士无奈道,“妈妈送你去医生那里吧。”
去找医生的路上,陶嘉接到了顾俞的电话。
“哥哥,”陶嘉拧起眉心,不满道,“你那边是凌晨三点。”
顾俞的嗓音听起来倒是很平常,没有疲惫和沙哑,他顿了一下,轻轻笑起来,说:“没有关系,我马上就休息了。”
“我在准备看医生了,”陶嘉开始认真教训他,“你不可以熬夜工作,要赶紧去睡觉,不能趁我不在就这么大胆。”
顾俞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训话,只好道:“嗯,这就关电脑。”
陶嘉更生气了:“哥哥,你竟然还没有关电脑!”
被套路的顾俞:“……”
他一手合上笔记本电脑,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思考几秒,放轻了语气哄自己的小恋人:“明天就不敢了,土土你……”
还没等顾俞哄完,陶嘉就打断道:“我不要听你说话,你现在只能上床睡觉。”
前边开车的唐女士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和顾俞通完电话后不久,唐女士也开车到达了目的,陶嘉从车窗往外看去,发现不远处是一栋淡灰色的别墅,有位管家正站在门口,礼貌地将他们的车引到停车的地方。
下来后,唐女士对管家点点头,又和陶嘉说:“土土自己进去吧,我在花园里等你。”
陶嘉疑惑地看着她。
“这位医生,”唐女士似乎在斟酌措辞,“不是很喜欢接待太多客人,妈妈只预约了给你看病,我等你出来就好。”
陶嘉懂了,要给他看病的医生有着社交恐惧症。这样就很麻烦了,陶嘉自己也不是很擅长自来熟,待会场面也许会有点尴尬。
然而等他进入别墅,在一楼的会客厅里看见这位医生后,才发现和自己的想象差得不是一般远。
“上午好。”正站在书柜前寻找图书的高大男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看了陶嘉一眼,很快慢条斯理地打招呼,英文发音带着好听的低沉,“来自中国的陶,我叫万斯。”
陶嘉犹豫了一下,用英语回他:“你好,我是来看病的,请问医生在哪里?”
万斯拿着本书走过来,闻言微微笑了一下:“就在你眼前。”
陶嘉:“……”
唐女士明明提过,说这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学术成果斐然,在陶嘉的想象中,怎么着也该五十岁往上了。再加上方才的小插曲,陶嘉原本以为这会是个孤僻冷漠的老医生。
石头从陶嘉的口袋里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面前的男人,出于动物的直觉,它警惕地往自己主人身上靠了靠,觉得这个陌生人的气场实在很有压迫感。
不过对于气场这种东西,陶嘉天然是感受不到的,他受万斯的邀请在沙发上坐下,就开口问:“谢谢你,请问现在可以给我看病了吗?”
万斯扫了陶嘉一眼,没有对这番不礼貌的问话表示出不满,而是说:“你看起来有点着急,如果有什么要事,可以明天再过来,这里随时欢迎你。”
陶嘉摇摇头,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不妥,小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快点看好病回国。”
万斯在他对面坐下,推了一杯咖啡到陶嘉手边,嗓音稳重:“你在这里能得到更好的治疗,至少等新的方案出来了再回去。”
陶嘉不是很认可他这番话,但也没有反驳。
“能给我看看最新的一次检查报告吗?”万斯的语气很温和:“你有带过来吗?”
“有。”陶嘉低头从拎进来的袋子里抽出一大叠报告,见状,万斯制止道:“最近一次就可以了,其他的我已经在邮件里看过。”
陶嘉看着他的眼神不解。
“之前负责你的病的主治医生,用你们的话来说,是我同门师弟。”万斯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很放松:“吕向霜,陶还记得他吗?”
陶嘉吃了一惊,他并不知道万斯和吕医生还有这层关系,迟疑地摇了一下头,又点点头。
“我在日记里见过吕医生的名字。”陶嘉乖乖回答。
万斯沉吟片刻,问:“所以早上醒来的时候,是不认识他的吗?”
陶嘉两手捧着咖啡杯,想了想说:“我不记得他,但记得我的乌龟。”
石头适时地试图从口袋里爬出来,陶嘉将它拎起,把石头从小布袋里倒出来,在万斯的注视下,这只乌龟开始公然在做工精细的白色沙发套上乱爬。
“是一只很活泼的乌龟。”万斯周身的气质很成熟儒雅,连带着聊天的语气也像是在纵容陶嘉:“它叫什么名字?”
“Stone.”陶嘉说。
“我这里也有一只它的同伴,”万斯带陶嘉走到书架边的高脚桌旁,并道,“也许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陶嘉顺着他的引导看过去,发现桌上有一个玻璃缸,里面正趴着一只……漂亮而优雅的乌龟。
这只乌龟壳的绿色要比石头浅一些,此时懒洋洋地伸出脑袋,骄傲又矜持地看了周围两个人一眼,转过身动了动,用屁股对着陶嘉。
而老老实实被陶嘉抓着的石头,忽然四肢挣动起来,陶嘉低下头看它,见石头急切地朝玻璃缸伸脖子,一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的模样。
“我的乌龟叫玛丽,”万斯单手插兜站在旁边,笑了一笑道,“陶,要不要给它起个中文名字?”
