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号码,没人接。”那声音微哑地说,“我想,找他,可以吗?”
“……”
王哲失语。
这个声音是是是——
是李导???!?
*
最后一个了。
前面几个都排除了,全都不是李军。
李桂大姐已经肉眼可见地沮丧下来。
要是最后一个也不是,又是空欢喜一场。
她这几年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空欢喜了。
景予扶着她,走上了一栋大楼的电梯。
在电梯里,李桂望着镜面中映出的镜头影子,突然腿软了一下,险些跌坐下去。
好在被人搀住了。
她脸色苍白地道:“谢谢你们,谢谢,没找到也……没办法,算了。”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
“还有最后一个呢,”女嘉宾柔声道,“别怕大姐,说不定他就是的,就算不是也不要紧,节目组的力量有限,很可能没有找全符合条件的人,你们一定会在海城相见的。”
李桂苦笑道:“我就是怕——”
怕已经是那种再也见不到的情况。
电梯里的人都沉默下来。
门开了。
前台问他们:“您好,有预约吗?”
景予说:“找李总。”
“李总不在这儿。”前台微笑道,“刚刚下班时间,李总刚走。”
李桂又腿软了一下。
大家都有些失望,正准备转头离开。
李桂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发颤地问了前台一声:“你们李总,是不是很喜欢戴帽子?”
前台一愣,赶紧否认,“李总不戴帽子。”
其他人以为李军的特征就是爱戴帽子,沮丧地扶着李桂离开。
走进电梯里,关上门,李桂才道:“他就是李军!”
其他人愣了。
李桂决然道:“李军小时候摔破了头,有一块长不出头发,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就用帽子盖着。”
“可是前台说他不戴帽子……”
“墙后面的锦旗旁边,有一副合照。”李桂说,“中间被围着的人是光头。”
因为有一块长不出头发,所以他干脆剃光了,自然不需要再遮掩。
长相可以改变,眼神可以改变,体型可以改变,甚至习惯也可以改变。
有些特征却掩盖不了。
在前台急切否认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李军知道她在找他。
李军不想认她。
李桂笑了出来。
她用手掌根擦了擦眼泪,说:“大军过得很好,我——不找了。”
摄像都替她着急了,“大姐,这人都在眼前了,怎么还不找了呢?只要现在追出去,要么等一天,那就能和你儿子相认了啊!”
李桂摇了摇头。
她慢慢道:“大概是我想错了……碰巧而已,大军在其他地方等我,他不是大军。”
李桂坚定道:“他不是大军。”
“……”
他们只觉得又憋屈,又难受,又心慌。
那个连李桂都认不出来,只能靠细节去猜的李总,到底是不是李军?
李军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联系家里?
他如果不是李军,真正的李军在哪里?
……
景予也难受得慌。
由于任务发布人没有意愿,录制暂时中止。
节目组的人驱车回摄影棚,和驻守在那里的导演组商量该怎么接着录,这个支线还要不要放进节目里。
景予闷闷地蹲在没人的角落里,掰开一罐旺仔牛奶在喝。
亲人间的感情是不是都这么复杂?
明明想要找到他,却又不肯承认是他。
明明迫不及待见到他,却又小心翼翼地躲着他。
现实怎么这么狗血又这么让人难过。
景予颓丧地蒙住脸。
他好想见到李导啊。
李导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总是出乎意料,说不定可以给出让他乍然醒悟的答案。
……可是李导有那样一个爷爷,这个问题会不会是他不想涉及的?
不要问了不要问了,见到李导该问点别的,说些高兴的事,比如他最近粉丝有增多呢,骂他的人好像也变少了一些些了,可能是骂累了。
比如他最近合作的人都对他很满意呢,他交了好多个朋友,每个都亲切热情地叫他小金鱼下次再来。
再比如……
可是也要能见到李导才行。
现实是根本见不到,李导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景予想打开他们的聊天框往前看看,可是手机不在手里,还在化妆间放着。
他只好继续闷闷地喝旺仔牛奶,期望收工后手机里能有消息。
……虽然多半是没有。
一罐旺仔牛奶见了底,景予小心地抖抖抖,确定空了才放下罐子。
正要起身时,肩上突然一重。
其实也没有多重,只是稍稍多了点力量,是一双手很轻很轻地搭在了他肩上,温度倒是很高。
景予以为是谁跟自己开玩笑,仰起头笑道,“又来吓我,你们真的太无聊——”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张告别多日的面孔。
是一张不管正着看、反着看、斜着看、倒立看、托马斯回旋后空翻看,都很好看的脸。
那张脸上竟然有紧张。
有无措,一瞬间的空白。
有惶惑,甚至显得纯真。
他看着他。
背景是海城雨后弥漫着霞气的天空。
……
景予眨了眨眼。
人影还在。
……什么,他是有什么真言buff吗!为什么总能遇到这种场景!!那他许愿李导今夜脱离李家顺便自己暴富十个亿有希望吗??!
李导显得很紧绷。
还有点累……但看上去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太大的事,很快呼吸就平缓了。
没等到景予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李泯松开了手。
他生涩地半蹲半跪在景予身边,手臂搭在膝头。
闷头沉默半晌。
景予也傻着,蹲着侧头盯着他,没说话。
“景予……”李泯终于开了口,声音迟涩泛哑,难熬得像火烧,“我有一个疑问,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景予依旧傻着,如果替换成漫画场景,那他的眼睛就已经成了两个空白的圆圈,五官都成了简单僵硬的线条。
他小机器人似的点头点头,甚至仿佛能听到音效。
李泯低着头,极其缓慢,忍着胸腔里沉重的潮涌,说,“……你,缺钱吗。”
景予:“……?”
