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人住,地上的褥子就没收,陈潮冲了澡出来坐在地上,苗嘉颜穿着陈潮的短袖短裤,盘腿坐在床上。
“你长个儿怎么那么慢,”陈潮说,“我穿小那么多,你穿还是松。”
苗嘉颜说:“是因为我太瘦了。”
“我也不胖啊,”陈潮拍拍自己的腿,“我也挺瘦。”
苗嘉颜说“嗯”。
他的失落有点藏不住了,可陈潮却没什么话能安慰他。
“上学放学别自己走,坐校车,或者去找丁文滔。”陈潮说,“他要不理你你就在后边跟着他。”
苗嘉颜低着头,说“嗯”。
陈潮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塞进苗嘉颜手里:“手机我用好几年了,留给你用,旧了不值钱。你就用我这张卡吧,等我换了号给你发短信,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苗嘉颜不想要,可陈潮还是往他手里塞,于是苗嘉颜还是说“嗯”。
“不会说话了?”陈潮坐他腿边抬着脸看他,笑着说,“在这儿‘嗯嗯嗯’的。”
苗嘉颜眼睛已经红了,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高中要上,大学也要上。”陈潮胳膊搭着苗嘉颜的膝盖,靠着跟他说,“这里很小,外面世界很大。你得出去看看,我也一样。”
这话是陈潮第二次和他说了。
“你爸回来你就上这儿来住,打你你就跑。”
陈潮抬手摸摸他头发,卷在手指两圈慢慢转了转:“头发很好看,但是也有很多麻烦,你得想办法护着自己。”
苗嘉颜连“嗯”都不说了,一直低头。陈潮从底下看他的眼睛,问:“哭了?”
苗嘉颜没应,也没摇头。
“你要不是实在让我有点儿不放心,我就不用在这儿腻歪了。整得好像我在训你。”
苗嘉颜这次却开了口,声音听着很轻,说:“没训。”
陈潮说:“三年比我想的过得快。”
苗嘉颜抬手,用手背蹭了下鼻子。
“虽然这儿蚊子很多,夏天太热,土也多。”陈潮笑着说完,又续上,“但是习惯了就也还行。”
“来这儿之前我以为我得臭着脸三年,过完马上就走。现在一晃过去了,我又多待了一个半月。”
陈潮很帅,虽然初中毕业的男孩儿还没彻底长开,但已经能看清轮廓了。眉骨鼻梁都很高,嘴唇也很好看。苗嘉颜看着他,这会儿陈潮一点也不凶,是个很温柔的邻家哥哥。
“这三年过得没我想的那么不容易。”陈潮说。
苗嘉颜眼泪落了下来,薄薄的眼皮到底还是兜不住了。
“我事儿这么多,还能过得挺舒服的。”陈潮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苗儿。”
又有两滴眼泪落了下来,苗嘉颜用力闭了闭眼。
带着潮湿凉意的两瓣嘴唇哆哆嗦嗦地印在自己脸上,陈潮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他被扑面而来的湿头发给扑蒙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一口气噎在那儿,瞪着苗嘉颜,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苗嘉颜站起来没敢再看他,留了句颤抖着的“谢谢潮哥”,推门跑了。
第25章
陈潮一走一年半。
苗嘉颜没有问过陈奶奶几次关于陈潮的事, 他知道陈潮不会回来。
陈潮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个矜贵的小客人。他在夏天来,又在夏天走,给这里留下了一段带着夏日气息的梦。
上一年的春节陈爷爷陈奶奶被陈家小叔接走了,全家在小叔那儿过的年。那年春节苗建两口子回来, 年二十九, 苗嘉颜被他爸按着, 要剪掉他的头发。苗嘉颜挣的时候划伤了脖子, 最后推开了他爸。
这一年的夏天, 苗嘉颜初中毕业了。中考前被他爸带回了市里的家, 四天里父子俩和平共处,苗建没说他。中考结束那天,苗嘉颜从到家就说累了,饭都没吃就躺下睡了。第二天爸妈都上了班, 苗嘉颜一天都没耽搁,直接打车去了客车站,回了奶奶家。
