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恶心。
夜风把室内捂出来的热气卷走,身体慢慢转冷,陆景手臂搭在椅背上,伸长了双腿踩着路边的草皮,仰头,闭眼。
就这么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街灯光线蓦然一暗,有人在他身边停下,陆景睁眼,转头,看到了乔以棠。
“你怎么在这?”陆景坐直了身子。
“看到你在。”
“我是问你怎么会来会所。”陆景皱着眉,活像逮着了瞒着家长跑出去野的叛逆儿子,“穿个校服往这种地方跑,像什么话?”
乔以棠在他身边坐下,不答反问,“心情不好?”
陆景愣了几秒,又听乔以棠说,“这么凶干嘛,我这不是来找你了?有家长在,我还怕什么?”
陆景眯起眼盯着他看,他一脸坦然地回视,片刻过后,陆景一巴掌糊上他脸,乔以棠顺势一倒,将陆景手臂压个正着。
陆景:“……”
好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陆景抽出手,一脸嫌弃,“聚餐吃什么去了,一身蒜头味!”
“川锅。”
“晚上不刷干净了别进屋啊,熏人!”
乔以棠笑了一下,掏出一盒口香糖来,“吃吗?”
陆景不吃,乔以棠就往手心倒了四五颗,像吃药片似的仰着头往嘴里扔。
陆景没忍住,往他腰上戳了一下。
乔以棠飞快一缩,跟受了惊的兔崽子似的一个激灵。
陆景发现新大陆,“怕痒?”
手又跟着戳过去。
“别!”乔以棠手忙脚乱,躲过陆景几次葵花点穴手,又百密一疏地被戳了好几下,一情急撑着椅背一跃而起翻到后面,隔着椅子警惕地瞪着陆景。
陆景被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乐了。
“真怕痒啊?”他像找到了对手弱点的大头兵,一脸嘚瑟,“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陆景卷起袖子,叉着腰笑,“你过来,跑什么,我不挠你了。”
那架势,那神态,活拿着毒苹果勾搭白雪公主的老巫婆。
乔以棠信他就有鬼了!
他蹭蹭退两步,双手交叉在身前作防御状,“不来,你走开!”
陆景接着笑,哄道,“别跑呀,我真不挠你。”
说完放下袖子,理了理衣襟,扣好西装外套,乔以棠半信半疑地走了两步,还没站稳,陆景突然迈开长腿冲他跑来。
乔以棠转身就跑。
前面一片绿化小山坡,视野良好,坡度不高,最是适合跑路。小伙子仗着身强体健,一溜烟儿跑得飞快,常年久坐办公室的小陆先生哪追得上?
追着不到二十米,陆景喘得不行,扶着小坡上的地灯腰都挺不直了。
“——不、不玩了……呼……”
乔以棠在坡顶长廊边停下,二人隔了十来米,他怕陆景又诓他,犹豫地站着没动。陆景摆摆手,喘过气后转身往草皮上一坐。
乔以棠这才走了回来。
“起来,别坐着。”他皱眉,朝陆景伸出手,“别一运动完就坐下。”
陆景一脸不情不愿地被拉了起来。
陆景瞪他,“谁让你跑的。”
乔以棠拨掉他身上沾着的草屑,“怪我啊?”
陆景:“那怪我咯!”
乔以棠叹气:“怪我。”
这人小时候一定是特别不讲理的小孩儿,欺负了人还要告状的那种。
陆景哼哼唧唧的,行动上倒还挺配合,乔以棠给他清草屑,让张臂就张臂,让转身就转身。
末了,乔以棠问他:“回家吗?”
陆景说:“回。”
乔以棠这便牵着他慢慢往回走,“今晚喝酒了没?”
“喝了一点。”陆景说,“不多。”
“嗯,那打车回去。”乔以棠想了想,又问,“还是叫代驾?”
陆景突然停了下来,冲他笑。
乔以棠:“?”
陆景推着乔以棠转了个身,摁着肩膀让他蹲下。
“你背我回去!”下一秒,陆景大喊着扑到乔以棠背上,引得电瓶车上的人频频注目。
乔以棠差点当场扑街。
要不是他身上没酒味,乔以棠又要怀疑他发酒疯了。
陆景箍着乔以棠脖子,下手没轻没重,直将他箍得身体往后仰,乔以棠简直要给这祖宗跪下了!
