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贺秋渡轻轻捻了捻他的眉心,想把小疙瘩捻得舒展开来, “你别怕我,好吗?”
林杳然心口一酸,他怎么会怕贺秋渡呢?“没……”
“那你把眼睛睁开, 看看我好不好?”
林杳然听话地睁开一线眼帘。缘了距离足够近, 他也算能勉强看清贺秋渡的神色。乍一看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只消再多一眼,就能发现他白皙的额角青筋微凸, 眸色也深浓得化不开,一池平静下是噬人的风暴漩涡。
这下,他真有点怕了。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害怕,而是忧惧自己会一脚踏空,从此耽溺其中不可自拔。
“接下来, 我、我该怎么做……”
短短一句话,几乎耗尽了林杳然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刚说完,他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乌黑沁水的瞳仁迅速泛起一层泪光,一副马上就要哭了的样子。
贺秋渡没回答他,动作很轻地啄了啄他的额头,把他哄得软化了一点,才道:“杳杳怎么这么好学,嗯?”
被他这么一问,林杳然含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不是这样的……”他鼻音浓重,真像刚大哭过一样。“我知道你忍着的话会很难受,而且情侣之间都会这样,所以才……才……”
“杳杳真傻。”贺秋渡抬手揩去他眼角的薄泪,“不是情侣之间都会这样,是相爱的人才会这样。杳杳,你爱我吗?”
林杳然“嗯”了一声,又有一大颗眼泪流下,渗进如云鬓发里。
“所以,杳杳也是因为爱我,才希望我不难受,对不对?”
林杳然喉咙涌上羞赧的热意,又模糊地“嗯”了一声。
“我也一样。我希望杳杳不是抱着忍耐的心情,而是抱着享受的心情,去完成这样一桩事情。”贺秋渡说着,大手覆上林杳然的手背,扣紧,一边缓缓游弋,一边耐心地问:“杳杳,你有坦率地面对过自己的反应吗?”
林杳然愣愣地眨着眼,直到自己的手被贺秋渡带着,触上一处难得关照的所在,才骤然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
就在他惘然无知的时候,那里已然更早、也更坦诚地暴露了他的情绪。
林杳然慌了,又想逃避了,可是手被贺秋渡把控着,他拗不过他。
“杳杳,我说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我……”林杳然说不出话,只是哭,而且哭得愈发厉害,脖子一梗一梗的像要喘不上来气一样。
贺秋渡低低地叹了口气,伸过手臂将他揽了过来,让他直起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坐起来后,林杳然气终于顺了点,但眼睛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
贺秋渡帮他把凌乱的额发拨到一边,好让热气散一散。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做,怀里的人却哭出了一身薄汗,好像已经被狠狠欺负了一通。
“杳杳,你是想说,你以前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对吗?”
林杳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本来身体底子就差,青春期发育也比别人晚。十六七岁那会儿,同年龄的男生个子都在往上窜,有的甚至已经隐隐显出青年式的身形轮廓,他虽也的确在长,但就是长得慢,怎么拔节也还是少年的面貌和身量。
林远枫是宽肩长腿的大高个子,孟芸芙也是惹眼的高挑身材,照理说,他如果能正常健康地长大,大概也能长成个高大挺拔的模样。只可惜老天从来不会如他所愿,他的容姿终究凝固在了少年期,再不可能变成理想中的形象。
而且,他的青春期不光来得迟走得早,就连动静也是悄无声息。在男生最容易躁动的年纪,他却沉如古井,没有幻想,也不会做梦,无论对异性还是同性都丝毫提不起兴趣。这种情况持续成了常态,只有极其偶尔的时候,他才会出现一点正常现象,但也就那样了,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那是因为杳杳正全身心地爱着我。只爱我。”贺秋渡轻啄他的耳尖,娓娓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甜美而富有魔力。“杳杳,你知道我做的第一个梦是关于谁的吗?”
