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鱼很可怜。徐落在心里对自己说。
“落落大方。”徐落又扯了张宣纸,弄得墨水都弄到羊毛毡子上了,还坚持把毛笔递给纪沉鱼,“你写嘛。”
纪沉鱼摇头,他不喜欢在纸上乱涂乱画,奶奶说墨水很脏,弄到手上洗不掉,还是铅笔方便。
“这是四个字,第一个看起来很复杂的字,是我的名字。”徐落指了指自己,“我叫徐落。”
同龄的小朋友之间互通了姓名,就算是亲近的第一步。纪沉鱼果然抬头看向徐落,扇了扇长睫:“你很大方吗?”
他不知道落落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大方是什么意思。大方就是会分享,分享就是Sharing。
奶奶说,Sharing is caring。只有关怀你的人,才会把东西分享给你。
徐落想了想,坐到纪沉鱼身边,用力地把他揽住:“对,我很大方。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的爸爸妈妈回不来,我可以让我的爸爸妈妈也给你当爸爸妈妈。”
从那之后,纪沉鱼就和徐落形影不离,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同一个被窝里睡觉。碰巧两人小时候身体都不好,家人不让他们去太远的地方,也很少让他们出门和同龄人一起打球什么的,越发只有彼此的陪伴。
连徐母都和纪老太太打趣说,他俩比亲兄弟还亲,好得像是同一个人。
后来,纪沉鱼跟着奶奶去国外读中学,和徐落很久才能见一次面,可两人即便没有一直黏在一起,情分也一点没有减少。
徐落在信里说,他俩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纪沉鱼转手回了封Email给徐落,说他们这边的人更爱说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
文化背景不同,生活环境各异,他们依然是彼此最聊得来的人。相处起来,不用考虑得失利益,也没有任何竞争和冲突,甚至以后会走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只是那样的朋友。
十七岁那年,纪沉鱼却发现这位青梅竹马发生了变化——徐落依然坚持寄信,但信里“贺言舒”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甚至多于了他自己。
所以纪沉鱼暑假回国,除了和好友见见面,还要搞清楚这个叫“贺言舒”的人到底是谁。
并不是出于嫉妒,其实他只有在小时候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依赖过徐落,担心徐落要是和别人玩儿了,是不是就不和自己玩儿了。不过长大之后,他和徐落各自都有了其他新朋友,也就没有独占欲了。长相不赖、性格开朗的人想交朋友并不是难事,他为徐落高兴。
纪沉鱼对贺言舒,更多的是好奇,因为徐落在信里,把这个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世上简直没有人会比他的“贺哥哥”更好了,这怎么可能呢?
晚秋时节,纪沉鱼和徐落并肩走在夕阳下的林荫道上。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照到路上,一地金黄,当然,秋天的银杏树下,少不了橙黄色的银杏果。
“这果子踩碎了真臭。”纪沉鱼皱着眉,把AJ球鞋抬起来,看了眼脚底烂作一滩的汁水。
“银杏的果子可以入药,在中药里叫白果。”徐落舔了口冰激凌,怔了几秒,“贺哥哥说,他们学校在江南有个扶贫点,那边有白果入菜的习惯。可以吃白果炖鸡,还可以喝白果奶茶。”
“奶茶?”纪沉鱼瞪大眼睛,再次深呼吸,感受了下那“上头”的气味儿,“这玩意儿能进嘴?”
徐落和他对视一眼,也抿唇笑了,眼睛弯成个月牙儿:“是不是很稀奇?其实我也想尝尝。”
再后来,徐落死于一次高烧引发的急性心肌炎,怎么也没再找到机会去尝尝那向往已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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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接触,今次是第一次自己做,在厕所查阅了好一番资料才大致弄懂。所幸酒店提供了这方面的一次性。器具,还贴心地准备了说明书,他直接用就行。
清理好出来,纪沉鱼正站在窗前发呆。他穿着银色的西装马甲,搭配白色衬衣,侧面显出的身形完美,比模特还要有型,而马上转过来的那张脸,却又让人不得不暗骂一句“尤物”。
“洗好了?”纪沉鱼笑眯眯地看着他,伸手扯下自己深紫色的领带。那动作随性而潇洒,看得梁溪不由得脸红心跳。
“嗯...”梁溪知情识趣地走过去,垂头坐到床上。他选择的位置并不紧挨着纪沉鱼,相反离纪沉鱼还有段距离,却足够他伸出腿去磨蹭纪沉鱼的西裤裤腿。
纪沉鱼低头看向那只罩了件衬衫的青年,好笑地勾了唇。
玩欲擒故纵吗?