“你快勒死我了!”乔以棠扒松了陆景手臂,叹气,往后托着陆景腿弯慢慢站起身。
刚走上中心大道,会所工作人员迎面而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陆景摆手,“我儿子孝敬我呢,你们帮得上忙吗?”
工作人员:“……”
神经病吧这位!
乔以棠嘴角弯了弯,没接茬,祖宗高兴就好。
陆景趴在乔以棠肩上,冲着他耳朵说话,“棠棠,你真好。”
鼻尖轻轻擦在乔以棠耳朵边上,那只耳朵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乔以棠偏头,用眼角瞄他,语气淡定,“有多好?”
陆景双臂张开,比了个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动作,“有这么多的好!”
乔以棠背着陆景往上颠,陆景便飞快收回手,胳膊盘在他肩膀上。
就是可惜,这么好的棠棠,也会有离开的一天。
陆景收紧胳膊,又说:“棠棠,我一看到你就好开心了。”
正好途经一片镜湖,乔以棠说:“那就别挠我,不然待会儿把你扔湖里去。”
陆景又笑了,俯在乔以棠身上,捏着他耳朵,纯粹清新的雪松木调芳香夹着热乎的鼻息,扑在乔以棠脸颊上。
陆景说:“怕痒好啊,疼老婆。”
【作者有话说】:
【注】怕痒疼老婆/老公是潮汕地方的说法,也是陆景/乔以棠设定的鮀城老家,嘻嘻~岁末年初,让他们甜一下吧,不然小陆总真的好惨的,亲爹气死人,亲妈不争气,只有我们小乔能哄着他啦~
第54章 实习生小乔(上)
关于就业选择,陆景倒是给乔以棠提了个醒。
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
如果他还是大半年前刚到羊城的那个乔以棠,那么他该按部就班,抓住机会一路跃行,学科省初、省复、集训、国赛……争分夺秒确保早日保送。他的人生很长,长到穷困潦倒举步艰辛;他的人生又很短,短到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让他浪费在诸多无谓琐事上。
他是乔以棠,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乔以棠,拼尽全力自力更生才得以窥得云外一角晓风霁月的乔以棠。
——但他遇到了陆景。
矛盾重重又至情至真的陆景。
乔以棠知道自己对难题和矛盾有着几近天生的探知欲与征服欲。
而陆景,就是迄今为止他所遇到的最为瑰丽繁复的难题。
在笃定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之前,他想,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个机会,来为这道名为“陆景”的难题进行一个细细的分析。
为此,他推掉集训名额,放弃了荐学直升重点高等学府的机会,趁着假期时间充裕,去试解他心中最绮丽的“难题”。
晚上忙完,乔以棠把花了两天时间定好的寒假计划递到了陆景面前。
“放个假你就不能消停一下?”
陆景一目十行飞快看完,头皮阵阵发麻。
港真,这计划条列分明、详尽周密,没啥好挑剔的。
但——
满打满算凑不足一个月的假期,为什么安排得比上课行程还充实?
“补习班、烹煮、图书馆阅读、运动……” 陆景看完想静静,“寒假才几天时间,咱好好歇歇不行吗?”
羊城这几天伪降温,不冷,就是风大,吹脸上跟打耳刮子似的,陆景出门贵公子,归来疯婆子,如果不是真有事,他真不想出去受罪。还是小年轻有活力,别说刮妖风,就是下刀子都能顶着钢盔往外跑。
只不过别人家孩子都是出去浪,他家这个出去不是学习就是上课。
“还有这备用选项的‘实习’是什么?又想去后厨打下手?”
“不是。”乔以棠端着炖盅过来,打开白瓷盖,配上勺子放在陆景前边,说:“就是一个备用项。”
他现在对后厨没任何幻想,喜欢是一回事,未来从业又是另一回事,他知晓轻重,如今吃穿用不愁,就该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更为重要的方向去。
“嗯?”陆景喝着汤,抽空给应了他一声。
甘甜清口的石斛橄榄骨头汤,清肺利咽还养人,是乔以棠刚从香婶那儿新学来的。
乔以棠半蹲这,扒拉在桌沿问:“景哥你们公司招实习吗?”
陆景:“干嘛?”
乔以棠:“带带我呗,我想学,你要肯带我,我就把计划改改。”
陆景咽下汤水,“你就不能干点儿这个年纪该干的事?打打游戏出去玩什么的,要不我让沈祈嚣给你送个手柄过来?”
他这儿子怎么都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陆老父亲都快愁死了。
乔以棠的班主任没说错,乔以棠自制力强,足下走一步,都是为预设目标作准备。
可这哪是一个十七八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正常的孩子不该都是“每逢假期订计划、每次计划都落空”的吗?!
