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我看见了!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么么哒——”
“别,我是有家室的人。”王哲制止,而后才问道:“看见啥了?我给你的Q4财报?”
景予顿了顿,无语了一下,“财报当然也要看,但是……”
他的语气又激动起来,翻了个身,“新家啊!焕然一新的新家啊!哥!太辛苦你了!”
近半年来,很少看见景予如此激动的样子。
王哲放下手里包着的饺子,有点纳闷,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是哪回事。
“哦,你说你家啊。”王哲提起来就有点生气,“听你说要整饬整饬之后我就去打听设计师,结果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一个设计师上来毛遂自荐,说他可以全包设计,还半价,据说是刚开工作室要样房来吸引顾客。”
“我看他那样能是什么好设计师啊,还跟他拉扯了一番,后来发现他的效果图还不错,态度又执着,我就定下了。”
“结果——!”王哲的怒气上来了,“像催命似的,天天催着我过去开门装修!我心想家里值钱的东西也被你带走了,把钥匙交给他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结果他愣是不要,天天大清早喊我去开门!”
“我就说哪有这么好的事,肯定这人毛病多价格才便宜,不然什么好处都让我占了呢……”
“景予?景予?你听没听啊?”
“不听哥包饺子了啊?”
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没挂,只是搁哒一声把手机放到了一旁,听着那头的声响继续沾着面粉包饺子。
景予怔怔盯着天花板,听筒慢慢地离开了耳朵。
好运不可能一直降临在一个人头上,一切收获都有价格。除非是有人在为他人为地制造幸运。
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恰好要开新工作室的设计师,虽然执业水平优异,但恰好没有代表作,还恰好找上了他,恰好设计出了完全符合他设想的房子。
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忙坐起来,没顾上穿好鞋,就蹦进厨房去。
厨房新装上了一个16套的超大洗碗机。
台面上,花里胡哨的漂亮盘子一个个竖起来收纳好,有一个鱼形的盘子放在最后面,被紧实地守护着。
景予若有所觉,转过身开了灯。
随着中控系统智能调节,窗帘徐徐拉上,室内光线变暗,被昏昧笼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花板的颜色好像变暗了一点。
下一瞬,角落的地方有星点亮起。
好似一个唤醒了一个,犹如宇宙初生,生命交递给生命。一片绵延星河从角落生长到更广阔的地方,仅在须臾之间就汇成了一片星空。
不逊于他曾在南半球的雪夜看见的那片天空。
……
他知道,不是错觉。
星空可以为他在另一个地方亮起。
……
同样也不是错觉。
李泯真的来过。
景予不知道在那些“可以应付”的忙碌里,是用了多少个夜以继日的努力才能留出这些时间片段。
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事。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可以替他完成未完成的梦。
景予觉得自己此刻惊人的冷静,他蹲下去拉开背包拉链,找出自己的行程本,拿出笔,在上面的所有待定上划了一条长长的斜杠。
划完之后,他拿起手机,对还没挂断的王哲说:“王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什么工作都不接。”
他缓了缓,清醒坚定地继续说,“直到我拍完《造神计划》。”
王哲手里的饺子皮抖了抖,半边肉馅露了出来。
过了会儿他才一言难尽地问:“你脑子清醒吗?”