纪沉鱼将领带挽在手心,快步走到床边,拽起梁溪的手就将人往床头拖去,疼得梁溪连声惊呼:“纪...纪总!”
也太心急了吧!
这套房的设计非常体贴,床边立了四根柱子,可能是供给客人实现某种情趣服务的设计。这正方便纪沉鱼把梁溪的手拴在上面。他迅速地打了个水手结,确定单凭梁溪的力量绝对无法解开才罢手。
“纪总,您这是做什么?”梁溪虽然还在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打心底里害怕——纪沉鱼该不会有那种变态的癖好吧。他可经不起那种折腾啊!
纪沉鱼却只冷冷地扫他一眼,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说,你接近我,是不是为了钱?”
“我...纪总,我没有啊,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梁溪急得快哭了,那脸丑得,让纪沉鱼觉得真该让贺言舒也来看看。
“说实话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笔足够多的钱去别的州创业,要是骗我......”纪沉鱼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你可以试试看。”
“我。”梁溪咽了下口水,彻底崩溃,“纪先生啊,我确实是看上你的钱,但是我绝对没有妄想和您有什么关系,更别提拿什么威胁您。我就是一穷学生,根本不像我的同学们那样有钱,我的父母辛辛苦苦把我供出国,欠了一大笔债,我得养活他们。我哪儿来的胆子害你!”
他还以为纪沉鱼很大方,想着就算只这么讨好一回,纪沉鱼随便打发一点,也足够他后半辈子无忧了;要是纪沉鱼真看上了他,那他就赚得更大了。谁知纪沉鱼这么精,拿了他一个祖母绿都要经过这种盘查!
“那你对贺言舒,也是这样?”纪沉鱼听着听着,眉间便像凝聚了一团黑雾。
“言舒......我承认我是看上了他的家境,我原本不是同性恋,但他对我很好,还说以后可以把我父母也接过来一起住,我就动摇了。”
“所以你要是遇到更有钱的,就会离开贺言舒,转去其他人身边?”
“是......”梁溪泄气,放弃挣扎,“不过,我今天已经和他分手了啊。”
“什么!你和他分手了?”纪沉鱼“腾”地站起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那我得赶紧收拾收拾追老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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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彩虹色酒吧
窗外雨声淅沥,床上躺着的俊逸青年额头满是汗水,半梦半醒之间,好像被什么魇住一般,怎么也挣不脱。
“沉鱼,跟我去见我父母吧,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让你们见一面。”虚幻的光影之间,他好像听到自己对一个人这样说,语气忐忑而期待,带着隐隐的幸福。
那是个嘈杂的场所,记得没错的话,是他们大学门口那家生意很好的奶茶店。
“去见你父母?”对面那个年轻男人轻笑一声,他的脸看不真切,几乎已经没了五官,语气里的尖锐却轻易划破长久以来的甜蜜,“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打算过。”
“贺言舒,你还记得被你害死的徐落吗?他是我兄弟。”男人的森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而来,顷刻间撕毁全部伪装。
“他不过是跟你表了白,你就要疏远他,像躲洪水猛兽一样躲着他。”
“那天他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信息,你为什么不回!”
