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秋满脸忧愁,完全没了吃面的心情:“陆鸣,你误会了。”
“误会?” 陆鸣不理解,什么误会?
唯见池秋抿了抿唇,变得认真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机会和你说,你也从没问过我。”
陆鸣见此,坐直了身子。
他知道池秋一紧张,双手便会捏握在一起。
这个习惯,陆鸣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可具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陆鸣想不起来。也许是在十年前相遇的那个春天,也许是在他刚回国与池秋再见的时刻。
但他觉得想不起来的东西,一定不重要。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陆鸣抬眼,看到池秋漂亮的眼睛正温柔地 “注视” 着自己。连带着,池秋那柔软的唇,也一起落到了他的眼中。
池秋说:“宁哥会对我好,是因为我小时候帮过宴琛,我的右眼就是在那时候失明的。” 说完,他苦涩地笑了笑,“是一起绑架案。”
陆鸣动了动指尖,将手收拢。随后,他一动不动地听着池秋说话。
“绑匪…… 把我当作宴琛带走了。”
池秋咽了口唾沫,对陆鸣坦白,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陆鸣早已知晓。
在陆鸣回国之前,他调查过池秋的一切资料。
池秋从小到大的每一件大事,他都一清二楚,包括池秋 11 岁的那场意外——
…………
十四年前。
池秋刚满 11 岁,念杏西实验小学五年级。
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池夏比他小三岁,与季宴琛同班,在杏西实验小学念二年级。那年,池夏正是活泼调皮的年纪,总闹着要去游乐场玩耍。
池兰雁时常忙于公司事务,很少在家照顾兄妹俩。所以,带孩子们出去的任务,大多数由池秋的继父林宇明来完成。
林宇明是个性格较为沉默的男人,他是池兰雁以前大学里的学长,现在留任在学校中当老师。
他的性格寡言内向,平时除了对池夏和池兰雁以外,常常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使得池秋有些怕他。
然而,林宇明没有对池秋不好过。兴许只是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孩子,性格古板的他不知该如何接近,就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偶尔地,他会依照池兰雁的意思,主动给池秋补习,帮他攻克不擅长的科目,让池秋在年级里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前三名。
池兰雁的本意是想让两人可以亲近些,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在池秋心里,渐渐地,他把林宇明当作了一个严厉的老师,而非 “父亲”。
年纪小的孩子们总会对老师存在着一种敬畏,更何况是住在一起的老师。
为此,每次林宇明带池秋和池夏出去玩时,池秋经常会显得拘束。但为了不让忙碌的池兰雁担心,池秋很少会拒绝。
毕竟,那会儿的池夏还很喜欢池秋,常常会和同班同学炫耀自己有个学习好,长得也好看的哥哥。
她的同桌季宴琛很不服,说起哥哥,季宴琛觉得自己的哥哥才是最好最帅气的。
两人争执不下,池夏一生气,就把季宴琛带回了家,拽着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的季宴琛去看她引以为傲的哥哥。
小姑娘扎着双马尾,气鼓鼓地指着池秋,对季宴琛嚷嚷:“看到没,我哥哥长得最好看!我妈妈都说了,电视上的小童星都没哥哥长得好看!等会儿我再让你看看我哥哥一书房的奖状和奖杯~”
季宴琛哼声,眼睛瞄了瞄一脸蒙的池秋,注意力顷刻间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吸引。
阳光下,别墅前院,绿草茵茵,风中吹过一丝杏花香。池秋穿着米白色的居家服,眼眸中忙不迭地落入了整个春天。
“你好,我是小夏的哥哥池秋,欢迎你来我们家玩。”
“你、你好!我是池夏的同桌,我叫季宴琛!我长得和你差不多高,我才不喊你哥哥……”
池秋忍不住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细碎的光。
他说:“可是我没有要你喊我哥哥呀?”
季宴琛傻乎乎地抓了抓脑袋,被池秋好听的声音惹得难为情起来。
比起他那事事都管着自己,“大家长式” 般的哥哥季飞宁。池夏的哥哥像极了枝头开着的杏花,一阵风过,他便笑了。
真好看。
季宴琛也跟着笑了笑:“你一点都不像个哥哥。” 在他简单的脑子里,世界上哪有这么温和又好脾气的哥哥?
