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告诉自己,这不贪心。他们是伴侣,理应如此。
音乐会变得难熬起来,池秋紧紧地贴着陆鸣,无法再沉醉于乐声中的世界。他担心自己的表现过于奇怪,还特地偷偷地朝前看了看,发现前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好几对情侣。
每一对都和他们一样,亲昵地靠坐在一起。
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这并不奇怪,也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奇怪。
一瞬间,池秋害羞的情绪得到了放松。他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行为,反而舒心地闭上眼睛,不再浪费陆鸣给他选的这场音乐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伴随着稀疏的掌声,演奏的人一起起身鞠躬离场。
两个小时的音乐会终于拉下帷幕。观众席上,池秋晕晕乎乎地起身,差点忘了邻座的玫瑰。他和陆鸣走到了大门口,又折返去拿。
同时回来的,还有一对母子。
年仅八岁的孩子把自己的帽子落在了座椅上,看似温婉的母亲回头便推了孩子的背脊一下,力道不重,却让陆鸣像是踩到了雷区般,十分厌恶地移开了目光。
他拾起座椅上的大束玫瑰,一手揽住池秋的肩膀:“走吧。”
池秋看着不发一言还沉着脸的陆鸣,以为是陆鸣不喜欢音乐会,觉得无聊了,他赶忙跟紧了陆鸣的步子。
说起来,池秋喜欢听音乐会,是池兰雁带的。
刚失明那会儿,池秋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但为了不让家里担心或是争吵,他总是逼着自己去做一些什么积极乐观的事情。久而久之,池秋的惫色越来越重。
池兰雁绞尽脑汁地开导他,并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池兰雁试着买了一场钢琴音乐会的票,带他去调整了一次心情。
当黑暗中跌入音符,整个世界仿佛变得鲜亮起来,池秋的心得到了须臾的放松。从此,池秋将音乐会当作了一次心理调节,也将它当作了一个定期的习惯。
不过,他不想将自己的习惯变成他人的负担。
池秋抱歉地说:“是不是太无聊了?其实你不用特意陪我来。以后我妈要是有空了,她会陪我听。”为了避免误会,池秋解释,“我妈很喜欢音乐会的,以前我和她经常一起去听。”
陆鸣回答得很简洁:“我没觉得无聊,只是有点累了。”
身后,那对母子跟着他们一同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外走去。孩子揪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帽子抽泣,哭闹地要去买巧克力吃。
他的妈妈扯了扯他的手,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刺进陆鸣的耳朵:“别哭了!我听场音乐会都要带着你,累都累死了。你都几颗蛀牙了?说了不准吃就是不准吃,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一点都不乖。你和你那爸爸一样,不会体谅我……”
陆鸣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他加快了脚步。
第52章
池秋不知所措,不得不跟着他快步走起来。
然而,在他们疾步离开的同时。年久失修的木质天花板发出了“吱嘎”的声音,引得四人停下了脚步,朝上看去。
下一秒,一声尖叫下,一只巨大的吊顶灯坠落,将狭隘的走道直接砸塌了大半。
陆鸣下意识地护住池秋,往前扑倒。顿时,灰尘四起,不断有东西断裂的声音。
池秋被撞蒙了,张口呛了一嘴的灰尘,难受地捂住嘴咳嗽。
“池秋?!”
陆鸣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巨大的起伏。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周遭的断木钢筋。入夜的剧院像是一座全封闭的地窖,一丝光线都没有,连呼吸一口,都是沉重的潮旧味。
池秋的手臂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麻木后却开始刺痛。慌乱下,他睁开眼睛,一片漆黑,像极了自己刚失明后苏醒的那一日。
同样是疼痛伴随着无尽的孤独,他木讷地张嘴,恐惧在他心中无声蔓延,针扎似的戳破了他每根血管,使之不断地流失温度。
蓦地,一声闷哼闯入了他沉闷的世界。
身边有孩子突然大声哭泣,还有孩子的妈妈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明明只是短暂地失去了几秒钟的光明,池秋却觉得自己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陆鸣挡在他身上,背脊被什么东西砸过,整个人咬着牙支撑在池秋的上方:“没事吧?”
