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想这么尖锐,可事实就是如此,纪沉鱼的做法荒唐又可笑,他只不过是点明而已。
纪沉鱼的手颤了颤,从背后用力地环住了贺言舒,声音微抖:“贺言舒,我没有拿你和他比较,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我喜欢你、想靠近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贺言舒慢慢地发力,挣脱身后紧缠着自己的男人,将吹风机从插座拔下,冷淡着头也没回:“吹得差不多了,你收拾一下。”
纪沉鱼颓然地看着贺言舒从他怀里离去,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将他的视线阻隔在外。
再回头,洗手台上只余一个被捏烂了、流着汁水的橘子,像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贺言舒躺在安静的室内,听着空调轻微的运作声,心里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骂了纪沉鱼——就纪沉鱼做的那些事,怎么骂都不为过,而是因为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本不应该反应如此强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大学时期的同学情侣几乎分得差不多、一个二个对象都换了好几拨了。动作快的,甚至已经结婚生子,一胎二胎满地跑。
他还在这里因为初恋而伤神,实属有些拿不起放不下了。
可一想起纪沉鱼接近他可能的原因是另一个人,还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的内心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这才出言锋利了些,甚至以那种不友善的方式提起已经去世的人。
刚出国的那段时间,他不是没有怨恨的。他恨纪沉鱼,也恨徐落,他自认为自己是个优秀而骄傲的人,不可能输给别人,却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
徐落没有刻意伤害他,甚至还喜欢他,可他只觉得讽刺。他其实无心与人攀比,但他还是遏制不住地想,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徐落?
如果徐落还活着,他用无数种男人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比他差。可徐落偏偏死了。
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已死的人呢?徐落永远年轻、永远美好,他和纪沉鱼之间的回忆在无数次的回味中美化到近乎神化,成为他心头抹不掉的朱砂痣、白月光。
六年过去,他不应该再不平衡,他只是想远离纪沉鱼,远离这种失控的情绪。这种状态让他很难受,他明明已经平静地生活了很久。
不知道想了多长时间,贺言舒有些困了,翻身准备睡觉。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条缝,他还没看到是谁,一个影子便钻到他的被子里,在他面前露出头来。
此刻夜深露重,大家都已经睡下了,整个别墅没有一盏灯还亮着,目光所及一片漆黑。
就着空调微弱的指示灯光和窗外的月光,贺言舒看清了趴在自己面前的人——纪沉鱼的眼瞳墨玉一般,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即使只听呼吸,也知道他在笑。
“纪沉鱼,你给我下......”贺言舒还没说完,就被温热的手心捂住了嘴巴。
“嘘,你想把你姑姑和我奶奶招来吗?”纪沉鱼望了望身后,门还没关,对面就是他姑姑的房间。
“答应让我留下来,我就松手去关门。”纪沉鱼轻声商量。
贺言舒才懒得和他讨价还价,打算自己翻身下床,把这人轰出去,却发现这人力气大得惊人,推了推竟然纹丝不动。
纪沉鱼被他弄得皱了眉:“你要不愿意,我就大声喊了。”
“......你喊什么?”贺言舒被捂着,唇齿不清。
“说你欺负我。”纪沉鱼略松了松手,咬牙道。
“我,欺负你?”贺言舒气笑了。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对,你打我了。”纪沉鱼碰瓷道,“我不过是来帮你看看空调温度,你就生气地打我了。我奶奶替我教训你的。”
贺言舒无奈地望了儿天花板,默许纪沉鱼去关门。
他倒不是真被纪沉鱼唬住了,就纪沉鱼那不着边的谎话,纪安吉和贺念秋能信才怪。他只是觉得在人家家里借住,大半夜的因为点小事把人吵醒,闹得人家宅不宁,实在算不上一个懂礼节的客人。
就看看纪沉鱼到底想做什么吧。
纪沉鱼悄摸摸关了门,又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躺到了贺言舒身边。贺言舒在下一秒便闻到了他身上的洗发水香味,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在四楼洗的澡?”贺言舒在黑暗中睁眼望着天花板,没头没尾地问。
“嗯。”纪沉鱼的声音闷闷的,倒是没有乱动,“你洗完我就进去洗了。”
“哦。”至于为什么,贺言舒不想问。
然后便是长久的安静。
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均匀,贺言舒心下骇然——纪沉鱼这是要在他房间睡下?