乔以棠:“方舟凛寒假跟着舟廷哥去会所帮忙了。”
陆景耳朵一动:“嗯?”
“嗯。”乔以棠点头,“昨天就开始了,跟着舟廷哥一起,寒假结束后还得给他大哥做汇报总结。”
陆景嘴角一抽,这方舟予赚钱养家还得负责小孩儿培养,真是操心操劳,当爹又当妈。
乔以棠:“方大哥的意思是家里有条件、有平台,这些迟早都得学的东西,宜早不宜晚。”
这倒是没错,陆景有点被说服了。
但他依然惦念着乔以棠的问题,这孩子丝毫没有同龄人该有的活力劲儿,怕他绷出点儿什么心理问题来。
“他哥是怕他放假了太闲到处惹是生非吧!”跟二哈似的精力旺盛,把拉斐尔拉过去估计能一块拉雪橇撒欢去。
他家这娃却恰恰相反。
为了哄乔以棠出去玩儿,陆景这个当爹头都快挠秃了!
“要不你约几个同学去旅游?难得放假,别在家闷着,几天不写卷子不看书不会死!”
乔以棠:“……”
他怀疑陆景是对家学校派来的卧底。
陆景循循善诱:“方舟凛虚长你两岁,他学这些正常啊,你急什么?他都能给他两位哥哥当司机了你能吗?你驾照都考不了!”
乔以棠无奈,只能使出杀手锏:“景哥,我想学多点东西,我不想输给方舟凛。”
陆景:“……”
陆景绝对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但他在外边晒惯了娃,用乔以棠赚足了众人的艳羡,乔以棠是他心中最好最乖的崽,品学兼优,刻苦勤奋,极尽教师评语里的所有赞美之词都不为过。
现在孩子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陆景还能说什么?再阻着就太不是东西了!
老父亲顿时老泪纵横,当下拍板:“明天跟我走!”
输什么不能输孩子,当然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
方家有条件有平台,他陆家就没有吗?
乔以棠暗自握拳,面上喜逐颜开,“谢谢景哥!”
又愁道:“可学校明天下午出成绩,我上午去才报到,下午就请假,是不是影响不大好?”
陆景冲他翻白眼,“你都喊我一声爹了,请个假怎么了?谁敢叽歪一句?”
第二天上午八点,眷臻博艺。
“陆总早!”
“早。”
贝六《田园》舒缓而愉悦,前台的小姑娘抱着满怀的满黛丝德蒙娜轻快归位,眼神隐蔽而好奇地在陆景身后的男孩子身上溜了一圈。
陆景问:“沈助理到了吗?”
前台:“沈助理一早就来了,没有外出。”
陆景点点头,带着乔以棠往电梯间走。
大堂展厅人来人往,还有行政后勤部的人在忙碌着,春节近了,展厅主题也跟着喜庆了起来,角落还堆着一溜儿红的黄的年花和绸缎,等全部装饰好了,年味也就上来了。
电梯直上总经办,陆景让秘书通知沈祈嚣过来一趟,进办公室坐下,秘书敲开门,送上热乎的红茶,临出门前迟疑地看向乔以棠:“这位……先生,喝咖啡还是红茶?”
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凌厉的锋芒逼人,但眉目间流露着显而易见的少年气,秘书拿不准他的身份,一时在称呼上犯了难。
“跟景哥一样,谢谢。”乔以棠笑着应道。
“我儿子,乔以棠。”陆景说,“以棠,这是莉姐,叫人。”
乔以棠:“莉姐。”
秘书笑道:“你好。”
陆景又问:“沈祈嚣呢?墨迹什么呢!”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沈祈嚣进来,秘书打了个招呼便退出去了。
沈祈嚣:“陆总。”
“沈哥。”乔以棠率先起身打了个招呼。
沈祈嚣惊讶:“以棠来了?”
乔以棠的收养、转班和搬家都是沈祈嚣经手,陆景一忙起来,乔以棠要找人也得通过沈祈嚣,他俩算老熟人了。
陆景说:“这小子说要来实习,你带带他。”
“好。”沈祈嚣点点头,转向乔以棠,“有对哪个部门或者岗位特别感兴趣的吗?”
陆总家的宝贝儿子,总归不能怠慢。
陆景挑着画报看,头也不抬道:“别惯着他,有什么做什么,实习生而已,哪有挑工作的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