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力配合着陈诤,努力调配着面部肌肉,做出最自然的表情。
饭后,我打开客厅电视,电视里正播着元宵晚会,我看了两个歌舞表演,兴趣索然。
陈诤把汤圆端过来,我们俩一人一碗。
喜庆的节目看着,热乎的汤圆吃着,爱的人陪着,我的心突然得到了一丝隐隐的慰藉。
不遗憾了,真的不遗憾了。
我耗了陈诤两年多将近三年,而他耗了我十一年,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
晚会的小品节目正演到男主角跟他朋友抱怨媳妇管得严,男主角对着电话说:“凑合过呗,还能离咋的?”
我突然灵感一现,大喊一声:“能离!”
我喊得太急,嗓子都喊劈了。
陈诤放下碗,疑惑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他的筷子不小心从碗边滚落到地上,我捡起来递给他,说:“诤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陈诤愣了愣,“什么话?”
我把最后一个汤圆咽下去,说:“其实不用凑合过,想离就离。”
陈诤正色道:“元元,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感到我的手在微微发颤,我揪紧了沙发垫,低下头,“我……我们离婚吧,诤哥。”
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涌了出来,我一度哽咽,想再说点什么,一张口却无法控制地抽噎起来。
陈诤惶然捧过我的脸,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你别哭,你别哭,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我们好好沟通,别说那两个字,行不行?”
我抓住陈诤的手,祈求地看向他,“不……我一定要说。”
“我很累,我受不了了……我好累啊诤哥。”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泪眼模糊中,我看不清陈诤的脸,“诤哥,我放过你,你——”
陈诤打断我的话,“你累了我们就请假出去玩两天好不好?明天我们就走,你,你别吓我啊元元。”
我听着陈诤这样焦急关切的话,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瞧,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如果游羽现在在场的话,他肯定要气死了吧。
我渐渐平静下来。
见陈诤被我吓得够呛,我“扑哧”一声笑了,”诤哥,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失态。刚结婚的时候,你好酷啊,我们一天也说不了十句话,我不要脸地在你面前卖痴卖傻,你也不计较。眼看着我们越来越好,我好像要得偿所愿了。”
“我一直想有个孩子,我们一起养大他,这样就更像一个家了。但是我又做错了是不是?”
“我总是为难你,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你的人生本来不应该有我。现在我想做个好人,我放过你,你回到自己的路上去吧,好吗诤哥?”
第9章 对于孩子的妥协
“你要离婚,是因为我不想要孩子,还是因为我没理你?”陈诤没有回答我,而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脸上的柔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都不是。
我知道陈诤误会了我的意思,但再说下去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要说,我知道了你和游羽的事儿,与其等你提离婚,不如我先成全你们?
我实在不想那么难堪地承认我才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吧,反正我在他心里也不会更差了。
“都有吧。”我淡淡道,“我会尽快准备好离婚手续,房子、财产五五分,你有什么其他要求可以提出来。”
“李昱元!”陈诤猛地掀翻茶几,碗碟“乒里乓啷”碎了一地,“李昱元你真行,就为了这种小事,你要离婚!我告诉你,我不同意!结婚你说了算,离婚,只能我说了算。”
他脸上青红交加,往日的沉静不再,“你说让我走自己的路,我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你的路就是我的路。元元,你不能自顾自地走进来,又自顾自地走出去,我陈诤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总之,你不要再提离婚。”
我看着他,说:“诤哥,你觉得不公平是不是?”
陈诤苦笑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是公平的吗?”