也是这个夏天,苗嘉颜考上了镇里的高中, 没用花钱,并且成绩高出了分数线好几十分。秋天苗嘉颜边成了一名高中生, 并且在最好的那个班里。
高中里有一些从县里市里落下来的考生,报考学校没考上, 又花不起市里学校的择校费, 就只能随机分到周边的乡镇中学。或许是因为他们, 也或许是因为当初的学生们都长大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总之上了高中之后, 周围的环境好像突然就变得没那么刻薄了。偶尔会有女孩子主动跟苗嘉颜说话, 平时发作业和值日的时候, 会有同学和他正常交流。
甚至有那么几个女生,还跟苗嘉颜聊过天。语气里虽然带着明显的好奇,却能听得出来她们没有恶意。
可苗嘉颜却还是不习惯和人交朋友,在一个并不能让他觉得安全的环境里,他的防备几乎是种本能。
他没有那么爱说话,也不爱表达。对他来说,最舒服的就是坐在房间里,坐在小桌前,看着外面发呆。
“苗儿?”苗爷爷拎着饭盒进来,没看见苗嘉颜。
“哎!这儿呢。”苗嘉颜从边上一个杂物堆站起来,手上还端着个塑料花盆。
“我以为你上哪儿去了。”苗爷爷把饭盒放在泡沫箱上,走过来看。
苗嘉颜这两天待在花棚里,把接下来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苗爷爷说:“嘿呦,真勤快儿。”
“反正闲着也无聊。”苗嘉颜笑着说,“被我弄坏了一个,根给碰断了。”
“没事儿,”苗爷爷催他,“撂下吧,先吃饭。”
苗嘉颜为了躲他爸,这几天都打算待在花棚里。按原本的打算,苗嘉颜会一直在棚里待到天黑,最好是大家都准备睡了。然而今天他却不想待到那么晚。
“你早点回来,趁他们都不在厅里你就悄悄上楼。”苗爷爷坐在苗嘉颜对面,看着他吃饭,“爷爷帮你拖住你爸。”
苗嘉颜正啃着一截玉米,被爷爷逗笑了,配合着说:“好,到时候我在门口整点声音出来,你听见了就帮我叫住他们,我快点上楼。”
“明白明白,”苗爷爷比了个“OK”的手势,“你看爷爷的。”
苗爷爷嘴上答应得好,然而等真正实践的时候却掉了链子,完全把这事忘干净了。
苗嘉颜回来从门缝看了眼,房间里都没点灯,只有厅里灯亮着,明显都在厅里呢。苗嘉颜捡了块小石头在门上砸了下,弄出个不大不小的动静。苗爷爷靠在椅子上喝着茶,半点没反应过来。
苗嘉颜试了三回,苗爷爷坐得相当瓷实,杯子里的茶水喝没了又续了一杯。苗嘉颜手揣兜站在门口,往隔壁楼上看了一眼,二楼房间亮着灯。
他不死心地又拿小石头试了一次,这次声音稍微大了点。
苗建朝门口看了过来,大姑叨咕:“谁干什么呢?”
苗爷爷仍然没想起来,吹开热气吸溜了口茶叶:“谁知道哪家孩子淘气。”
苗嘉颜干等也不见爷爷开门出来,心里想,老苗再也不会得到我的信任了。
就在苗嘉颜打算干脆直接推门进去的前几秒,隔壁门突然开了。
苗嘉颜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你?”陈潮看着他,问。
苗嘉颜因为早上已经和陈潮说过了话,显得没那么拘谨了,小声答:“我叫我爷爷。”
“叫爷爷干什么?你不敢进去?”陈潮问。
“我不想我爸看见我……”苗嘉颜回答,“怕他发火。”
陈潮看看他,转身进去了。苗嘉颜站在原地,看着陈家的大门。
“能不能进来了?”陈潮不耐烦地在里面问,“进来带上门。”
如果是以前的话,苗嘉颜早溜溜地跟进去了,这会儿却没动,说:“我不……不用了吧,我等会儿。”
“行。”陈潮皱了下眉,说。
“小旭还烧不烧了?”陈广达伸手摸摸侄子脑门,“退烧药吃了吗?”
“等你问早烧傻了。”陈潮听见了,接了一句。
“我这不是才倒出空问么,”陈广达嘿嘿两声,“我看着挺精神的。”
陈潮问小弟:“烧不烧了?”
“好了哥。”小弟答说。
“你就不像你哥,你哥身体比你强,从小就不怎么发烧感冒。”陈广达拍拍儿子后腰,那动作像拍个牲口,“你妈把你养得太精了,你看你哥多皮实。”
“别闹了大伯,”小弟就算发着烧也不能接受这种拉踩,“我哥是咱们家最讲究的,他皮实可不是你们养得糙。”
“他讲究那是他矫情,你抵抗力差那是娇生惯养,你俩……”陈广达看着外面犹犹豫豫迈进来的小孩儿,问陈潮,“找你的?”
