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句,我一句。
无聊透顶。
季宴琛是待不住了,他张望了一下陆鸣的别墅,觉得前院风景不错:“池秋,你家绿化搞得不错啊,要不带我参观参观你家别墅的花园?”
季飞宁沉声:“宴琛。”
陆鸣没什么意见,他考虑到池秋眼睛不便,主动起身:“池秋眼睛不方便,季二少爷想参观的话,我来带路。”
“不用,你和我哥聊吧。” 季宴琛说,“我知道怎么照顾池秋,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一时间,空气尴尬地凝固住了。
季飞宁:“……”
池秋:“……”
当所有人都以为陆鸣会不高兴时,只见他重新坐下,淡淡道:“好,差点忘了你们是发小。”
池秋局促地想开口解释,话到了嘴边舌头开始打结。
季宴琛知道自己玩过了,先一步直话直说:“主要我和池秋好久没见了,也有点话想和他说。再说了,我们四个人坐一起聊天你们不觉得尴尬吗?生意上的事情,我听着累,池秋更累。”
陆鸣表示赞同,他没有一丁点要吃醋的意思。
反而,陆鸣其实还挺欢迎季宴琛和季飞宁的到来。他觉得池秋朋友太少了,总将心思挂在自己身上未免会有些孤独。
他对池秋说:“后院的风景也不错,我去让张姨收拾一下那边的露天桌椅。正好,我和季总也有工作上的事情想聊。”
池秋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陆鸣是否有吃醋。
不论什么时候,陆鸣脸上的情绪基本不多,声音也毫无波澜。
池秋判断不了,唯有简单地说上一句:“宴琛说话一直这样,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客人还在场,陆鸣觉得现在不太适合说这些。可池秋从小和季宴琛一起长大,当面说也没关系。
等两人去了后院,陆鸣坐回沙发上。
他和季飞宁相对无言,两家公司并无生意来往,诸多说的都是客套话。
可怜这些话一共也就那么几句,在刚才已经说干净了。
季飞宁看到颇沉得住气的陆鸣,左思右想,决定解释一番:“抱歉,宴琛被我惯坏了,说话没分寸。但他和池秋只是朋友关系,陆总不要误会。”
“……” 陆鸣寻思着自己并没有误会。
但季飞宁要说,陆鸣也由着他说了。
季飞宁见气氛尴尬,没打算瞒着陆鸣了:“其实…… 我这趟来,是想和陆总先打个招呼。”
“您请说。”
“我打算之后让宴琛留在国内发展。“
这是季家自己的事情,陆鸣不明白季飞宁特地来打招呼是要做什么。
看季飞宁欲言又止的样子,陆鸣依旧对此没什么好奇心。
季飞宁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陆鸣这种面上不露任何颜色的人。他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一旦宴琛在国内,必然会常来找池秋。我大多数时候要出国出差,管不了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颇深,当然,这份感情止步于友谊,这点请陆总放心。”
而陆鸣知晓池秋对自己的深情,压根没什么不放心。
几句话下来,反倒是他在劝季飞宁安心:“季总多虑了。”
季飞宁分不清陆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按道理说,季宴琛这不识好歹的家伙表露出来的幼稚敌意过于明显,任是谁都会心生不悦。
可眼前的陆鸣连吃醋的意思都没有,季飞宁不禁怀疑陆鸣是个面瘫。
不过怀疑归怀疑,季飞宁为了不让季宴琛打扰了他人安稳的婚姻生活,总要把丑话都说到前头去。
他就是这样,明明是个哥哥,却充当了父母的身份,对季宴琛左右放不开手。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池秋有没有同你说过…… 这件事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如果陆总不知道,我想,由我来说会比较好些。”
陆鸣听到这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季飞宁要说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季飞宁要告诉陆鸣的,正是池秋所说的那起绑架案。
可惜,季飞宁所说的,与池秋所说的后续截然不同。
池秋只说,绑匪将他认错带走。
季飞宁却说,绑匪一开始抓住的就是季宴琛。
…………
在大雨倾盆的昏暗回忆中,高大的男人戴着一顶乌黑色的鸭舌帽,身穿一件深色的风衣,他伸手按在了年幼的季宴琛肩膀上。
雨水冲刷去两个身高相仿的孩子的不同点,将他们打造得像是一对孪生兄弟。特别是今早,季宴琛还故意和池秋穿了一样的白色卫衣来气池夏。
男人脸色憔悴,他沙哑着问:“你叫季宴琛对不对?”