的确,我爱他而他不爱我,这不公平;他被迫和我结婚,这也不公平;眼看着要离婚了,结果还是我主动提出,这还是不公平。
我说:“诤哥,你提离婚也是一样的,我等着。”
陈诤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失望又伤心,我不敢再看,径直走进卧室。
我能猜到陈诤大概在想什么。
他爱游羽,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是又放不下对我的责任。
我和游羽在拉扯着他,如果这是一道选择题,那个最终的选择只会是游羽,不会是我,我已经体验过一次那种被笔尖划掉的阵痛,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就这样吧。
次日早上我出来时,客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陈诤给我留了一份早饭,还是温热的。
桌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答应要个孩子,周末我们就去育婴中心做采样。
落款——陈诤 ,后面还有一个爱心。
他在学我。
这种字条,我以前惹他生气的时候会给他留一张,他连名字后面加颗心的模式都照抄过来了。
这算是陈诤对我的妥协吗?他真以为我是用离婚来逼他接受孩子?
我攥着字条,没骨气地接受了,唯独孩子,是我无法拒绝的存在。
我给陈诤发消息:周六下午。
他这次回得不算慢:好。
我已经决定了,等做完采样,我就搬出去,和陈诤分居,耗到他同意离婚。
一想到游羽就住在离我不过几百米的地方,我就难受地喘不上气。
不论在爱情里谁先谁后,游羽明明知道陈诤结婚了,还要插一脚。如果说游羽原来让我恐惧,那么现在,他实实在在让我作呕。
陈诤本来想在周六请一天的假,我说没必要。
我预约好周六下午两点半的时间,提前去接陈诤。我不想上楼,就打电话给陈诤让他自己下来。
陈诤说好,没过一会儿又改口让我上去一趟,说老郑想跟我道个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我上去后,老郑等在门口像接待贵宾一样领我进去,他赔着笑,我心里其实不生气,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
我们坐在沙发上,旁边不远处,陈诤靠在桌子边翻着书,一双笔直的长腿随意地伸展开,像是对我们全不在意,可我又时常能感受到从他那个方向投过来的炙热视线。
老郑跟我说:“你让我看着点老陈,他那个人哪用看呀?每天在外面板着个脸,谁敢喜欢他?”
我心想,他对游羽就不这样啊。
“他每天规规距距,也很少抽烟喝酒,这样的人哪里信不过?”
我心想,他不规矩你也看不到啊。
“所以我猜肯定是他惹你生气了,我就让他多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界限分寸,他就猜到了!”老郑冤枉死了,“我真没和他明说。”
“行了老郑,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老郑疑惑道:“那你要和老陈离婚是怎么回事儿啊?”
“是其他事儿。”我说,“陈诤告诉你了?”
“他这段时间心情总不好,上礼拜刚刚阳光灿烂一点,第二天就阴云密布,心事重重的。他还跟我求助来着,问怎么哄对象回心转意,我再细问他,他就说你要跟他离婚。哎哟,当时他那个可怜样哦,我看了心酸。昱元,你铁了心呐?”
其实陈诤对这段婚姻扑朔迷离的态度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某些时候,我觉得他是排斥、不齿、又随遇而安的,某些时候,我又觉得他表现出了坚持和重视。
我倾向于忽视第二种态度,也根本不敢多想,怕自作多情。
“嗯。”我点头,“他现在不想离,等真离了,他就会感谢我了。”
老郑咋舌:“我不懂你们,你们就作吧,我就不信你们真能离了。”
这时游羽走过来,递过一沓资料给陈诤看,好像在问他什么问题。
老郑见我眼神在游羽身上打转,热情地给我介绍,“来,昱元,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游羽游律师,去年刚从英国回来,和你家老陈还是校友呢。”
空气一刹那凝固了。
游羽这个名字,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一个局外人正式介绍给我了。
陈诤明显紧张起来,他想跟我说些什么,我先他一步向游羽伸出手,笑道:“游律师你好,上次在车上见过你一面,可惜没说上话,你的胃养得还好吗?”
我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以示对他的关心。
游羽面上挂着笑,从善如流地握住我的手,“一切都好,谢谢挂念。”
我客气地笑笑,“听说游律师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当游律师的朋友。以后喝酒、吃饭别光叫我家诤哥,也叫上我一起,多个人也热闹。”
“一定一定。”游羽笑着说。
老郑在旁边喊着也得叫上他,我失笑,这其中的机锋大概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得懂吧。
客套完了,我转向陈诤,他微微垂头,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问他:“诤哥,现在走吗?”