陈潮回头看了眼,苗嘉颜看着他,叫了声“潮哥”。
陈潮示意他进来,陈广达站起来把位置让出来:“来坐,你们玩儿吧,我待着去。”走前还跟侄子把话说完:“你俩磨人的样式不一样,都那么烦人。”
小弟跟苗嘉颜打了声招呼,他以前来玩过,还记得。
苗嘉颜坐在那儿,听陈潮和小弟说话。后来小弟被叫去吃药了,厅里一时间只剩了他们俩。
两人谁都没说什么话,陈潮看手机,苗嘉颜安静坐着。
后来苗嘉颜叫了声“潮哥”。
“不叫陈潮了?”陈潮没抬头,只挑了挑眉。
苗嘉颜说:“我叫错啦……”
陈潮没吭声,显然还不是很高兴。
苗嘉颜又说:“你又长高了,潮哥。”
“你长了吗?”陈潮转头,看看他,“长点儿不多。”
俩人视线对视上,苗嘉颜抿抿嘴唇,对他笑了下。陈潮问他:“手机你没用?”
“我没怎么打开过。”苗嘉颜实话实说,“电池没电了我总不记得充 。”
那手机苗嘉颜只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开过机,后来就没再打开过了。
他不可能主动给陈潮打电话,也没有理由。
时间长了手机对他来说就没用了,开不开机都一样。
一年半不见,曾经再亲近的关系也都免不得变生疏了。
两个人都有点没话说,苗嘉颜看着地面上的一点,盯着看个没完。陈潮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坐那儿也没个声。俩人各坐各的,也不聊天。
陈奶奶从厨房出来,看见苗嘉颜在,笑着说:“苗儿来啦?这次你潮哥回来你俩还没说说话呢,我还想呢,怎么还不过来。”
苗嘉颜应着,叫了声“陈奶奶”。
“你俩上楼玩儿吧,楼下多冷。”陈奶奶撵他俩上楼,“楼上暖和,去房间玩儿。”
然而她话说完那俩人谁都没动,也没人站起来。
苗嘉颜说:“我等会儿就回去了,陈奶奶。”
“在这儿玩啊,回去干什么?”陈奶奶还继续留他,“你就在这儿跟你潮哥住,省得你爸又说你,别回去。”
“不、不了,”苗嘉颜站起来说,“这就回去了。”
陈奶奶笑着说:“生分了,你俩以前多好啊。”
“没生分,”苗嘉颜不当心跟陈潮对上视线,又慌忙转开,“我走了潮哥。”
陈潮说:“等会儿吧,等你爸睡了。”
“应该睡了,”苗嘉颜摆了摆手,“我去看看。”
第26章
陈广达不愧是亲爸。
侄子肠胃感冒了上吐下泻, 自己儿子没染上,白天跟侄子一顿神吹,小旗帜在地上插了一个又一个, 明晃晃的。陈潮要是不跟着烧一通, 好像都对不起他爸为他插的旗。
当天晚上, 陈潮先是觉得不太舒服, 头疼。到了晚上睡前开始觉得胃里烧得难受, 怎么躺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半天,难受劲儿压不住, 冷一阵热一阵的, 最后还是坐了起来, 去开了灯。
这时候楼下都已经睡了, 到处都安安静静的。小弟每次在奶奶家住都不适应农村的晚上,觉得太静了害怕。但陈潮很能适应, 甚至刚回市里的时候到了晚上九点多外面还灯火通明的,他还不太习惯。
陈潮想去楼下小弟那儿拿点药吃,又懒得折腾, 浑身肌肉泛着酸疼,陈潮坐在床边, 低头想着白天他爸念叨的那几句身体好, 一时间觉得这很滑稽。
胃里那股烧灼感持续不断, 反胃劲儿一直顶到喉咙,后来陈潮去厕所吐了一通, 漱了口再回来躺下,觉得比刚才好点了, 自己用手背试试温度, 觉得不烧了。
睡了能有半小时不到, 始终也没睡踏实,胃里还是难受。等到又烧起来了,陈潮躺着呼吸都不顺畅,只得又坐了起来。陈潮脸色难看得很,一半是因为难受,一半是因为睡不好的脾气。
就那么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地折腾,生生折腾了半宿。去厕所吐了好几次,到后来实在没东西吐了,吐的都是胆汁。食道和喉管被胆汁刺激得火辣辣地疼,陈潮一遍遍地漱着口,每次吐完都能消停一会儿,他现在只想睡觉。
从厕所回来,关了灯刚要躺下,听见窗户外面不轻不重的一下“喀哒”声,隔了几秒又有一声。
陈潮往窗户那边看了看,他这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窗外再次响了一声,陈潮起身穿了拖鞋,走过去开了窗户。
对面苗嘉颜刚准备扔下一颗小石子儿,见窗户被推开了,收回了手上动作。
陈潮被外面冷风一打,脸色更难看了,发着烧再被冷风一罐,只觉得冷得直钻心。
“你怎么了潮哥?”苗嘉颜微皱着眉,看起来有点担忧,压低了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