“这,这确实是有点缺……”他傻傻地道。
“我给你。”
“………”景予又傻了一下,“您,您已经付过片酬了啊?”
李泯有着微微的不解,还有他自己也不太懂的细小的期待,低声说,“……不够。”
“你还……缺。”
景予彻底失语了。
“我,我可以自己工作挣钱呀……”
李泯抬起眼。
小心地,慢慢地看他一眼。
景予才发现他睫毛很长。
有些……
他心中冒出一个按也按不下去的词——委屈。
李泯又垂下眼,轻轻地说:“谢知安和你是……更好的朋友,吗。”
景予再傻。
什么啊,为什么突然提到谢知安?谢知安配出现在这种语境里吗?!
他干脆利落地道:“不是不是,我和他完全不是朋友,就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我演戏,他给我工资,就是这样啦!”
演戏,给工资,完全不是朋友。
精妙地扎中了某颗心。
李泯甚至有些无措起来,无言良久,才闷声道:“……我知道了。”
景予:“???”
夭寿,李导是不是代入了!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混乱地拍着脑瓜子道,“不是的,李导,你听我说——之前,在拍戏之前,我和谢知安表面上是另一种关系,实际上是这种关系,其实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所以您和他完全不一样的——!!!”
李泯好像听懂了,他沉思了一瞬。
谢知安可以给景予很多东西,景予会接受。
他给景予,景予不会接受。
他和谢知安对于景予,不是同一种关系。
李泯再次郑重地深思了一下。
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
他埋着头。
闷声地说——
“……我也可以。”
……
“……那种关系,我也可以。”
景予再再再一次傻住。
呼吸停滞。
一时忘言。
他看着垂头,像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身体蜷缩在幼崽旁边的大狮子一般的李泯。
他想笑。
想说李导你明白那是什么关系吗,那不是什么好关系啊,正经人不应该这样的。
又想严肃一点,告诉他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的,会有人当真的。
还想哭。
想对他说李导你真是太好啦,你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
想说你是第一个不要求我任何奉献就给我很多很多的人呢。
想说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收获原来可以大于付出的人呢。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别过头,堵着鼻子说,“您以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李泯认真地想了一下。
“是………情侣。”
……
李导说的那种关系他也可以吗?
景予突然笑了一下,又迅速蒙住脸。
“正经的情侣不是这样的,”景予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是因为隔着手心还是嗓子发堵,“我们不做情侣的事,不算情侣。”
这就是李泯不太懂的了。
……
“那什么样,是情侣的事呢?”
“因为互相喜欢而情不自禁做出的一些事。”
“比如……?”
“拥抱啊,接吻啊,鼓掌啊……”景予说完才想到李泯可能听不懂,他也不好意思直白地解释,直接生硬地掠过这一个,继续道,“……牵手啊之类的。”
牵手,也是吗?
李泯沉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好像和景予做过这件事。
可是景予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难道是归类于另外一种?
李泯定定深思半晌。
最终举一反三地问:“如果是,见对方开心而开心,见对方不开心而难受,反复回想,无法忘却——这是什么?”
景予愣了愣,想了一下,“因为见到对方而高兴,这是情侣,因为对方出现可以使自己愉悦,两人可以彼此愉悦。”
“因为对方的高兴而高兴……”
他说不好。
“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本身而高兴……”
或许更高一层。
“……算爱人吧。”
……
谢知安不是爱人。
李泯思索许久,眉头终于微微地解开了。
他知道答案了。
雨后的海城空气清新起来,夕阳拖拽着云雾没入天际。
景予那一瞬,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也看见,李泯嘴唇张合,清晰地,缓慢地说。
“那我……”
“是你的……”
“爱人吧。”
……
景予耳中轰鸣。
第29章 更了
李泯对爱人的定义是什么?
见对方开心而开心,见对方不开心而难受,反复回想,无法忘却。
……
这是太高、太亲密、太不敢想象的评价了。
——在李泯心里……他是这样的吗?
景予聪明的脑袋瓜被烧傻了。
他没敢想象出来,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李导期待从他这里听到什么答案。
这一记直球把他打懵了,景予这辈子都没面对过这种场景,什么合约替身、横空出道的资源咖,都是小场面,试问谁被自己的偶像一脸认真地问过,“我是你的爱人吗?”
偏偏他那么懵懂。
偏偏他只学会了最初级的情绪变化和关系定义,不懂得迂回和试探,没想过暗示或伪装。
他和所有为情感苦恼的青年人一样。
最大的差别是,他不懂。
所以也没有藏。
想到了,困惑了,就说出来。
没给自己留一点后退的余地。
景予胸腔里有万丈洪流在奔涌般。他要很用力、很冷静地克制自己,才能忍住不扑过去抱住李导。
……
谁不想抱抱他。
谁能抵御他懵懂、渴望而胆怯的眼神。
原来他也是会畏怯的。
景予以为李导应该没有怕过什么东西,也不存在为什么感到紧张——而现在这两者产生的原因,似乎都是他。
心里酸酸胀胀的,像破了口的热水袋,暖流汩汩涌出。
景予竭力恢复冷静,极其慎重地思考着怎样回答。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值得郑重的答案,他一个字都不想说错。
李泯有一瞬间的无措,认为自己理解错了,压着泛哑的嗓子,低低地、小声地说:“……不是吗?”
……
他头顶一重。
景予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说实话有点扎手,李导的发质一点都不软。
李泯怔怔地、茫然地望着他,有点无措,但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想法,甚至想了想,微微低了低头,方便景予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