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意想中冷漠的责问却并没有到来,贺言舒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然后道:“纪沉鱼,我替苑敬向你说句对不起。”
纪沉鱼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来没觉得苑敬欠他句对不起。
维护朋友是理所当然的,在他的价值观里,苑敬并没有对不起他什么,因为苑敬的朋友是贺言舒,而不是他,苑敬没有必要考虑他的感受。
人有远近亲疏,如果是他,只会比苑敬做得更过分。
直到几周前,他在贺言舒的电台里听到贺言舒的那番心里话,他才知道苑敬的行为,对贺言舒间接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他和贺言舒以前那么好,如果不是苑敬,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对贺言舒说出徐落的那件事。
他只是觉得,没能和贺言舒走到最后,怪他自己,也怪苑敬。
打苑敬,是出于他自己的私愤,他不爽就打了,不占理也要打。
不过就算是打这一顿,他也不是为了讨那句道歉。
“我,不要他道歉。”纪沉鱼闷闷道,“他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也向我道歉了。”贺言舒道。
“哦。”
两人沉默着,却谁都没有挂断电话,半晌后,贺言舒说:“听说我母亲也去找过你。”
“嗯。”那是不太好的回忆,纪沉鱼不想提。
“她和苑敬的话,不是真的。”贺言舒道。
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澄清这些意义不大,可不知怎么,他就是不想让纪沉鱼再误会下去。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纪沉鱼的乖张行径里,总有意无意透露出几许自卑。
怕他生气、怕他不理自己、怕他离自己太远。贺言舒有时候都觉得纪沉鱼太会脑补了,简直是神经敏感。
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人怎么会自卑?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这份自卑由来已久,像颗毒草的种子一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洒下,生了根发了芽。
“嗯,不是真的,我现在知道了。”纪沉鱼落寞道。知道了,却已经晚了。
伤人的话像泼出去的水,感情是破掉的镜,再难圆了。
“谢谢你愿意给我打这通电话,给你和你的朋友添麻烦了。”纪沉鱼故作轻松,“那挂了,晚安。”
“......晚安。”
日子平稳地过着,贺言舒没再收到早餐,也很少见到纪沉鱼。
酒楼里闹了那一次后,他俩的关系表面上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刚回国那阵子更疏离了。
可只有贺言舒知道,纪沉鱼在他心里,早已有了微妙的不同。
人是要为自己的性格买单,但有意的伤害和无意的伤害有本质的区别。
当年的事件里,苑敬像是个催化剂,他的存在只是引爆了他和纪沉鱼之间本就存在的隐患而已,并不是全部的责任。
报复的事是纪沉鱼先开始的,分手也的确是由纪沉鱼提的,这都是纪沉鱼单纯到莽撞的性格所致。
但贺言舒觉得,归根结底,也是自己不外露的性格导致的误会。
如果他能让纪沉鱼更自信一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更信任一点,纪沉鱼也不会做出那种两败俱伤的事。
贺言舒唯一介怀的就是纪沉鱼欺骗他感情,他当时听了纪沉鱼的话,以为纪沉鱼的深情都是装出来的。
现在,他知道纪沉鱼是真心的,那就够了。
他们都需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买单。
那天,贺言舒难得地接到贺念秋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却被告知了一个噩耗——纪安吉即将不久于人世。
“要告诉纪沉鱼吗?”贺言舒几乎马上想到了他。
“不,言舒,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想让你帮忙瞒住沉鱼。”贺念秋哀伤道,“这也是老人家的意思,她不想让沉鱼知道。”
他要是知道,肯定受不了这打击。贺言舒明白纪安吉的想法。
“纪老太太是不是早就查出来身体出了问题,故意让纪沉鱼回国,把他支开?”
