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也有没人的好处,不用担心拉斐尔硕大的体型吓着人,乔以棠松松地扯着牵绳,让狗子在空荡的街区彻底撒起了欢。
羊城不比老家,烟花爆竹禁得彻底。
去年春节,乔奶奶已经卧床不起了,乔以棠就在奶奶房间窗前的泥地里插上了一排排仙女棒,小小的礼花一根接一根滋滋滋燃起时,像极了地里绽放出株株火树银花,老人家倚坐在床头看着,笑得慈祥。
屋内宜人的温度容易教人感知迟钝,乔以棠刚才随意套了件卫衣就出门,结果夜里风凉,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喷嚏,只得缩着脖子把兜帽扯起来戴上。
拉斐尔疯跑了大半个钟,才被乔以棠牵着在花坛边坐下。
乔以棠掏出手机,屏幕不断亮了又暗,班级群消息疯狂上刷。
羊城除夕夜的习俗是逛花市,可这群人不知怎么回事,全窝家里刷手机了,方舟凛也发了消息过来,说方奶奶问起他近况,让他有空过去玩。
不管怎么说,乔以棠会来到羊城,会遇上陆景,都是托方家的福,方奶奶对他的安排一直很周全,特殊时节,就算方舟凛不来请,他都得主动上门致谢。
于是约下时间,初一上午登门拜访。
这边刚说定,班长的私聊对话框就弹了出来,大年初三班里组织活动,下午唱K连着晚上聚餐,问他去不去。乔以棠兴趣缺缺,但要让陆景知道他拒绝了集体活动,肯定又得挨一顿训。
也不是训,就是陆景杞人忧天,怕他性格孤僻,希望他跟同龄人走得近一些,沾染点儿人气儿。
所以……陆景喜欢有活力的?
乔以棠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又要不好了,这辈子所有的迟疑不决,尽花在了陆景身上。
最终还是回了个“好”给班长。
下一秒,班级群沸腾了起来,全群同学疯狂圈他,欢天喜地得仿佛过年……行吧,也确实是过年。
这些同学,平时也就是抄抄笔记解解题的交情,进得了实验班的人多少有点儿小自傲,哪怕过来请教问题都不忘提自己的见解,乔以棠从初时的烦不胜烦到后期习以为常,到了现在,居然也觉得听他们讲些不同思路还挺不错。
消息来来去去地发,唯独少了陆景。
——陆景的对话框在置顶位置,在底下一众儿热闹非凡的群消息和拜年消息中显得异常静寂。
按照陆景以往的尿性,有事自拍没事更要自拍,今晚乔以棠都来来回回刷了好几遍朋友圈了,居然什么也没刷出来,他还不信邪,特地从头像点进去看,最新的那条还是大年二八最后一趟去度假村时在路上揪着野花拍的一张特写。
倒是工作号正儿八经地发了一条新春祝福以及展馆新年期间的展览安排。
——这号还是他寒假实习才加上的。
怎么了这是?回家过年不开心吗?
盛都湾的房子虽大,可他来之前,真就是陆景独居的房子,平常不见陆景父母,更别说别的亲戚,只有方舟廷和安歌偶尔会过来走动。
还有香婶和阿四。
香婶说过她们从南离岛过来,南离岛是什么地方?陆景爸妈住那边吗?可基本没听过陆景说起南离岛……
这不正常。
哪怕独居在外,周末也该回家看看父母的吧……
乔以棠盯着手机屏幕发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陆景的认识太匮乏了。
朋友是方舟廷他们那一群,工作上是沈祈嚣他们,那家庭呢?
平常不见他回家,这会儿过节回了家,却半点消息都没有。
是太忙了?
……
还是说,回家后不开心,也不喜欢回家……?
胡思乱想开了头就刹不住,乔以棠满脑子无依据无厘头的猜测,他撸着拉斐尔坐在花坛边撒癔症,街灯投射下来,在他俩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寥寂而冷清。
好一幅鳏居老人与狗……
乔以棠束手无策,又有点儿烦躁。
脑子里像是煮着一锅粥乱糟糟地沸腾,他下意识从兜里掏出烟,想借尼古丁之力冷静一下,结果拉斐尔突然一扑,将他手里的烟盒打火机全拱地上去了。
乔以棠:“……”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故作无辜的大狗,这是在替你爹看着我不让抽烟是吧?
光标闪了又闪,对话窗口开了又关,乔以棠挠秃了头也没能想出个找陆景说话的借口。
啊——跟人类沟通可太难了,还是刷卷子简单……
临近不知哪户人家窗里突然炸出一串儿喜气洋洋的拜年祝词,乔以棠却还在发着愣。
拜年?