这是万万行不通的。别说贺念秋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因为要陪纪安吉散步,起得格外早;就算是纪安吉,也时常在上午到四楼找贺念秋。
中老年人本身就比年轻人醒得早,万一明早她们醒了,他和纪沉鱼还没醒,被发现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那就出大事了。
于是贺言舒轻推了推纪沉鱼的胳膊:“喂,别在这儿睡。”
“怎么了嘛。”纪沉鱼咕咕哝哝的,往贺言舒身边蹭,他似乎已经睡迷糊了,只是潜意识里还能与人对话。
两人共用一个枕头,实在是有些逼仄。贺言舒把他的脑袋往旁边推:“你想被你奶奶看见?”
“哎呀,放心吧,她不来的。她怎么进你的房间呢?”纪沉鱼被推得烦了,索性把被子一拽,整个人窝在紧贴着贺言舒的地方。
贺言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怕,我怕。你给我回自己房间去,听见没有?”
“贺言舒!”纪沉鱼坐了起来,满脸烦躁,“这是你要吵我的,你把我吵清醒了,别怪我不让你睡觉。”
贺言舒还没领到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人压住亲了个密不透风,两人身上洗发水的气息混合交织,被空调的暖风吹得一阵一阵地往贺言舒的脸上扑。
贺言舒躲避不及,扯着纪沉鱼衣服后背试图把他往后拽:“纪沉鱼,深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再这么闹下去,他真的一点困意也没了。
怎么有这种事!难不成要摸黑和这人打一架?
“你别赶我走,我就乖乖的。”纪沉鱼投降得很快,垂头坐着,声音闷闷。
“好,你别乱动了。”贺言舒也让了一步。
纪沉鱼重新窝回去,抱着贺言舒的胳膊,像只大号的无尾熊一样。贺言舒嫌热,往旁边挪了一点,他又追上来,重新贴好。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吃错药了?”贺言舒直觉纪沉鱼心里有事,反正睡不着,干脆问了出来。
凌晨还在关心身边人的心理状况,他这大夫可当得真称职。
纪沉鱼蹭了蹭他,语气委屈:“言舒哥,我被人抢生意了。”呜。
贺言舒知道这时候就应该让他畅快地说出来,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启发式地道:“然后?”
“那家公司偷了我们的技术,还故意采用廉价的原料制造芯片,以低于我们好几倍的价格拿到了那个单子,气死我了!”
“你们的技术怎么被人偷?”贺言舒发现了疑点。
“他们老板不要脸,用高昂的价钱撬走了我们的程序员,得到了部分关键技术的代码。”
“那这个程序员......”纪沉鱼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人我解决的,只不过下周他们公司就要开预售,这有点棘手。预售代表着占领先机,他们先发行,就能得到更多的市场份额。”
关于市场份额,贺言舒有所耳闻,纪沉鱼的经商作风和他本人一样霸道不讲理,接手纪氏以来,他以独特的核心技术和超前的投资眼光抢占了不少先机,但凡出手都将行业近乎垄断。
被人以卑劣的方式抢了先,按纪沉鱼的性子不憋屈死才怪。
想到这里,贺言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纪沉鱼的额发——亲密的肢体接触,是一种安抚病人的方式,甚至比安慰的语言更加有效。
纪沉鱼果然平复下来,呼吸没有先前那样急促,注意力却转移到另一件更吸引他的事物上——贺言舒的手。
他飞快地捉住了那只充满柔情的手,抱在了胸前,引得贺言舒下意识往回缩。
纪沉鱼却和他十指紧扣不让他走:“我就牵一晚上,不对你做什么的,你别那么怕嘛。”
“谁怕了。”贺言舒无语。他只是觉得别扭。
“不说了,我困了,言舒哥晚安。”纪沉鱼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转头便闭上了眼睛。
贺言舒尝试着把手抽出来,那人却捏得死死的,怎么也不放松。
只有这样睡了。贺言舒调整了下睡姿,也很快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早,六点还没到,贺言舒就把迷糊着的纪沉鱼推出了门外,然后给门从里面上了锁。
纪沉鱼在门口站着发了好一儿呆,准备上楼接着睡,转身却看到一个小豆丁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从他舅舅的房间里走出来!
贺栩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自己没看错。
怎么这样?舅舅不是和他一样最讨厌这个人了吗?难道舅舅叛变了!