一来二去,季宴琛开始经常来池家做作业,以这个理由来找池秋。
由于两家本身就有生意来往,池兰雁和季飞宁都没多做阻拦。特别是季飞宁,得知季宴琛的成绩开始进步后,他还鼓励季宴琛多去池家玩耍。
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就连池家去游乐场,季宴琛也厚着脸皮,非要跟着一起去。
而事故,就发生在这次的游乐场。
这一天,天色阴郁。
游乐园的游客很少,临近一场大雨,他们跟着林宇明在一家咖啡店中等家中司机的到来。
林宇明点了一杯咖啡,给他们一人点了一杯甜牛奶。
三个孩子对店内苦涩的咖啡味儿不感兴趣,喝完牛奶后,一个两个趴在窗口,看天上密集的乌云。
池夏嘟着嘴地走到林宇明身前,心情不大好,她揉了揉眼睛闹脾气:“爸爸,我想吃雪糕。”
林宇明把池夏抱在怀里,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你妈妈昨天才买了巧克力味的雪糕,都放冰箱了,回家吃吧。”
池夏的心情和天色一样暗,她委屈地说:“我现在就想吃!今天说好了带我玩的,怎么还下雨了…… 爸爸,我好想哭啊。”
一直以来都宠溺女儿的林宇明无奈,刚要起身,他看到了和季宴琛一起蹲在咖啡店角落看猫咪的池秋。
他不放心让三个孩子在这家咖啡店中等自己。
所以,他拜托了已经五年级的池秋:“出门右转一直走,有一家小卖部,你去买三支雪糕。”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对学生的一模一样。
池秋看了外边的天气,很是犹豫。
林宇明却早已将他当成大人看待,理所当然地递给池秋一把伞:“过去不用五分钟,我得看着你妹妹和宴琛。”
“我……” 池秋扭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欲言又止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是池兰雁,她一定不会让池秋在这种天气下去买雪糕。
林宇明问:“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嗯。” 池秋抿唇,没有办法拒绝。他乖巧地接过伞,匆匆跑出了咖啡店。
没想到,季宴琛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突然欢快地跟着跑了出去。林宇明忙喊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季宴琛和只好动的猴子似的,哪还看得见影子
…………
雨越下越大,咖啡店播放的钢琴曲与嘈杂的雨声融合。
池夏等着雪糕,打了一个大哈欠。
足足过了十分钟,一阵风刮来。犀利的雨点猛地砸向玻璃窗,凶狠如雷鸣,打破了咖啡店暖色灯光下的温馨。
林宇明算了算时间,意识到不对,后怕地望向密密麻麻的雨点。他起身从店家那借了一把伞,牵着池夏的手走到门前,瞅了眼大雨,又回过身来。
他问店主,能不能帮他照看一会儿孩子。
店主起初不大愿意,毕竟看孩子这事儿不好做,万一有点什么事,他说不清楚。好在林宇明态度诚恳,再三拜托下,店主不情愿地同意了。
这一来一回,又耽搁了五六分钟。
林宇明打开门撑起伞,刚踏出一步,他听到了季宴琛微弱的哭声。
不同于往日,季宴琛这个调皮鬼仿佛蔫了一般,整个人发着抖。他站在雨中,雨珠将他脸上的眼泪冲刷,掺杂着浅淡的血水,流淌到深色的地面上。
池秋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21 21.“咖啡很苦,你喝不了。”
【21】
如今,25 岁的池秋回忆起那场事故,脑海中许多记忆逐渐模糊。他想不起来具体的场景,具体的人物长相。
他唯独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天的雨特别大。
咖啡店外,一声惊雷,倾盆大雨落到了他和季宴琛的脑袋上、衣服上、鞋子上。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身高相仿。大雨把他们的头发打湿了,以至于连他们稚嫩的脸颊都开始让人分不清彼此。
昏暗的天色下,池秋与季宴琛仿佛一对孪生兄弟。
季宴琛哈哈大笑,一步一个水坑,玩得不亦乐乎。
“你的鞋子会湿!”