林杳然一震,呜咽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杳杳真聪明。”贺秋渡哄小孩似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继续道,“梦里,你穿着那条月白色的连衣裙,我们像往常一样躺在凉椅上睡午觉。可我是装睡,想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你。然后你突然醒了,凑到我耳边说,如果想做亲吻以外的事情,也可以。”
“醒来后,我愧疚得想哭。因为,我一直将杳杳视作我的小神仙,是天上的仙女落入人间。”贺秋渡虔诚地告解着他的“罪”,可手却背道而驰,惹得林杳然哆嗦着去抓那结实有力的手臂,却又被轻易捉住了手腕。一时间,他整个人被贺秋渡牢牢禁锢在了怀里,只剩足趾可怜地蜷着,无力地绷起雪白的足弓。
“杳杳,自从和你重逢后,我更是每天都梦见你。光梦见你还不够,我还会不停地想你。”如果不看贺秋渡手上的动作,会真以为他只是在寻常吐露恋人间的绵绵情话。“你猜,我想你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林杳然根本没法回答。他被贺秋渡拿捏掌控着,仿佛真成了一具唯对方是从的漂亮人偶,连听觉都模糊了,又哪里说得出一个字呢?
“杳杳,我想对你好,又想对你坏,你说,我变成这样,是不是都是你的错?”贺秋渡身体力行地教导着他,苛责着他,絮絮地问他一些光是听着就要委屈哭了的问题。“所以,杳杳必须对我负责,只爱我,只有我,我也永远只看着杳杳,这样,你觉得好不好呢?”
温柔如水的语气,仿佛是在耐心地同恋人商量什么琐事,手上的动作却故意拖长了时间。对林杳然而言,这几乎成了一种残酷的漫长折磨,就好像坐云霄飞车的时候,明明即将登上最高轨道,却偏在这时出了故障,上上不来,下下不去,一颗心在胸腔中轱辘翻滚,几乎就快要爆.炸了。
“求求……呜……”
林杳然又哭了起来,两只霜白的小手紧紧攥着贺秋渡的衣服,好像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不是翻覆掠食他最致命之处的鹫鸟。
“嗯?这可不算回答。”贺秋渡坏心眼地又施出一点劲,林杳然顿时哭得更凶了,眼泪滔滔往下掉。贺秋渡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扳过他的脸孔,有点儿痴迷地注视着他,一点点吻去他的泪水。
他的杳杳真是美,就算露出孩子式的哭相,也美。不管看了多少遍,都像第一眼那样惊艳。忽然,他由衷地庆幸,幸好这么美的杳杳是如此别扭的个性,在任何人靠近他之前早早封闭了心灵,不然的话,他一定早就被人抢走了。
光是这么稍加想象,贺秋渡都觉得后怕得不行。大概现在的情形才是最好的,他恨不得永远这样,林杳然就这么被他禁锢在怀里,身心都只属于他一人,眼睛里也永远只有他一个。
但是,再不放行的话,林杳然一定再无法忍耐了。于是,他便松开钳制,结束了这一次。林杳然像受惊的小猫那样颤了颤,然后乖乖地缩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哭,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眼泪。
“舒服吗?”贺秋渡一下一下轻啄他的耳珠,吮去坠在上面的微咸泪滴。林杳然的耳珠生得漂亮,薄而圆,肉嘟柔腻,衔在唇间很有一番趣味。
“……”林杳然有气无力地闭了眼,不理他,不想说话。可贺秋渡偏不放过他,孜孜不倦地将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吹送进他的耳蜗,最后,眼见他又要掉眼泪了,才恢复了平日里沉静寡言的常态,用暖暖的湿毛巾帮他擦去斑驳泪痕。
正小心翼翼地擦着那张哭成小花猫的脸蛋,忽然,肩膀被重重擂了一拳,随即听林杳然鼻音浓重道:“咱俩完了!”
贺秋渡吓了一跳,“杳杳,你说什么?”