池秋愣了愣,用力摇头。在确定池秋安全后,陆鸣松了一身的力气,直接倒在了池秋的身上。
“陆鸣?”池秋用手臂支起身子,伤口撕扯般的疼。他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伤口,焦急地扶起陆鸣,手指微麻:“陆鸣……你怎么了?别吓我。”
陆鸣没有回应他。
池秋发着抖,一遍一遍地摸在陆鸣的背脊上,不敢用力,更不敢吱声。
半晌,陆鸣闭了闭眼:“我没事。”
外头闹哄哄地聚过来一堆人,听声音,应该是剧院的工作人员。由于坍塌的面积过大,形势惨烈,光靠工作人员的力量,无法将被困的他们救出来。
幽暗的灯光下,池秋听到抱着孩子的女人一直在和外面的工作人员对话——
第53章
“对,我们这有四个人!”
“你们能不能快点,我儿子腿上在流血!!”
“你们赶紧弄我们出去啊,等救援人员过来还来得及吗?!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啊,我儿子的腿受伤了——”
女人前一刻还在指责孩子的不懂事,这一刻她崩溃地抱住受伤的孩子,呜呜地哭泣。可以听得出来,她整个人都颤抖,不断地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急救措施,给孩子暂时包扎伤口止血。
她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反反复复地对他道歉:“是妈妈不好,不要哭了,都是妈妈不好,非要你和我一起来听音乐会,是妈妈太任性了……”
孩子疼得听不进任何话语,号啕大哭,嘴里喊着:“妈妈、妈妈——我好疼。”
尖锐的哭声不断地涌入陆鸣的耳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再次闻到了混杂在潮湿中的血腥味。
陆鸣反感地侧过身,不由自主地推开了池秋。他咬牙靠在一面完好的墙壁上,额前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背脊已经疼到没了知觉,整个人睁不开眼睛,周身发冷发抖。
“陆鸣,陆鸣你别吓我……”
不论池秋怎么喊他,他都无动于衷。
池秋慌了,他靠近抱住陆鸣,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滴在陆鸣的脖颈上。陆鸣动了动眉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来回应,证明他没事。
池秋想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也开一个照明,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掉到了哪里。他不得不去摸陆鸣的口袋,好不容易摸出了陆鸣的手机。他打开了照明,放到两人面前。
与此同时,池秋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将他身上的衣服染红了一片,他顾不得什么,继续照顾着情况较为严重的陆鸣。
池秋咬着下唇,抽泣声很小,在那个孩子的哭声里显得微不足道。
陆鸣紧闭着眼睛,生生咽下一口唾沫,喉咙里似乎是灌满了铅一样沉重,难以说话。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等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时,入目的,是满面泪痕的池秋。
那些眼泪不断地顺着池秋的下巴掉落,像极了小时候的陆鸣。
同样是在这么黑的屋子里,同样是在如此巨大的疼痛里,同样是在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母亲陆悠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不断地抽他巴掌。
作者有话说:
陆鸣为啥会得病,之后都会随着剧情慢慢说清楚_(:з」∠)_
3636.“疼。”
【36】
第53章
陆悠的眼神狠厉,一遍一遍地质问他:“为什么哭?你为什么要哭?!”
年幼的陆鸣不懂为什么,他痛苦地哭喊求饶:“妈妈我错了!我好疼你不要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给爸爸打电话了……我真的错了……”
眼前的母亲失去了往日里的温柔,她失声尖叫,癫狂不已:“你是不是也想丢下我?!”
