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亚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出来吧,没事了。” 方舟凛朝她伸出手,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条粉色小草莓头绳。
这两人毫不收敛,刚逃过一劫,眨眼功夫就又黏一块儿去了。
“谢谢你啊乔以棠。”袁亚牵着方舟凛,十分感激。
乔以棠以前在国际班,袁亚就没少找他讲题,方舟凛为此没少找过乔以棠麻烦,谁料想他俩现在拍拖了,还得乔以棠帮着解围。
“嗯。”乔以棠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从方舟凛手腕处收回视线。
方舟凛晓得他那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孤僻样儿,这会儿是刚受了惠不好发作,怕再待下去自己又要忍不住,所以赶紧拉着袁亚转身就走。
谁想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袁亚拖着拽了回去。
“喂!人家好歹帮了我们,你至少说声谢谢!”袁亚皱着眉,不满地看着他。
乔以棠可以不理,但不能惹自家小女朋友不高兴,方舟凛暗自翻了个白眼,哄道,“知道啦!”
说罢,不情不愿地冲乔以棠点了点头:“谢了啊乔以棠!”
乔以棠被他们折腾了大半天没听上几段听力,这会儿有点不耐烦,头也不抬地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同样是早恋拍拖,人家若即若离暧暧昧昧还得解个题集读个单词做掩护,你俩倒好,光天化日黏糊成这样,不抓你们抓谁?
临近放学,陆景临时有事耽搁,让乔以棠到小区门口的咖啡店等他。
不知道陆景会耽搁多久,乔以棠放学就撒腿往地铁站跑,内心深处最隐蔽的地方,压着急切与期待。
小区门口一排商铺连着开,咖啡店再过去两间就是寄养拉斐尔的宠物店,乔以棠足下一顿,临时转了方向。
宠物店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宠物写真,纯白漂亮的大狗歪着头伏在草地上,前方不远处一只蝴蝶拍翅欲飞,大狗瞪着无辜的黑豆豆眼,好奇地举着前爪,将动未动,怂萌怂萌的。
乔以棠盯着画报看了半天才认出是他们家拉斐尔。
这年头,连狗狗拍照都要P图了。
两个附中学生比他先到一步,女孩儿捂着胸口对着画报上的拉斐尔小声尖叫:“啊我死了!这萨摩耶也太好看了吧!!!”
穿过满店狗吠猫叫的吵闹,店员带着乔以棠来到寄养区。
拉斐尔一见乔以棠就兴奋得直往前蹦,店员开了门,乔以棠牵它去活动区放风。
狗狗黏人,跟养小孩儿似的,要有亲子互动才能避免情绪焦虑,但陆景忙起来六亲不认,于是乔以棠就时不时过来陪它玩儿。
他扔了个小球,拉斐尔箭一般追着球从滑梯口冲了出去,小球咕噜噜往下滚,它也顺着滑梯来回跑了趟圈儿,叼回来一个乔以棠就丢出另一个,精力旺盛的雪橇犬便又乐此不疲地追了出去。
傻乎乎的。
狗狗黏人,猫咪傲娇,以陆景那种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性子,要他去伺候猫主子是想都别想的,还是养狗适合些。
盛都湾这一片出入的人金贵,连带宠物血统也讲究个三六等分,宠物店里一眼望去,尽是一溜儿打理得比普通人还体面的英短布偶金毛贵宾,拉斐尔一身纯白毛色在当中异常惹眼。
“啊!是海报上的萨摩耶!”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那两个附中学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女孩儿抓着男生兴奋得直跳。
乔以棠一回头,那两人双双愣了。
“乔以棠!”女孩儿眼睛倏地一亮,“这是你的萨摩耶啊!!你家也住这边吗?!”
乔以棠在学校独来独往惯了,认识他的人不少,可他连自己班上的同学都没认全,自然也不知这俩什么来路,只就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时拉斐尔哼哧着跑了回来,女孩儿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雪白的大狗虽好看,但跑动起来呼哧生风的阵仗让她望而却步了。
“别怕。”乔以棠摸着拉斐尔说,“拉斐尔很乖的。”
像在回应他的夸奖,拉斐尔眯着眼在他怀里嗷嗷地蹭着。
“拉斐尔?”
“嗯。”乔以棠神色温柔,一下一下地摸着拉斐尔蓬松的毛发。
女生看呆了,蹲到他身边。
“大天使吗?”她问。
乔以棠想了想,说:“应该是‘三杰’的那个拉斐尔。”
女孩儿看乔以棠逗了半天拉斐尔,没忍住掏出手机拍了好些照片,过了一会儿,男生提醒道:“该回去了,不然你爸又得上我家告状说我拐跑了他女儿!”