陶嘉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和石头十分搭配的名字:“那叫它馒头吧。”
石头:“……”
玛丽:“。”
*
在简单的闲聊过后,见陶嘉的心防终于卸下来,也不像刚进门时那样不安了,万斯才从书桌上拿了张纸,递给他并示意:“根据实际情况填一下。”
问卷是全英文的,所幸没有太多医学专业词汇,问的大多都是陶嘉过往的经历,比如小学在什么地方上学、常吃的蛋糕店是哪一家、和目前的恋人是怎么认识的等等。
陶嘉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提着笔一路唰唰往下写,还好奇地问:“这些题目有标准答案吗?”
“你的亲人提供了一定的信息,”万斯在他旁边坐下来,将陶嘉填完的问卷取过来,说,“我们待会比对一下,可以发现你记忆缺失的程度。”
陶嘉紧张起来,立刻坐得笔直。
万斯似是觉得好笑,放下纸,先问了陶嘉另一个问题:“在填问卷的时候,有没有一些答案并不确定?”
陶嘉点点头,迟疑地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只有一丢丢。”
万斯温和地问:“依你看来,大概有多少呢?”
“几道题吧。”陶嘉低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过了几秒目光又扫到不远处的玻璃缸上,里面两只乌龟正在头碰头交流悄悄话,他看了一会儿,小声说:“最多有十道题。”
万斯看了一遍陶嘉填写的问卷。
他对于问卷答案已经熟记在心,就这么扫一眼过去,发现一页的十五题里,至少有三四道都填错了,还有几题的答案划了又划,明显是因为不确定而乱蒙了一个。
万斯把百来道题的问卷翻了翻,随手放在一边,沉思半晌,说:“陶,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陶嘉原本像在等待判刑,听见万斯不按套路的话语,一头雾水地呆呆应道:“喔……为什么呢?”
万斯湛蓝色的眼眸里微含笑意:“与一个人有关的重要经历,你几乎都记住了。”
就算有几道题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凭着直觉选对了。
陶嘉下意识问:“是谁?”
“你的恋人,”万斯道,“或者说,你目前的男朋友。”
陶嘉的耳尖红了,还要反驳:“我只有过一个男朋友。”
万斯:“嗯,确实,你看起来年纪很小。”
陶嘉:“??”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万斯见陶嘉的咖啡喝完了,又动手给他调了一杯,一边说,“方便和我聊聊他吗?这也许对你的病有帮助。”
对于这个话题,陶嘉丝毫不会害羞,反而高兴地开口道:“他叫顾俞,我们在一起半年多了。”
万斯给咖啡里添牛奶的手一顿,抬起眼来:“顾俞,吕向霜的朋友?”
他的中文发音不太标准,但陶嘉听懂了,语气也有些疑惑:“你也认识我的哥哥吗?”
万斯放下牛奶盒,说:“是的,只不过……”
他打量了陶嘉一会儿,视线依旧礼貌而有分寸:“我没想到顾这样的人,真的会谈恋爱。”
第26章 3月5日 突破口
【3月4日飞鸟掠过了蓝色的天际】
【和万斯医生商量好了下一次去医院全套检查的时间, 在做手术前,他邀请我一起去哥哥曾经的学校看看。ps.石头不愿意跟我回家,它想要和馒头呆在一起, 真是只没良心的乌龟,我要生气了!】
今天的阳光依旧明媚,日色从不远处旧砖垒就的尖顶建筑前绕过来,将上面雕刻的平直线条染成柔和的暖黄色调,弧形窗棂下是一个个大格子, 透过去能瞧见里面穹顶挑高的静谧走廊,以及学生们影影绰绰的身影。
在少人的烘培店见到万斯的时候,陶嘉还在和口袋里的石头做斗争。
石头这两天被万斯的乌龟玛丽迷得神魂颠倒, 被陶嘉带回去后一直郁郁寡欢,还颇有骨气地拒绝了唐女士喂的龟粮,企图从二楼阳台上甩动短小四肢突破重围,独自去寻找它喜欢的馒头。
无奈之下, 陶嘉只好把石头套上布袋子,塞进口袋带出来,免得唐女士一个没看住, 让石头从阳台上摔下楼了。
万斯穿着灰色的长外套, 从头发丝到鞋尖都整洁得一丝不苟, 见陶嘉抓着石头,不由得微微一笑:“很巧, 我也带来了一只小家伙。”
他伸出手,掌心里摊开铺着一块白色丝帕,上面趴着和主人一样优雅迷人的乌龟玛丽。
陶嘉感到手上被挣动的力道越来越大,只好举起石头,让它近距离地看看馒头。
在馒头的小黑豆眼矜持地看过来时, 石头立即停下了愚蠢的挣扎行为,悄悄缩起四肢,看起来仿佛在害羞。
馒头看了它一会儿,又把头转回去了。
“玛丽似乎很喜欢你的石头。”万斯却这样说,他将掌心的乌龟轻轻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让它们一起待着吧,陶,我们可以进学校了。”
陶嘉愣了一下:“就把乌龟放在这里吗?”
“嗯,”万斯对待陶嘉很有耐心:“玛丽会带着它的,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出来了。”
烘培店就开在学校边上,老板是万斯的朋友,陶嘉见店内暖气适宜,石头更是整只龟都黏在了玛丽身旁,于是放下心来,和万斯一同朝着学校的范围走去。
“保持愉悦的心态对治病和做手术都有好处,”万斯一边走,一边随意地给陶嘉介绍了一下学校建筑,并说,“陶,你最近瞧起来太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