当前正是最该趁热打铁的宣传期,种种邀约纷至沓来,是巩固名声还是昙花一现在此一举。有多少风靡一时的名字,在抓不住时机之后消失在观众视野里。
这是一个分秒必争、朝晴夕雨的圈子,脑子有问题才会不抓住热度狠狠巩固人气,反倒是去干什么埋头创作不理世俗的一套。
景予知道王哲的意思,知道王哲甚至想骂他情绪化,电影什么时候不能拍,非要捡在人气最高的时候去拍。但他的意愿更坚定。
“我不是想做明星。”景予放轻声音地说,“……我是想做演员。”
流量当然很好,被人不计一切地热爱着当然很好。
但做自己想做的也很好。
他有点不想把娱乐圈的潜规则作为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名气渐长的时候,就趁热打铁,透支热情来巩固地位;名气下降的时候,就受人冷眼,不择手段去再次翻红。
有真正的东西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永远有立足之地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被李导洗涤了。
毕竟李导也从没遵守过这些规则。
王哲有点没话说。
他把手机放下,又包了几个饺子,想自己静静。
包着包着却没忍住又拿起了电话。
“景予!”王哲开头一句很凶,说着顿了顿。
片刻后在那头凶巴巴地,别扭地,又带点隐隐的笑意,“你他妈的是老子的骄傲。”
景予毫不谦虚地应承下来:“我当然是啦。”
王哲补充了一句,“你也是李导的骄傲。”
景予安静了一下。
过了会儿笑了,说:“我会的。”
王哲放下勺子,擦了擦手,对他道:“对了,你还记得恒星的总裁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想不起来是谁。
景予想了一下,才道:“原公司的老板?”
解约这几个月的生活太丰富,他都忘记还有这么个趁火打劫的垃圾。
“对,就是他,他像突然转了性似的,前几天突然来联系我,告诉我有需要一定找他开口,不要见外,恒星走出了这样一个优秀的艺人是他们的荣幸。”
景予一听就知道八成是趋炎附会,资本家能有什么真心,想让他低头除非利益太大或者不低头就会威胁生存。
他正想说“不用辛苦你理会他”,王哲就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然后他像疯了似的,缠着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项目缺投资,他一定要做第一个投资的人以表他的歉意。”
景予:“……”
当初敲诈得挺愉快的,现在怎么上赶着来凑热闹了。
王哲看了看日历,说:“他想约你吃个饭,特别强调不私人,想带几个带几个,他请。”
景予也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爽快地答应:“好啊!上国宴餐厅,工作室都去。”
王哲默了默,暗自竖起大拇指,“……还是你会挑。”
景予还记着他敲诈李导的钱呢,一顿饭算什么,把他公司卖了都不解气。
于是恒星总裁再见到他时,两腿就有点发软。
助理紧张地附耳低语:“老板,景予是不是还生气啊?你看他都没对你笑过。”
“不把我打一顿就不错了……”赵恒星十分痛苦。请这一顿虽然肉疼,或许之后还要无偿投入一大笔资金,可比起他的整个公司来又算得了什么。
都怪自己当初一时鬼迷心窍,想着能敲一点是一点,导致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他以为一个导演背景再深,也至多不过是家里有点钱,有点媒体方面的势力。
这些东西还不一定是他自己的,估计是家里的本事,他本人大概是边缘后辈,没法继承家业才被放出来发展爱好的。
当时赵恒星虽然尊敬,但作为白手起家的人物,心里多少对家族余荫的受益者有点不屑。
但是谁他妈能想到——
“景予,景予……景予老师!”
难得钻住一个空子,赵恒星瞟见好不容易才落单的景予,撒丫子狂奔了上去。
“景予老师,别来无恙啊!”他热情地要跟景予握手,发现对方毫无这个意愿后又尴尬地顺势收回,抹了抹头发。
他放低姿态,祈求道:“能不能请您单独聊聊?”
对方没动,看上去很显然也没有这个意愿。
他心里越发没底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们去那边那桌聊,可以吗景予老师?”
他特地空出了一个贵宾桌,就是以防万一的。
对方终于点了下头,抬步走去。
赵恒星如蒙大赦。
席间,他针对自己往昔的行为痛心疾首地总结出十不可五大谬,展开深刻反省,并满是憧憬地对未来做出展望。
景予听他说完,刚才是什么表情现在还是什么表情。
估计都没听进去。
赵恒星咬了咬牙,存亡关头,不容有失,他索性直入主题,压低声音道:“您能在李先生面前美言几句吗?”
这一下对方的神情才有了微不可见的变化。
赵恒星的心有点悬。
他不知道景予和李先生到底有多熟,能不能影响他的动作,可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接触到的李先生身边的人。
最后一点机会,他怎么也不可能放过。
赵恒星咬了咬牙,说:“您最近要是有什么项目,尽管开口,恒星有多少投多少,当初您的解约费一并添在里面,还有欠下的工资、扣掉的分成,如数偿还,您看可以吗?”