出了校外,没有老师索命鬼一样在后头追着跑,小情侣总算能光明正大地走在一块儿了。
一片喵呜犬吠中,男生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女孩儿的腰,二人同乔以棠道了别,一块儿相携离去。
风铃叮铃响,玻璃门开了又关,店里新亮起来的排灯明晃晃的,乔以棠回头,捕捉到男生手腕处一截惹眼的小碎花发圈。
陆景来得晚,到小区门口时,就见自家小孩儿戴着耳机坐在路边石墩子上,在马路对面冒着被物业保安驱赶的危险鸣了好几声喇叭都不见回头,只能下车亲自过马路逮人。
走近了,才发现乔以棠正抱着一叠英语资料念念有词。
陆景也不急着叫他,抱臂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小孩儿学习起来浑然忘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身后居然半天都没察觉。
就这么静静听完他念完一篇,陆景突然越过乔以棠肩头伸手,手指在某个句子上虚虚一划,“——这里重音应该在后面。”
“啊——!!!”
【作者有话说】:
【注】天都光晒,粤语,问题搞定了的意思。
蛤~方同学没搞事~但是方同学是真助攻~
然后我估了一下自己的进度,惊悚地发现两天一更,而我四天才能写出一新章。。。∑(っ°Д°;)っ
第37章 发绳(下)
“啊——!!”
惊吓突如其来,乔以棠“蹭”一下起身,陆景收手不及,两人霎时撞成一团。
然后陆景蹲地上起不来了——
鼻梁迎战头盖骨,致命一击。
“景哥!”
陆景嘶嘶直抽冷气,他捂着鼻子,眼眶通红,眼镜掉了一边,挂在左耳上要掉不掉。
又狼狈又可怜。
乔以棠小心翼翼地拿开眼镜,惊悚地看到陆景眼角挂着两团汪汪的泪花。
完了!
他胡乱从书包翻出纸巾。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注意到后边有人!”
乔以棠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完全不知所措。
“哎、你、你别哭……我错了……”他慌忙地用纸巾给陆景擦了眼泪,惊得仿佛帕金森发作。
自讨苦吃的陆景疼得话都说不全乎,只能拽着乔以棠的手直摇头。
他是不想哭,可生理性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啊!!
“景、景哥!”乔以棠手腕被陆景抓出了印痕,自觉且迅速地背上了弄哭人的锅,磕磕巴巴道,“你、你别哭啊,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二人动静太大,引得路人频频观望。
——没眼看了……
蹲在小区门口哭鼻子,陆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把脸埋进臂弯,只想原地消失。
乔以棠哆嗦着翻出手机,“我叫救护车,我们上医院去!”
陆景:“…………”
他忍着疼,奋力一扑,抢下了乔以棠手机。
“我没事……”他有气无力地说着,“你让我缓缓,别瞎叫。”
这孩子怎么回事!平常那股淡定劲儿被狗叼了吗!!!
说完啪叽一下又把脸埋进手臂里了。
“——疼……”
这英挺迷人的鼻梁要歪了咋办啊……
小陆先生越想越委屈,抓着乔以棠的手放自己头上,惨兮兮地撒娇:“你给我摸摸,摸摸就好了。”
他眼里还噙着泪花,映着街灯的星点,像掬了一湾宇宙星河。
乔以棠猛地一抖,眼神飘忽了起来,随即胡乱往陆景头顶抓了两下,讷讷道:“对不起啊……”
小陆先生没应他,埋头留下个发顶给他。
乔以棠又在他头上摸了摸,这回终于有了点抚慰的意思,“让我看看你鼻子,实在不行就上医院。”
陆景不应他了,径自缓了好一会儿——主要还是眼泪止住了。
他摸着鼻子慢慢起身,一脸悻悻:“看不出你这小兔崽子头还挺硬。”
乔以棠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通红的鼻子,陆景被他看得没辙,冲他一伸手。
乔以棠迟疑了三秒,然后缓缓地把自己的手叠了上去。
陆景:“!!!!!”