“你太坏了,我……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林杳然打他还嫌手疼,索性抄起沙发上的靠垫往他身上扔,“大坏蛋,讨厌鬼,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46. 五月暮春 “我怎么舍得欺负杳杳呢”……
当然, 作为大坏蛋兼讨厌鬼的贺秋渡绝不是会乖乖滚蛋的类型,等林杳然把气都发泄完,他又赖赖地粘了上来, 伸过手臂直接把人抱到了身上。环着那一捻细细的腰,他很乐在其中地耐心安抚起了对方,好半天才勉强哄得他的小老虎肯重新搭理自己。
“我怎么舍得欺负杳杳呢。”他微微笑道,“我就是想让杳杳也能享受其中。”
林杳然很想反驳说压根不,但这样又实在太违心了点。因为, 真的很舒服,舒服得过了头,几乎快让他死掉。
贺秋渡眼帘略垂, 将他面颊红红的羞赧神情尽收眼底,于是继续道:“虽然我很想和杳杳一起完成相爱的人才会做的事,但杳杳的经验还是太少,而且还是个爱哭的小朋友。”
林杳然听着他一本正经的口气, 整个人热得快要蒸发了。转念一想,贺秋渡好像说得也没错。自己岂止是缺乏经验,简直无限趋近于零。就连最简单不过的吻, 都得贺秋渡带着他, 引着他, 相比对方的游刃有余,他就像个不会游泳的人, 只知道紧闭着眼在水里憋气,直到眼眶被逼着泛起浅浅的泪花来。
“不过没关系。所谓经验,就是在不断练习中累积起来的东西。”贺秋渡温言安慰,“以后只要多加练习就好了。”
林杳然吓了一跳,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好像在问:“这要怎么练习?”
“不用担心。”贺秋渡真诚道,“我们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来,好不好?”
林杳然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和杳杳是一样的。”贺秋渡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捻他薄软的掌心,“不只是杳杳在练习,我也在练习,我们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好吗?”
贺秋渡那把嗓子本就悦耳迷人,如此恳切地娓娓诉说着,更是自带一种让人无条件信服的魔力。林杳然听着听着就被说动了,甚至觉得确实是自己对现实中情侣相处的方式所知太少,以后不该再逃避怯惧,应该和贺秋渡一起积极面对。
于是,他很轻很缓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以后我会努力的。”说完,他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总感觉无论是歌里写的还是真实的,恋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事,别紧张,我会一直陪着杳杳的。”贺秋渡温和地安慰他,直到他情绪彻底缓和过来,才起身抱着他往浴室走去。
从来没被弄得这么过,林杳然本来已经困得眼皮快合上了,这么一来顿时惊醒,“你……你要干什么?”
贺秋渡有点不解地望着他,“抱你去洗澡啊,热水我已经放好了。”
林杳然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平时他是相当懒散的一个人,能躺则躺,不能躺就坐,微信步数基本不多于二十。可如今真被当成小孩对待,连洗澡都要被实际年龄比自己小的男人抱着去,又实在令他羞愧难当。
浴室里充盈着暖暖的水汽和浴盐的香味儿,淡淡的,似有若无,很干净也很清新,有种清透纯粹的质感。浴盐的香味一般都比较浓烈,林杳然从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素雅的淡香。翕动着峻整秀气的鼻翼,他仔细地嗅了嗅,“是铃兰花的味道……!”
“是么。”贺秋渡见他果然高兴,不由微微一笑,“我也是随便挑的。”
“我妈妈最喜欢铃兰了,用的香水也一直是铃兰花香。”林杳然掬起一捧泡沫,“这香气跟我妈妈最爱用的‘五月暮春’真的好像,我好久都没闻到过了。你是在哪儿买到的啊?”
贺秋渡笑笑道:“认识的品牌方送的,前两天刚寄给我,是还没上市的新品。”
他从早年一支歌友会记录片中看到,孟芸芙在和歌迷互动的时候,曾说自己最爱用一款名叫“五月暮春”的淡香水,那是一位至交好友送她的礼物,清雅宜人的香味总能帮助她松缓情绪,更好地登台演唱。
他有心想去寻找“五月暮春”,然而很可惜,这款香水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绝版了。他费了不少功夫,终于以高价购得品牌成立之初的第一瓶“五月暮春”。不过很可惜,保存十年以上的香水前调会改变,虽然无伤大雅,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气味会越发醇厚,但终究无法百分百还原孟芸芙当初用过的味道。
不能一模一样,对林杳然就没有意义,这瓶无比珍贵的元年香水便顿时沦为一文不值的东西。
幸好,他辗转找到了已经隐退的“五月暮春”的调香师,经过很多次试验,终于调制出和当年完全一模一样的“五月暮春”,并且买断了香料配方。从此,这一缕五月清晨犹带露珠的铃兰花香,便只属于林杳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