过了会儿,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走神的景予,“景予老师?”
对方这才回神。
赵恒星心又攥了起来,看起来还是没有转机啊,景予连听都不想听他一句。
可他却见景予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撑着额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似的,又想忍住,又忍不住地低低发笑,十分的旁若无人。
他都懵了,不知所措地看他笑了半天,不知道是哪里逗笑了他,他再努力努力呢?
好半天,才听见景予说:“最近倒是确实有个项目。”
赵恒星精神一振。
“投资额比较大,三个亿起步吧。”景予面不改色地道。
赵恒星肉痛了一瞬间,又迅速掐了掐大腿,迅速点头,怕错过这村没这庙,“没问题!不够还能再追加!”
景予平静地道,“不保证李先生会停止追究。”
原来是这样,赵恒星松了口气,赶紧道:“没关系没关系!能在李先生面前结个善缘就是运气了,多写景予老师,太感谢了,呼。”
他抹了把汗,心中抱大腿的意志更加坚定。
赵恒星从包里摸出一封请柬,几乎称得上毕恭毕敬地把这份珍贵的印品交给他。
“过几天有个商业晚会,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请柬,想请景予老师跟我一起去。”
景予顿了一下,看见请柬上写着可带一名助理,没什么兴趣,“带你自己的助理去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景予老师,我是您的助理,我是!”赵恒星一个激灵,“主函是您的,我就跟您进去沾个光。”
景予也有点奇怪,“商业晚会要我去干什么。”
他又不是商人。
赵恒星一顿,哪敢暴露自己那点攀高枝的小心思,编了个听起来靠谱的借口,“晚会上喜欢投资影视项目的人多,万一哪位觉得景予老师天纵奇才、相见恨晚,立马追加一笔呢。”
景予觉得这个理由好像也合理,他参加过的交际晚会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场。
鉴于赵恒星刚刚吃了大亏,他心情挺好,也不再扭捏,答应道:“行啊。”
赵恒星立马道:“我这就给您买去瑞士的机票……”
景予:“……?”
闹半天还是在瑞士办的?
这是直接横跨了半个地球啊?多国际的商业晚会啊玩这么大?
景予被赵恒星哀求了半天,最后一想《造神计划》正好要去北欧取景,不如提早开机,全剧组包机过去。
赵总裁立马一口应承包下机酒,吃喝都算他的。
没几天,全剧组就坐上了去欧洲的飞机。
景予和自己的小房子还没相处多久就要再次离别,心里有点难过。
但路还长,等着他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管网络上关于他的议论有多喧嚣,景予都不再去管。
李导给他准备了太多太多礼物,这一个礼物,他也筹谋已久了。
辗转落地之后,剧组的人们转机去了拍摄地准备场景,顺便和负责欧洲首映的团队联系。
而景予、王哲和小刘则留了下来,等待晚会之后再去汇合。
到了瑞士之后,赵恒星的殷勤备至几乎达到了顶点,唯恐哪里没把他们招待好了。让景予一度很怀疑这个宴会是不是什么献祭人的魔窟。
“你怎么还在外面站着?”
景予走出房间门时被吓了一跳,赵恒星守在门口,像门神似的,看见他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才好像有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还有一个小时晚会就开始了,他悬着这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去一点了。
赵恒星果断道:“没什么,我这人性子比较急,让景予老师见笑了。”
他指着路,像一个真正的助理,“景予老师这边走,这边走。”
宴会厅离酒店并不近,是在一个独立的庄园里。
车子驶过街道,从灯火通明走到四野宁静,大片苍绿的平原和远处的雪山拱卫着他们。
尽头终于有灯光亮起来,一座宏伟璀璨的建筑在即将入夜的半明半昧中,庄严得像某种隐喻。
景予觉得心跳有些莫名地重了起来。
他看向窗外,冷风依然低眉顺目地吹拂着,凛冽但并不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