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觉得,这是她所能见到的,两人最像伴侣的时刻。
她走过去:“陆总,先生,我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完了,还有别的需要我做吗?” 如果没有的话,她差不多该下班了。
陆鸣没抬头:“辛苦了,去休息吧。”
“您有事再喊我。”
作为拿着高薪的住家保姆,张姨与小严不同,她就住在别墅二楼的一间客房中,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以及一间小小的储物室,都归她一人使用。
而陆鸣的这栋别墅,与别人家最大的不同在于,主卧被安置在了一楼。
不仅如此,为了方便池秋的生活,宽敞的主卧中没有放置太多的摆设,生怕池秋磕着绊着。
墙上的时钟指针向八点,池秋却醒了几分。他口中的茶味回甜,令他想到了冰箱里被遗忘的甜品。
他摸索着想把茶杯放回茶几上。
陆鸣的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我来。”
池秋温声拒绝,懂事地说:“我自己可以,你忙你的吧。” 他的手朝前碰到了茶几的边缘,将茶杯慢慢地放到桌面上。他的一系列动作十分当心,对茶几上摆放物的位置也记得一清二楚。
“好了,是不是和张姨开始放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的语气颇有些小自豪。
陆鸣不动声色地将池秋所放的茶杯往右移动了一分:“对,一样。”
“你等我一下。” 池秋起身。
陆鸣问:“怎么了?”
“我买了甜品,在冰箱里。”
“我去吧。” 陆鸣放下平板。
池秋朝前抓住他的手臂,拍了拍:“我对家里已经很熟悉了,平时张姨去休息的时候,我也会自己拿些东西。”
他勾起嘴角,笑得很好看:“你别忘了,我 11 岁开始就看不到了。很多事情,我自己可以做。” 他会在吃饭时希望陆鸣喂他,但他绝不会在陆鸣忙工作时,给他添多余的麻烦。
池秋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有规避自己出意外那一年的旧事。
陆鸣没再坚持,他坐在沙发上等待池秋将甜品拿过来。在此期间,陆鸣未看平板一眼。他望着厨房的方向,直到池秋的身影重新出现,他才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我买了好多柠檬味的甜品。” 池秋把甜品放到茶几上,“我来打开。”
他熟门熟路地拆外包装,将做工精致的甜品放成一排。
都是陆鸣爱吃的柠檬味。
“店员人很好,还送了我柠檬牛轧糖。” 他从袋子里摸到塑料叉子,递给陆鸣,“我打听过了,这几样都不怎么甜。你会陪我一起吃吗?”
“会。”
“那太好了,谢谢你,陆鸣。”
“这种事情不需要说谢谢。” 陆鸣心虚地说。
池秋演技一百分:“你那么不爱吃甜食还总得陪我吃。” 他用叉子挖下一些柠檬奶油蛋糕,举起手,“要尝尝我这块吗?”
陆鸣毫不犹豫地探身,一口咬住。
“很甜。”
当晚,不算占胃的甜品被陆鸣一口不剩地吃完。擅于撒谎的他,看着空荡荡的甜品盘,违心地告诉池秋:“吃不完,我去丢了。”
池秋惋惜地说:“早知道就只拿一个出来了,浪费了。”
陆鸣没答话,默默地丢了一次性纸盘。
他这一顿甜品餐吃得满足,连洗漱完后,嘴里都能尝到淡淡的柠檬甜味,回味无穷。陆鸣趁着池秋在浴室洗澡的工夫,在手机上搜索了这家甜品店,种草了几样柠檬味的甜品。
…………
洗完澡的池秋当真是饭饱神虚,他困得不行,一出来就沿着走惯了的路线,闭着眼睛钻进了被窝里。
陆鸣低头,给他掖好被子:“你困了先睡。”
池秋摇头,发出了 “唔” 的低吟,他不自知地握住了陆鸣的手腕,有些不甘心自己的困意居然来得这么早。
“怎么了?”