池秋急忙撑着伞去牵季宴琛的手,还没等他牵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高大的阴影投入池秋天生失明的左眼中,漆黑一片。
憔悴的男人朝着他们伸出了手……
说到这里,池秋动了动唇,依然对此心存恐惧。
陆鸣身前放着的雪菜面凉了大半,他几乎没了食欲,仓促地起身,一手按住了池秋的肩膀:“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他道:“这对你而言并不是很好的回忆,忘了它。”
池秋低下头,他大概永远都没办法忘记这段糟糕的过去。
但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对陆鸣有所隐瞒。
陆鸣站在他身侧,不知如何安慰他。
停顿须臾,陆鸣让张姨准备一些水果。他带着情绪不太安稳的池秋坐到了沙发上,把一杯热茶递到池秋手中。
“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热的东西会好受些。” 陆鸣像是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他的手指覆住池秋的手指,贴合,让池秋握稳茶杯,“茶已经不烫了。”
池秋嗅到了茶香,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得到彻底舒缓,可陆鸣指尖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听话地小口喝茶。
陆鸣无意揭开池秋的伤疤,更对此没有过多的好奇心。关于池秋的资料,早在他准备回国时,就已经清楚地呈现在他面前了,他无须再了解一遍。
“池秋。” 陆鸣不会说好听的话,“你…… 要不要吃蛋糕?”
池秋并不想吃,但他能够感受到陆鸣想要安慰自己的努力。哪怕是小小的一个举动,池秋都很感动。
“好啊。” 池秋抿起嘴,脸上的阴郁散去了些。他不想让不好的回忆占据自己太多时间,浪费自己与陆鸣在一起的时光。
池秋在某种方面来说,有着积极向上的乐观性格。
“我现在让小严去买。” 陆鸣问,“和上次一样?”
“都可以。”
陆鸣直接打电话给小严,并在通话结束后,发了一条消息给小严:[再买两杯和上次一样的奶茶,都要全糖。]
小严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或是陆鸣打错了,他赶紧回复确认:[陆总,都要全糖吗?]
陆鸣:[嗯。]
小严满心问号:[两杯吗?]
陆鸣问:[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小严把疑惑都吞进了肚子,不敢问,不敢问了……
张姨把准备好的水果端了出来,她看今天天气不错,提议道:“陆总,先生,要去前院喝茶吗?花开了不少,闻着挺香的。”
陆鸣无所谓,他问池秋:“要去吗?”
池秋喜欢花,记得刚失明那会儿,池夏每天都会给他买花,放在他的病房里。她小小的手握着池秋的手,跟他说今天是月季,明天是芍药。
池秋很怀念那段时光,怀念那个与自己还没有隔阂的妹妹。现在的他,在家中环境的压力下,和池夏的关系已经很难再回去了。
他对陆鸣点头:“好啊。”
张姨帮池秋拿来了外套,递到陆鸣手中。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太暖和,池秋不能挨冻,一不当心就会感冒。
陆鸣在她的示意下,主动给池秋披上了外衣:“当心着凉。”
池秋心里一暖:“你也当心着凉。”
陆鸣的这栋别墅,是他母亲陆悠以前住过的。
陆悠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带着陆鸣住在这栋别墅中。后来,陆悠去世,陆鸣跟着外祖父一家长住国外,这栋别墅就此荒废。
他回国后,费心思花了一大笔钱,重新修缮了它。
他将陆悠的痕迹一点点掩盖起来,仿佛这样做的话,曾经悲伤痛苦的情绪就不会得到机会爆发,将他粉身碎骨。
陆鸣回身望了眼焕然一新的别墅,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迎面吹来的风有淡淡杏花香。
张姨给他们换上了新的热茶。
池秋闻着新泡的茉莉茶香,伸手朝着前方唤道:“陆鸣。”
陆鸣握住了他的手,收拢思绪。
杏花瓣落到了池秋的茶杯中,晃起涟漪。池秋难得能碰上没有被工作围绕的陆鸣,开心地问他:“今天你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