陈诤点点头。
我径直往前走,陈诤在后头跟着。他拉住我的手,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就由他去了。
第10章 薛定谔的狠话
我们一直拉着手到地下停车场,我要上车,陈诤不让。
他把我压在车门上,亲得又凶又疾,我无法抗拒,或许潜意识里也不想抗拒。
我怕错过预约的时间,猛一推他,他按住我的肩膀,轻声问我:“元元,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游羽的?”
我抬眼瞪他,“一开始就知道,准确来说,是平安夜那天就知道!你满意了?”
陈诤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又问:“那你知道我大学时和游羽交往过的事儿吗?”
我“嗯”了一声,补充道:“我们家都知道。哦,还有你为了游羽出柜的事儿。”
他牢牢摄住我的眼睛,“所以,其实你是因为游羽,才要和我离婚?”
我撇过脸去,想说不是,陈诤马上接着说道:“我和游羽现在就是普通同事,真的。”
“他刚来律所的时候,的确跟我提过复合,我拒绝了,也跟他拉开距离了。后来他说他放弃我了,他说他有男朋友了。我们就是同事啊,我没跟他一起吃过饭,也没跟他一起喝过酒。”
“游羽大学的时候就有很严重的胃病,开过刀,差点没命。所以我才着急送他去医院。他不是本地人,没什么朋友,这些都是真的,不是借口。”
“元元,你不能问都没问过我,就直接给我定罪。”
普通同事?我冷冷地看着陈诤,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脸扭曲了,面目可憎。他明明就还爱着游羽,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呈现在我眼里都只有四个字——他爱游羽,而他甚至从没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
那他到现在还死不承认,还选择驻留在这段他不认同的婚姻里,有什么目的呢?他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一边享受我对他的付出,一边追求他的爱呢?
我愤怒地喊:“我可以!是你给了我定罪的机会,是你瞒着我的!”
“我为什么瞒着你,你不知道吗?爸妈那么疼你,他们当初能为你逼我结婚,就能为你开除游羽。”陈诤话一出口,自己立马懊恼起来,“不是,元元……我想起说的不是这个……”
我笑出声:“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妖魔鬼怪啊,那你看看,你的游羽被开除了吗?”
陈诤垂头,“所以,我知道我这么想是错怪你了……你别这么说自己,是我错了。”
“陈诤,你可真矛盾,你既然这么厌恶我,厌恶和我结婚,现在有一个可以摆脱我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离婚?你不就是觉得我对你好,对你百依百顺,你舍不得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其实,你要是坦坦荡荡承认你和游羽的事,我还会高看你一眼。但你特么的就是个伪君子,说一套做一套的让我恶心!孩子别要了吧,我后悔了,我孩子的另一个爸爸不应该是你。”
说罢,我拉开车门,把陈诤锁在车外。陈诤使劲儿拍着车窗,“元元,元元!我们好好谈谈……”
我白了他一眼,踩下油门,把陈诤远远甩在身后。赶回家里,我收拾了一箱子衣服,打电话让宋致远收留我。
宋致远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朋友,还有爸妈,还有工作,还有生活。
我把婚戒脱下来,仔细端详了片刻,丢进了抽屉里。
就当是那十一年都喂了狗吧。
……
晚上在宋致远家,我们喝酒喝到凌晨。
中间陈诤给我打了十几通电话,我都没接,最后直接静音了。
然后,宋致远手机响了。
宋致远喝得迷迷登登,他大着舌头一接:“谁呀?”
“李昱元?李昱元是谁啊?”宋致远扭头问我,“你知道李昱元是谁吗?”
我红着脸,眯起眼睛一想,笑了,“李昱元是我呀,你真笨!”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宋致远吼道:“你算老几?你让我开免提我就开免提,再见大哥!”
宋致远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我困得不行,想着躺沙发上休息一下,结果这一休息,就休息到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