“……” 池秋的额前蹭着陆鸣的手,温热的香气是两人共用的柠檬薄荷味沐浴露。说不上勾人,却丝丝绕在陆鸣的鼻尖。
陆鸣茫然几秒钟的时间,瞬间反应过来。
“池秋,今晚不做。” 陆鸣抽出手。
池秋抱着被子,委屈地垂下眼帘。
陆鸣没办法,伸手轻抚了他的额头:“你很困了,听话。”
“我想要晚安吻。” 池秋抿了抿唇,想到之后陆鸣会经常在家里,便不那么难过了。他的困意越来越强烈,疲倦地说:“你身上有甜味,真好闻。”
于是,陆鸣靠近了一些,轻声说:“等我先洗漱。”
池秋应声,乖乖地缩在被窝里。可好不容易等陆鸣洗完澡,他已经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他的一双手揪着被子,不安地皱起眉头,深呼一口气,似乎是在梦中都感叹没有得到陆鸣的一个晚安吻。
啪——
陆鸣关了灯,微乎其微的声音将光线隐藏于月色。陆鸣弯腰,对着池秋的嘴唇印下一吻。
13 13.“池秋,安静。”
【13】
陆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从这天开始,他每天准点下班回家。如果加班,他会提前打电话告知池秋。
时间眨眼到了周五。
池秋难得参加一次别人的生日宴会,心情不免忐忑,他早早地换上了张姨给他挑选的浅色西装,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陆鸣从卧室中出来,穿着一贯的深色西装,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
考虑到晚上可能会喝点酒,陆鸣带了小严当司机。
一路上,池秋总是在整理自己的领带,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对陆鸣说:“我上次穿西装,还是我们办婚礼的时候。”
陆鸣皱了皱眉,想起他们婚礼那天,到场的人不多,一共就来了二十几个人。
“陆殷亮的生日宴会,肯定比参加我们婚礼的人多上许多。” 池秋笑起来,故作轻松地说。
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禁后怕,怕自己一会儿说错话,做错事。他像个头一回上台演讲的小学生,心神不定。
陆鸣见了:“很紧张?”
池秋摇头,找了个借口:“其实我不太习惯戴领带,系得有些紧了。”
陆鸣帮他整理了一下,放松了领带结口:“今天来的人,虽然大多数是两边的亲戚朋友,但场合应该不会太随意。你一会儿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早点走。”
“早点走没事吗?”
“露过面就行。” 陆鸣可不打算在事业上帮一把陆殷亮,他准备差不多装个样子,谁也别为难谁。
想当年,甄珍拽着陆殷亮上门挑衅的时候,陆鸣的母亲恰好发病。
陆鸣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陆殷亮那恐惧的眼神,以及甄珍那声刺耳的尖叫。一幕幕,一声声,都在他年幼时的心中落下心结的初芽。
“你是什么东西!怪不得、怪不得荣天恶心你!”
甄珍仿佛看到了藏在黑暗中的一只怪物,嫌弃与厌恶迸发在腐烂的血浆里,将一个被陆荣天无情逼入谷底的病人,无情吞噬。
少年时的陆鸣手臂上印着几道血淋淋的抓痕与牙印,他抬起头,看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陆殷亮扶着墙,被屋内的气味熏到呕吐。肮脏的呕吐物沿着地板,流向屋外,蜿蜒成一条巨型的黑色蜥蜴。
在他的记忆中攀爬。
陆鸣想不得这些,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太阳穴中挤压又膨胀,疼得他咬紧了后槽牙。
17 岁那年,他陪终于离婚了的母亲去国外治病休养,不巧出了一场意外。他的脑袋上撞了很大一个伤口,流了不少血,缝了好几针,在当地休养了许久才恢复。
而在那段时间里,陆鸣的母亲去世,死状惨烈。等陆鸣回到国外暂住的家中后,迎接他的,是他毕生难忘的一幕景象。
遮天盖日的血腥味包裹着他,母亲的眼睛宛如来自地狱的绳索,死死地扼住了陆鸣的脖颈,迫使他对视。
陆鸣手中的一袋子药掉落在地上,药瓶子滚到角落里。他双膝跪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消息很快传回了国内。
谋杀?情杀?凶杀?仇杀?一时间,这个案件变成了令人咋舌的存在。
陆老爷子得知后,发了好大的怒火,他喊来了战战兢兢的陆荣天一顿责骂,然后押着陆荣天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国外。
可惜的是,陆鸣的外祖父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更不接受他们的歉意。