季宴琛被他捏得肩膀疼,害怕地退后一步,却被男人死死按住。季宴琛吓得说不出话来,惊恐的表情早已出卖了自己的身份。
下一秒,男人拽起他的头发就走,疼得季宴琛号啕大哭,胡乱地拍打男人。
男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在季宴琛肚子上,疼得他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几步之外是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如果季宴琛被带上车,那就彻底完了。
池秋突然高喊了一声:“池秋!”
他对着季宴琛喊了自己的名字,足以引起男人的注意。他冲上去,对着男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你放开他!你放开池秋!”
池秋被男人一巴掌打翻在地上,雨越下越大,他们的呼喊声被埋没在雨声中。
这种糟糕的天气,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男人懊恼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牙印,额前青筋暴起,他松开了季宴琛的头发,直接抓起池秋的:“他不是,那就是你?”
池秋闻到了男人满嘴的酒气,他颤抖着,挣扎着,拼命摇着头:“我们、我们都不是…… 叔叔你是不是喝醉了,你认错人了。”
男人斜嘴笑了笑,显然不信。
他拎起瘦弱的池秋,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把两个孩子都带走。
被踢中肚子的季宴琛可怜地蜷缩在地上,像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池秋耳边有着嗡嗡的声音,他看到季宴琛吓坏了的表情,一把拽住了男人的手,赖在地上:“池秋,你快去喊大人!池秋你快跑!你快去喊人来救我——”
他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佯装成季宴琛本就是池秋的假象。
周遭有人闻声走来,大声问怎么回事。
醉气熏天的男人眉头一沉,直接拎走了池秋。
24 24.“娘家人?”
【24】
季飞宁在陆鸣脸上找不到一点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继续说下去。
直到陆鸣正坐起身,发问:“是池秋…… 自己代替了季宴琛?”
他满是疑惑,这一点在他当初的调查资料中,并未提到。
调查资料中只写到,池秋被误以为是季宴琛带走,绑匪一共有两人,一男一女。
途中,男性绑匪因为酒驾,与一辆大货车相撞。两名绑匪均丧命于那场车祸,唯有可怜的池秋,在他们逃亡途中被殴打昏迷。
最后,竟是命大地活了下来。
季飞宁终于在陆鸣脸上找到了一丝浅淡的惊讶,他心中庆幸,看来自己是来对了。
池秋果然还没告诉陆鸣这段过往的细节。
他缓声道:“当年季家内斗,争家产。我的小叔为了在我祖父面前证明自己,急于促成一桩生意,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使得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孩无辜失去了性命。”
而季飞宁的小叔为了逃避责任,私下作梗,将责任推卸到了季飞宁父亲的身上。
“我父亲是个冷血无常的商人,他自然不会给我小叔擦屁股。这事儿闹到了我祖父那,我祖父一气之下,把我小叔关了禁闭。可不管怎么说,我小叔也是我祖父的孩子,他私心护着我小叔,就让我父亲出面解决这件事。”
因为那个孩子的去世算是意外事故,季飞宁的父亲并没有亲自出面,他让秘书去 “谈判”,希望用钱和解。
可他不知道,这份只想用钱来解决的高傲,彻底将对方心中的恨意激活,使之滋生增长。甚至于,季家没有一个人去对那户人家说一句 “对不起”。
“从那天开始,这对夫妻每日酗酒,生活变得一塌糊涂。孩子没了,再多的钱对他们来说也是废纸一篓,他们将恨意转移在了最后出面的父亲身上。” 季飞宁说起这些,太阳穴隐隐作痛。
陆鸣握了握自己的手,他大致能够猜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在此之后,过了一年,季飞宁的父亲继承了家业。
“我小叔不甘心我祖父将公司给了我父亲,为了报复我父亲,他故意让人将宴琛的行踪透露给了那对夫妻。”