两人在路边手牵手大眼瞪小眼。
“我眼镜……”陆景扶额,又无奈又好笑。
乔以棠慌乱撒手,谨慎地将眼镜双手奉上。
陆景把眼镜戴好,随手捋着头发往后扎了个小揪揪,“走吧,今晚伤大了,得吃顿好的补补。”
迈巴赫还在马路对面亮着双闪,陆景伸手想接乔以棠的书包,被他躲开了。
“我自己拿。”小孩儿低头闷着声音说,耳朵尖冒出一点红来。
陆景便由着他去了。
一路无言,陆景琢磨着这气氛怎么愈发怪异,等红灯的档儿,朝乔以棠打了个响指。
“放个歌。”
乔以棠乖乖照做,掏出手机连上蓝牙。
刻板机械的VOA女声随即在车内响起——
“When it comes to genetically modified crop……”
陆景:“……”
乔以棠:“!!!!”
一通手忙脚乱过后,总算换切上正常曲目。
陆景用拳头抵在嘴上,笑道:“看来最近很勤奋在学英语嘛!”
“啊。”一连串乌龙令乔以棠大脑阵阵发懵,“我口语太差了,要多练练。”
说完转向了窗外,到底还是年轻,生活窘迫都折不弯的才高气傲在真正的芝兰玉树面前蓦地自惭形秽了起来。
陆景看了他一眼,晒道:“以后练口语来找我啊。”
小孩儿学习很认真,但语言学习重在运用,词汇语法可以死记硬背,口语交流还是得靠环境。
乔以棠倏地回头。
陆景笑了一声:“干嘛?不愿意?”
乔以棠急忙摇头,“不不不!是我……我口语真的挺差……”
“附中屠版狠人还会怕丢脸啊。”他揶揄道。
乔以棠挠挠头,“也怕你太忙,太占用你时间。”
“你别这么懂事。”陆景伸手揉了揉他头发,说,“我都自惭形秽了。”
乔以棠一怔。
街边光影飞驰,透过玻璃在车厢里疾掠出道道斑斓光痕,映在陆景突然寡淡下来的神色上,像是俊美无俦的无机质琉璃雕塑。
陆景直视正前方的车阵长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道:“十七岁就该有十七岁的样子,热血无畏,懵懂任性,这是你成年之前最后的放肆了。”
乔以棠彻底愣住。
有人生而富贵,就像方舟凛,闹出一地鸡毛来都有人上赶着为他擦屁股;也有人微寒中来,像他,生活的主调就是生,和存。
风中飘摇的家庭,活着都是问题,哪来给他任性的机会?从小到大,周遭的声音无一不是要乖,要听话,坚强些,成熟些,爷爷奶奶很辛苦,你得快快长大扛起整个家。他也确实尽了最大努力,该省的省,该攒的攒,打工养家,甚至放弃唯一挣脱泥沼的机会辍学陪护老人都不带半分迟疑。
一直以来,他都以成熟可靠来要求自己,而今却突然有人对他说,你可以放肆,可以任性,该像同龄人那般有一段畅意热血的青春……
冬夜泌凉,有风从车窗间隙钻了进来,明明该是凉意袭袭的料峭,却莫名有道不明说不清的炙热悄然燃起。
那是一种有别于羞怯与紧张的热意,有悖常理自虚空中萌芽,并且急切渴求养分,试图在空茫中催生出寸树寸泓来。
陆景又说:“学费生活费这些你不用担心,有其他想学想试的也尽管去,我这监护人虽只挂名,但培养个孩子还是没压力的。”
乔以棠摸摸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在陆景面前越来越乖顺了,像是小动物收起利爪,露出了驯服的一面。
陆景又自嘲似的轻笑出声,“不过有方家在,这话还轮不到我来说。”
乔以棠来到羊城是方家的渊源,但从最初的鮀城接人到后续就学,都是陆景在忙乎,方家除了每月雷打不动地往他卡里打钱,就没有其他实质性举动了。
“您别说这种话。”乔以棠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陆景,“景哥,我听你的,学我想学、试我想试,因为这是我脱离现状的唯一途径,但我更想所学所会,有朝一日能为你做上点什么,至少让你在工作上轻松点儿,也舒心点。”
陆景这期间的忙碌他看在眼里,一个艺术生跨界当霸总,表面是风光,但只有见过陆景对着财务报表愁得啃烂了指甲,以及操着一口优雅的英伦腔对着电话气败急坏之后,才能理解那份不易。
一个本质上娇气任性的尊贵少爷,却在他不擅长的领域上表现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执拗来,就像被一根绳子攥着拉着,在克制与理性的边缘徘徊。
这种束手束脚的困顿,跟他在画布前潇洒挥笔的惬意迥然相异,正因为见过二者的不同,乔以棠不禁想要看看,真正不被凡尘琐事纷扰的陆景,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