“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这话,千万别让沉鱼知道。老太太对咱们家、对你、对我都不错,临终的心愿,我们得满足。你也了解,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沉鱼。”
“我明白。”贺言舒低声,“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纪沉鱼有个助理叫章一,你和他配合着点啊。”
“嗯,我会去找他。”
挂了电话,贺言舒心里怅然若失。他是医生,见过许多生离死别,起初还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现在已经能淡然面对了。
人是有这种自我保护机制的,要是每个病人都投入真情实感,他不抑郁也要疯。
可这次的感觉不一样,他需要替人守着秘密,心像被什么吊了起来。
纪沉鱼的父母死得早,那时候他应当不怎么懂事,可以说有记忆以来,他还没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
而贺言舒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在很久了,可以说这方面经验丰富。
如果知道了真相,不知道纪沉鱼会崩溃成什么样。
尽管贺言舒觉得不应该瞒,但为了姑姑和纪安吉本人的请求,他决定照做。
毕竟,看到纪沉鱼的泪水,不是一件好受的事,能拖就拖吧。
正想着,一个护士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对他道:“贺医生,纪,纪先生他晕倒了!”
“在哪里?”贺言舒马上合了笔记本站起来,跟着护士往病房赶。
“之前那个嚷嚷着要跳楼的孕妇,今天急产大出血,血库里的血突然不够用。纪先生正好过来看望徐老先生,得知孕妇和自己同血型,二话不说挽了袖子就要献血。我们说400cc最多了,他却说他身体好,600cc没事,结果抽完600cc,没走两步,就倒地上了。”
“他说600你们还真抽600?”贺言舒没控制住,语气里带着火气,吓得小护士脸都白了,“当时孕妇情况太危急,血不够,能多一点是一点......”
贺言舒看她一脸自责,不忍心再怪,缓和道:“目前推行献血的国家里,最多的规定都只有550,抽600太冒险了。”
“对不起贺医生,是我们考虑不周!”护士一个劲地道歉。
推门进去,纪沉鱼正好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向红润的嘴唇此刻透着苍白,皮肤也没有血色,看到贺言舒的霎那却立马露出个虚弱的笑:“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忙吗?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医院出医疗事故,我父亲是要担责的。”贺言舒走到纪沉鱼的床边,探了探纪沉鱼的手,有点冰凉。
“哦,原来不是担心我,是担心贺叔叔啊。”纪沉鱼往后靠了靠。
贺言舒帮他在身后垫了个靠枕:“你觉得怎么样?”
“一切正常,就是有点头晕。”纪沉鱼笑呵呵道。
“600cc也张口就来,你怎么不说直接把你抽干,一命换一命?”贺言舒睨着他。
“也可以啊,贺言舒,我愿意为你而死。”纪沉鱼拉住他的手,拿脑袋蹭他胳膊,“你不是最看重你的病人吗?我愿意为了你的病人、你的医疗事业无条件付出。”
贺言舒一怔,恍惚坐到床边,望着纪沉鱼的脸,迟疑:“可我不会为了你而死。”
“不用,我不用你为我去死。”纪沉鱼迫切道,“你好好地活着就行了。幸福地、开开心心地、自由自在地活着。”
“当然,如果能让我参与,就更好了。”他低头道。
“以前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我现在不会了,我什么事都跟你说,绝对不瞒着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纪沉鱼的眸子里像揉碎了星星,真诚地看向贺言舒。
“什么都跟我说,什么都不瞒我?”贺言舒敛着眉目,重复了一遍。
纪沉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问这么一句,重重点头:“是!我骗你我是小狗!连银行卡的余额都告诉你!”
“那,你要好好表现给我看。”
“嗯?”
贺言舒的意思是,贺言舒的意思是?纪沉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言舒哥。”纪沉鱼感觉自己要哭了!
“嗯。”贺言舒微笑。
“那我可以亲你吗?”纪沉鱼期待地看着他,舔了舔泛白的嘴唇。
贺言舒闭眼,倾身贴上了那瓣冰凉润泽的唇,“以后在我身边,不要让我担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HE哈,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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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他色授魂与
过了大半个小时, 护士过来通知,说孕妇经过抢救,已经转危为安。贺言舒悬着的那颗心, 终于放了下来。
纪沉鱼双臂环抱着他, 像一只撒娇的猫:“言舒哥, 我要吃猪肝补血。”
这人,明显就是得了便宜就卖乖, 给根杆儿就能顺着往上爬。
贺言舒无奈地抬手揉他发顶, 有种被赖上的感觉:“去我家吧, 我做给你吃。”
“好耶!”