陆鸣拼命地摇头,他只是想打电话喊陆荣天过来看一看陆悠,他只是想让陆悠开心起来。
“……”陆悠哑声,她看着否认一切的陆鸣,瞳孔微缩,突然像是不认识他了。
她猛地掐住陆鸣的脖子,瞪大了眼睛,疑神疑鬼地问:“你和那个女人去干什么了?你们是不是生了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陆荣天,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将陆鸣当成了陆荣天。
这是陆悠第一次在陆鸣面前发疯到认不清人,如果不是好心的保姆冲过来抢走陆鸣,恐怕陆鸣早就死在了那间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中。
陆悠惊声呼喊:“别离开我——”
保姆一刻都没有回头,她不管不顾地抱着陆鸣冲出了别墅,外面下着雨,潮湿席卷了所有记忆的空白处。年仅7岁的陆鸣被吓得瑟瑟发抖,脖颈上的掐痕显眼。他紧紧地依偎在保姆的怀里,大气不敢喘一口。
死里逃生的他,第一次对这个“家”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保姆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慰他:“少爷,要不我送您去陆老爷子那吧?夫人这样、这样不行啊!”
陆鸣没有说话,许久后,他望着那栋在阴雨天中变得诡异可怖的别墅,哑着嗓子:“我不要丢下妈妈一个人。”
他想,他不能丢下可怜的陆悠。
陆悠只有他了。
可陆悠却不这样想,她最终选择了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陆鸣不知道陆悠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或许她正是想到了自己,才做了这种惩罚陆鸣一生的决定。
陆鸣的记忆开始变得恶心起来,扭动的蛆虫都不如它令人作呕。
他想起来了。
在自己17岁那年,他陪陆悠出国治疗,途中出了一场意外,脑袋上撞了好大一个伤口。
陆鸣住进了当地的小医院,彼时,精神稍稍稳定的陆悠陪伴在他身边,枯瘦的手握着陆鸣的手,她难得心平气地同他说话:“等我在这里的治疗结束了,我们就去找你外公。然后我们再也不回国了,就在这里生活,好吗?我现在终于离婚了,小鸣,我们要重新开始生活了,我们得好好生活了。”
她喃喃自语,一双手越来越用力。
第54章
陆鸣的眼神中有一丝恍惚,他还记得自己和池秋的约定:“妈,我……”
陆悠瞬间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神温柔到令人窒息。她虽然憔悴不已,但从眉眼间能够看出来,她在年轻时是个少见的美人。
她笑起来,温声细语,犹如一根结实的绳子勒在了陆鸣的脖子上:“小鸣,你不会丢下妈妈的,对不对?你不会和你爸爸一样,和别人在一起,丢下妈妈一个人,对不对?”
陆鸣没办法回答她,唯有沉默以对。
“你要是回去找他,妈妈死给你看哦。”陆悠彻底疯了,她并没有好转。
她的温柔是伪装的,她的嫉妒占据了本体。在陆荣天一次次的践踏下,在甄珍一次次的刺激下,陆悠哪还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陆悠。
眼下的她精神状况诡异,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充满了恐怖的未知数。
陆鸣头一回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心态,他和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了17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荆棘包裹,尖刺扎入他的肺腑心脏,生生地撕裂了他。
他见过了春日,便想拥抱那个春日。
他长大了,他也会变得贪心,想要幸福。
潮湿的雨水已经浸湿他太久了。
陆鸣第一次,挥开了母亲的手,鼓足了勇气拒绝:“我会陪你在这里治疗,不会不管你。但之后,我要回国。对不起,妈。我要去找他,我答应他了。”
陆悠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她死死地盯住陆鸣。
陆悠无数次地出现在陆鸣的噩梦中,直到陆鸣开始强迫自己忘记很多事后,陆鸣梦中的她才稍作收敛。
眼下,陆鸣一点一点地蜷缩自己,他被零碎的记忆折磨得不成人样,痛苦地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发出呼救声,依然没人会来帮助他。
池秋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鸣,整颗心被死死捏紧。
池秋误以为是陆鸣背上的伤势很严重,因此愧疚得不行,他流着眼泪让陆鸣枕靠在自己身上。他不能继续等待救援了,他得想想别的办法。可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种时候,他能想到的,唯有近在C市的季宴琛。
他想用陆鸣的手机给季宴琛打电话,却怎么也解不开屏幕。昏暗的光线下,就连陆鸣的面部解锁都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