“姥——”贺栩正要大喊,想叫贺念秋快点来看,就被纪沉鱼快速蹲下捂住了嘴巴。
“客厅的糖都给你,别叫。”纪沉鱼恶狠狠道。
“我本来就可以吃。”贺栩唔唔唔道,含糊不清。
“超级英雄的卡片都给你!”
“不够!”
“再加柜子里擎天柱、大黄蜂的手办!”
“成交。”
贺栩同学心里美。
作者有话要说: 专业卖舅舅
第28章 实习夜送药
又年初夏, 满城绿树。
“喂言舒,我到你们医院大门口了,你还有多久啊?”苑敬站在市中心医院的保安亭外, 叉着腰一边擦汗一边打电话。
周围结伴路过的、穿着牛仔短裤和凉拖的女生们忍不住往大嗓门的男人这边望上一眼, 皱起的眉头很快展平又扬起, 眉底的眸中甚至亮起了星星。
原来是个浑身奢侈品的大帅哥啊,原谅他的大声喧哗吧!
苑敬对这种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只专心拿着手机往医院里张望。
电话那头发小的嗓子像凉水泡过似的, 仿佛什么时候都不会着急:“马上出来了, 你在阴凉的地方等我一下, 或者找个咖啡厅坐坐。”
这大热天的, 即使是下午五六点,地上太阳晒过的余温也仍未褪去。更何况在这种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怎能不让人升起一股子烦躁。
苑敬想起来高中的时候, 他和贺言舒一起写作业,他总是热得满头大汗, 贺言舒却还是清清爽爽。
“心静自然凉。”贺言舒就是这种毒鸡汤生产者,又称别人家的孩子。
苑敬本就闲不住, 作为一个富家子弟又从来娇生惯养的,自然不愿意继续在门口、晒着太阳傻站着等。
况且贺言舒每次都磨磨蹭蹭, 非要把事情全部处理妥当才会出来,他说的“马上”, 起码就是大半个小时了。
在附近咖啡厅点了杯拿铁,坐了十几分钟, 贺言舒终于来了。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身材修长挺拔,阳光在玻璃门上打了个旋,落到他亚麻色的头发上。
他一开门, 店里人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即使没有露出整张脸,那种自信优越的气质也让人无法忽视。
而他抬起头微笑的时候,每个人又会觉得,这人的五官不仅没有辜负他们的想象,反而更加赏心悦目。
这就是他哥儿们,双商高、家境好,相貌品德俱佳,好像世间的优点全被他占去了。
从小到大,只要一提到“完美”、“优等生”这种词,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言舒——他真不觉得有什么是贺言舒想做而做不好的。
就像贺言舒现在在医院实习,同年级的学生只能干些帮忙拿血袋、跑腿的活儿,而贺言舒却可以跟在专家的身边,共用同一个办公室。
“光给自己点,都没帮我点啊。”贺言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桌边,居高临下地笑看着苑敬。他拿手上的笔记本打了下苑敬的胳膊,坐到对面。
“你要什么自己点,一茶一座。”苑敬也不见外。
贺言舒招手点了杯美式,言归正传:“你拜托我拿的药是国外进口的,医院现在暂时也没有,不过我在打听了,等有了我给你送家里去。”
“倒也不是很急,同功效的代替着吃也一样。”这药是帮他奶奶拿的,苑敬听说国外新研制出来,效果特别好,贺言舒正好又在医院实习,所以跟他提了一嘴。
“那你今天过来是......”贺言舒十指交叉置于桌前,无奈地看着他。
“关心关心朋友不行?”苑敬哼哼道,“我来看看你的实习环境。”
其实他也没什么可看的,市中心医院已经是这边最好的医院了,要是这里环境还不好,就没有更好的了。
苑敬左顾右盼的,没什么事却不想走,贺言舒看出来他是在犹豫:“你出国的事定了没?”
“没呢,其实不太想出去。”苑敬听到发小语气里类似“赶人”的意思,有些失落,“我怎么感觉你挺愿意我出国啊,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兄弟我了,这也没关系吗?”
他知道即使贺言舒后面也出国,不一定和他去同一个国家,这一别肯定很久。
“又不是不回来。”贺言舒轻笑,“而且你不是早就想远离家里人吗,没人管你,一个人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