本来说的只是吃一顿饭, 纪沉鱼却让章一收拾了他起居必备的东西, 一起打包送到了贺言舒的住所。
门铃响的时候,贺言舒正在厨房切菜,看到章一把一排排挂满各色西装的衣服架子推进来, 听到滚轮在木地板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他有点发懵。
当初言宴替他买这房子的时候, 应该不会想到会作这种用途吧。
“这是Boss的体检报告,下面我为您作出详细总结。”章一拿出张纸, 逐项念道:
“幽门螺旋杆菌,无, 贺医生可以放心和Boss同桌吃饭;乙肝、肺结核,无, 贺医生可以放心和Boss亲吻、近距离说话;HIV,无, 贺医生可以放心和Boss进行......”
“停。”贺言舒知道互换体检报告很正常也很有必要,干净也的确是个有点,但这么念出声也太尴尬了。
“我知道了, 你把报告放下,我等会细看。”
“进行深入交流。”章一把没说完的话补完全。
“Boss多年不近男色,洁身自好,为贺医生守身如玉,我作证。”章一举起四根手指,作出发誓的模样。
他趁贺言舒没注意的时候,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纪沉鱼,“如有不实,天打雷劈。”
Boss啊,这可是你叫我这么说的,我要是被劈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纪沉鱼非常满意,坐在沙发上吃着圣女果,大声宣布:“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你别住,我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其实有,但贺言舒不想收拾。
纪沉鱼晃头晃脑:“我和你,也不用住两间啊。”
贺言舒被噎了一会儿,转身进厨房:“......算了,随便你吧。”
等章一放置好纪沉鱼的东西,安静出去了之后,纪沉鱼凑到贺言舒的身边,一副已经成功入住的姿势,望着他切好的菜品惊叹:
“哇,言舒哥,你的刀工好好啊,厚薄均匀,拿游标卡尺量都不会有偏差吧!”
贺言舒淡淡:“做切片标本时练出来的。”
“当医生好不容易啊,这么多东西要学不说,还要练习实操。”纪沉鱼靠在他的肩膀上说。
“其实还好,我本人算手稳的,没怎么练习。”贺言舒顶了顶肩膀,把人的下巴挤下去。
纪沉鱼直起身子:“那也很厉害!天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下巴走了,手又来了。贺言舒感觉身后的人越来越不老实,无奈扭头:“沉鱼啊,你能别蹭我了吗?你这样我做不了饭。”
纪沉鱼蹭得更起劲了:“要蹭饭,也要蹭你。”
“油腔滑调。”贺言舒摇着头继续切菜——纪沉鱼开始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了。
可为什么这些话从纪沉鱼口中说出来一点不违和,甚至感觉还有些可爱呢?贺言舒不太理解自己。
贺言舒觉得,他这几天又有点回到大学时候的样子了,或许是他的心空得太久,纪沉鱼一来,就霸道地重新找回了本就属于他的位置吧。
如果纪沉鱼愿意和他安安稳稳过日子,他可以把以前的事揭过去不再提起。
虽然,要回到完全心无芥蒂的状态,还需要长久的时间,但他相信他和沉鱼现在都成熟了,能重新学习如何更好地去爱一个人。
“张嘴。”贺言舒做完饭,端到了饭桌上,水果红辣椒炒猪肝切片、清炒菠菜、银耳枸杞汤外加蒸红薯、山药棍、红枣等。
按照中医里吃什么补什么的理念,补血就得吃红色的东西。
他夹了一筷子猪肝,送到纪沉鱼的嘴边。
“啊——”纪沉鱼像个没手的人,就着贺言舒的筷子吃下去,津津有味。
“好吃哭了!米其林五星级厨师都比不上你!”纪沉鱼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你也快吃快吃!”
贺言舒笑着拿起自己的筷子,对纪沉鱼的反应很无奈——有这么夸张吗?他的厨艺也就是普通水平而已。
“对了,言舒哥,我打架和晕倒的事,你别告诉我奶奶啊。”纪沉鱼嚼着水果辣椒,忧虑道。
贺言舒愣了愣,想到纪安吉现下的情况,心生同情:“嗯,我不会说。”
“那就好。”纪沉鱼放下心,“你说也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把脸上的伤养好了,能见人了,现在又这副样子。我得把气色养红润点再和她视频!啊,我真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