“他身体那么差的人,为了挽救那十几箱捐赠的书,在雨里泡了那么久,到死都以为你不愿意见他。”
“你心真狠呐。要不是知道你恐同,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男人的话字字如针,扎在贺言舒的心上,他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濒临渴死的鱼,徒劳地挣扎喘息。
“呼—呼—呼——”不知道那咒语般的话在耳边回响了多少遍,贺言舒终于从噩梦中逃出来,坐起身来大口呼气。
平复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聚焦回眼前所在的这间屋子——这是贺栩的房间,昨天他拖着箱子,又回到了原点。
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侧头看向被微风吹起的窗帘。这雨一直从夜晚下到了天明,他可能是稍微有点感冒。
尘封多年的往事一经提起,便像开了闸的洪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让人的心情沉郁到极点。
徐落喜欢他。是,他那时虽然听说过有些少数的人是同性恋这回事,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发生。所以徐落第一次提的时候,他只当徐落是错把欣赏和亲近当成了喜欢,认为只要好好引导就能纠正。
可徐落似乎很确定自己的心意,表白一次比一次热烈直接,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因为他也非常确定,自己对徐落没有那种情分。说实话他们只是同一个公益协会的成员而已,由于年龄差不多,关系比和其他成员之间稍好一点,会约着一起去敬老院和儿童福利院。
他只好明确地表达他不喜欢男生,并表示最后一次图书义卖之后,就不要再单独见面了。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徐落真喜欢男的,而他又给不了徐落想要的,干脆不要耽误人家的时间。
义卖前一天,他爸妈正在家里吵架,花瓶、摆件砸了一地,他又一直有换季病,连续持续了一周的低烧。众多烦心事搅得他焦头烂额,吃了药早早就躺下了,把隔天义卖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醒来看到手机里那几十条消息,才发现大事不好,他拖着虚浮的脚步赶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那时的感觉,可能就和现在一样,身体承受着重荷,头脑却异常痛苦而清醒。
他很自责,自责自己的年少无能,他知道一切其实是阴差阳错,责任并不全在他,但如果是现在成熟的他,可能会处理得更妥善,不至于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但人永远不可能重活一次,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尽量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痛定思痛,徐落的事,成为了他想当医生的契机。
之所以想到徐落,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还无法释怀心里的愧疚,而是因为梁溪的那句“喜欢上了纪先生”。
纪沉鱼、他、徐落,纪沉鱼、他,梁溪,时间的轮轴再次重合,仿佛昨日重现。
无论是为了徐落刻意接近他,还是为了报复他抢走梁溪,似乎都是纪沉鱼复仇的手段——还是纪沉鱼最擅长的那种。
就像巴普洛夫的狗听到摇铃就会分泌唾液,他因为当年的事,从那之后对三角关系也产生了某种类似条件反射的极端抵触感。
他们才是一起的,而他被排除在外,那种浓浓的挫败感,让贺言舒头皮发麻。
既然如此,就把地方腾给他们,他走好了。贺言舒想。
拖了好几个小时才起床,打开手机一条梁溪挽留的消息也没有,贺言舒面无表情地按熄屏幕。这样也好,他本来也没有期待什么。
贺念秋看到贺言舒一脸憔悴地起床,担忧地替他端来早餐:“言言啊,和小梁吵架了?”
贺言舒平静地吃着,半晌后点头:“我和他分了。”
“啊,怎么就分了。”贺念秋喃喃自语,还觉得有些可惜。前一阵子贺言舒还总念叨着要带梁溪来陪她吃饭,怎么转眼就成这样了。
“不合适,分了也好。”贺言舒淡道。
“嗯嗯是,那结了婚的还有离婚的呢,谈恋爱分手算什么。”贺念秋知道就算分手责任肯定也不在她这个品行端正的侄儿身上,安慰他道:“赶明儿姑姑再给你介绍好的,姑姑公司可多青年才俊了,白人黑人都有。”
“不要黑人。”贺栩在一旁吃着煎鸡蛋,吐出舌头夸张地乱抖。一想到他好看的舅舅和巧克力色的男人黏在一起,亲一下就像吃了一嘴的巧克力,咦呃,不敢想不敢想。
“小孩子不要种族歧视!”贺念秋拿叉子打了一下贺栩的手。
“我没有!就是看不习惯!”贺栩委屈道,看了眼淡笑的贺言舒,“感觉舅舅不伤心啊。舅舅,你是不是忘不了那个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所以和小溪叔叔分手了?”
“大学的男朋友?什么男朋友?言言大学谈过恋爱?”贺念秋不知道这茬事,睁大眼睛望着两人。
贺栩看着舅舅那微笑中带着威胁的眼神,忙眨了下眼,弥补道:“是我和舅舅的secret。”
贺言舒也冲贺念秋抿抿唇,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下午在家休息,贺言舒收到了朋友的消息,说自己过生日,约他出去喝酒。他本来想推了,可贺念秋觉得他的确需要好好喝一杯,极力撺掇他出去放松。贺念秋还说,这叫“庆祝重回单身”。
贺言舒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颓废,便答应下来,约好晚上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