“他们说,是我女儿自己开了门,让那个人进屋的。” 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一双眼睛布满泪水,“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恨意满满地看着眼前的陆荣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是你当初说过,即使她生来便有缺陷,你也会对她忠诚爱护。可你背叛她,欺骗她,折磨她!让她生无可求……”
陆荣天被陆老爷子按着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因为这件事,陆老爷子已经撤去了他在公司所有的职务。当初他攀上陆鸣母亲才得来的利益,在这一刻,被活活剥落。
他后悔不已,最后声泪俱下地认错,希望两位老人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人都死了,他却说着 “机会”。
陆老爷子一拐杖打在他身上,气得发抖,连 “畜生” 二字都骂不出口了。
陆鸣的外祖父望着眼前懦弱贪婪的陆荣天,闭上眼睛:“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而他唯一的要求,便是留下还未成年的陆鸣,留下这个与女儿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外孙。
陆鸣记得很清楚,外祖父的手不停地发抖,晚年丧女的悲哀压得他如一座倒塌的大山。他握住陆鸣的手,泣不成声。
年迈的他,生恐陆鸣也会踏上与女儿一样的不归路,毫不犹豫地断了陆鸣与陆荣天之间的关系。
为此,近乎九年,在外祖父去世之前,陆鸣未曾回国一次。
…………
红灯,小严缓缓踩下刹车。
陆鸣闭起眼睛小憩,深锁眉头。
今天的空气潮湿,气温却舒适。午后才下过一场暴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城市,现下,天空呈现出清亮的颜色,不浓不淡地挂着一抹彩虹。
车内意外地沉闷,小严落下了一点车窗。
池秋习惯地握住了陆鸣的手,发现陆鸣掌心出汗。
他试着唤他:“陆鸣?”
“……”
“陆鸣,你怎么了?”
陆鸣疲倦地睁开眼睛,池秋的手已经顺着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摸找到了他的额头。确定陆鸣没有发烧后,他担心着问:“你不舒服吗?你的手心好多汗,额头也是,但体温貌似正常。”
“我没事。” 陆鸣努力平复下心情,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被他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池秋一手握紧他的手,一手慌忙抚着他的肩膀:“要不要喝点水?”
陆鸣示意池秋坐好,再次道:“我没事。”
小严忙问:“陆总,需要我掉头去医院吗?”
“不用。”
陆鸣从车内的置物盒中取出一瓶未开封过的矿泉水和一板药,取出一颗,顺着凉水咽下。他的头痛是老毛病了,只要陆鸣的情绪强烈,抑或是情感不稳定时,便会频频发作。
曾经在国外的一名心理医生说过,陆鸣会出现情感冷漠症,很大原因是他的身体也许正在进行自我保护。
只有将所有情感都隐藏深埋起来,陆鸣自身才不会痛苦。
身旁的池秋听着他从铝箔纸中剥离胶囊的声音,焦心地问:“你是在吃药吗?陆鸣,你怎么了?我们、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陆鸣闭着眼,心脏快速地跳动着。他没心情和时间去安抚担心自己的池秋,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等待药效发作:“池秋,安静。”
几分钟过去,陆鸣掌心的温度逐渐正常。
他抬起头,看到池秋脸色发白,无措地掐着他自己的手指。他敏锐地听到陆鸣西装布料之间发出的细微摩擦声,猛然转过头来。刚想开口,又讪讪地闭嘴。
池秋的眼角微红,如果陆鸣还不说话,他大概会着急得掉眼泪。
“池秋。”
“我在!”
陆鸣握住他的手,随即松开:“我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唯有池秋,赶忙抓住了他正要往回收的手,握紧了,小力地搓了搓,像是在为他取暖。池秋一张口,带着点哭音,大概是真的被吓坏了:“你到底怎么了?”
“头痛,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他随口撒了一个谎。
可陆鸣刚才的表现并不像是普通的头痛,他的车里还常备着药,显然不是碰巧没睡好的问题。池秋见他不想说,犹豫再三,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