说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绑架案,绑匪也不是真的绑匪。
这对夫妻大概一开始就想好了,他们要带着季宴琛一起去死,所谓的一命抵一命。
可惜,被带走的是无辜的池秋。
…………
那辆面包车狠狠地撞在了大卡车上,导致车体严重侧翻,滚落斜坡。等救护车赶过去时,已经错过了对池秋的最佳救治时间。
池秋失去仅剩的一只眼睛,从此坠入无尽黑暗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季宴琛不敢见池秋,他总是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哭泣。作为哥哥,季飞宁一次次地去探望池秋,去道歉。
但他们的父亲,偏偏在家中庆幸一句:“还好不是宴琛。”
季飞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父亲则淡然地说:“池家的生意近来走下坡路了,以后你和宴琛少和他们来往。你出国留学的事项都差不多了,准备准备吧。”
这让季飞宁感到无比羞耻。
季飞宁清楚地记得,在病房中,池兰雁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们季家的烂事,也敢牵扯到我儿子?拿着你的破东西给我滚,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池秋面前!”
季飞宁低着头,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是躺在床上的池秋沙哑地出声,替他解了围:“妈,您不要怪宁哥和宴琛。是我自己假装是宴琛,才被带走的。”
“……”
“宴琛是弟弟,也是我的朋友,我想帮他才这样做的。”
池兰雁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满脸泪痕,咬着牙别过身。她捂住嘴,无声地哭泣。身旁的林宇明第一次那么无措,他上前安慰妻子,被池兰雁愤恨地拍开了手。
被黑暗包围的池秋得不到他们的回应,不安地动了动沉重的身体,刺骨的疼痛攀爬在他的身体上。
是季飞宁走近了,握住他的手:“池秋。”
感受到他人体温的池秋努力地笑了笑:“宁哥,宴琛是不是还在哭?”
“是。”
“他吓坏了吗?他怎么不来看我?”
季飞宁握了握拳,半跪下来,尽量平静地回答:“他怕你生他的气。”
“啊?那你让他别哭了,我不生气啊。” 池秋很善良,也很温柔。他的手明明在颤抖,却说着安慰他们的话。
季飞宁的眼眶红了,发涩到令人难受。
“池秋,对不起。” 季飞宁咬了咬后槽牙,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光明,难受地说,“对不起……”
如果他们当初,能够对受害者家属说一句 “对不起”,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
如今,季飞宁告诉陆鸣这一切,无非就是想替季宴琛说一句,让陆鸣不要因季宴琛的态度生气,因此和池秋产生隔阂。
对季宴琛来说,池秋是救命恩人,是他最在乎不过的朋友。
通俗一点,他对陆鸣解释道:“您可以将宴琛当作是池秋的一个…… 脾气较为暴躁的‘娘家人’、弟弟兼死党那种。”
季飞宁的说法着实怪异,怪到陆鸣拿茶杯的手一顿。
“陆总,我…… 不太清楚您和池秋是谁嫁谁娶。言语上若是有冒犯,还请见谅。”
“没关系。” 陆鸣话少,他拿起茶壶往季飞宁的杯中添了一些茶水。
末了,他出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而在后院,池秋少见地活跃。
和发小在一起的他,如同少年般快乐。他抓着季宴琛的手腕,特意朝前指去:“看到了吗?”
季宴琛一头雾水,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前面的花花绿绿中,除了栽种了一棵不适时节的桂花树外,还有什么?
他靠在座椅上,看池秋一脸春风得意,纳闷地问:“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桂花树啊。” 在季宴琛面前,池秋完全换了个样子,他幼稚地嘀咕,“这么大一棵你看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