总不能发红包吧……
乔以棠眼睛倏地一亮。
对啊!怎么就不能发红包了?
奖学金可是刚热乎到账的呢!!
可才一万五,有点儿拿不出手啊……
再把实习工资加进去?
可那工资也算陆景给的,拿人家给的钱发红包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纠结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乔以棠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婆妈。
回家查了一下网银,撇开实习工资,分离出方家每月汇入的部分,将以前打工的钱凑了凑,勉强凑出个两万五千块来。
可这数字怎么越看越不对劲?
乔以棠:“……”
还能不能更二百五一点了?
乔以棠皱着眉头,斟酌着又减了一点,学着村里老人挑了个讲究意头的数字,打算给陆景发一个两万三千八的红包。
虽然抵不过陆景每次带他外出消费的零头,但好歹是他自己挣来的……
乔以棠有些自欺欺人地这么想着。
乔以棠往微信账户里充了值,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做完几个腹式深呼吸,才郑重地点开红包界面,郑重地输入数字——
然后……
然后超额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刷卷子的乔屠屠震惊地发现,原来红包上限金额是两百块!!
乔以棠:“……”
那……分成一百一十九个红包发?
神经病啊!!!
又试了一下转账功能——
账户余额每日支付上限一万块???
乔以棠彻底没话说了。
太阳穴突突突直跳,刚才特地把钱从银行卡转进账户余额的自己简直智障!
捣鼓半天,最后无法,一个红包分成三条转账发出去:一条账户余额支付,两条银行卡直接支付。
盯着屏幕上那接连三条一点也不酷的转账消息,乔以棠都快被自己蠢哭了!!!
收到转账的陆景:“……”
这大过年的,他家小朋友给他转钱是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原谅我已经是裸更状态了这个过年的篇章等到今天大年初七才放上来~o(╥﹏╥)o。。。我真是从存稿40章开始放上来FW的,结果现在。。。
第57章 一辈子
大年夜,陆宅难得人声鼎沸。
陆家两位叔叔跟往年一样,携家带口过来一块儿团年。三家人整整齐齐围桌坐席,看起来似模似样。
陆二叔和陆小叔,一个做媒体广告一个专职剧本开发,虽不在非澜谋职,却背靠大山,在业界混得如鱼得水。
“非澜最近连得褒奖,全得大伯经天纬地之才,我敬大伯一杯,祝非澜来年再创佳绩!祝大伯事事顺心!”
二叔的儿子陆覃今年刚毕业,在座三个小辈,就数他最会来事儿。
“好好好!”陆邝生接下侄子的敬酒,连连夸道,“小覃懂事了,往后你们几兄妹要像我们几兄弟,相扶持相帮衬,陆家才能更进一步。”
陆小婶婶给了自家女儿一个眼色,陆小叔的独女陆霖马上拿起酒杯起身,“霖霖祝大伯新年心想事成!”
“大哥说得对。”陆小叔赞许地看着女儿,“小覃长大了,再过两年小霖也毕业了,小景更不用说,现在外头谁人不知小陆总!往后你们三兄妹相互扶持,陆家肯定能更上一层!”
接着话锋一转,捧起了主位上的陆家老大。
“小景争气,都是大哥大嫂教导有方,来,这一杯敬我们陆家的小辈们来年学业事业进步!”
堂弟堂妹都祝了词,只有陆景不动如山地坐着,陆先生被捧得高兴,也愈发看不上儿子这般作态。
刚被戴了“教导有方”的高帽,陆先生愈急于在弟弟面前展现威严,他敛了笑意,看向陆景:“怎么着,还得我教你?都快三十了还不懂事?”
陆景懒懒抬了下眼皮,颇为敷衍地摇摇酒杯,道:“那就祝陆先生老当益壮,年年有今朝?”
他长得好,轻佻的模样也勾人,就是场合不对,在家宴上难免显得轻浮。
“噗!”陆太太没忍住,笑着撇开头。
陆先生脸一沉,“你这什么态度!”
陆太太清了清嗓,坐正身子,在陆家兄弟面前给陆先生留足面子,但仔细看,能发现她看似端正的面容下嘴角强压着浮动。
陆先生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只得压着怒气道:“我是太惯着你了是吧!”
陆景却忍不住乐。
他对外能忍气吞声装孙子,在各家长辈面前进退有度恭谦识礼,可回了家却总憋着一股气,不撒出来不罢休。
陆先生就是摆阔定律的经典案例。
缺什么显摆什么。
平时听人吹捧不过瘾,每年年底还得大阵仗地还乡祭祖,让四合八里都来膜拜他陆总大人的高光伟正。除夕夜这种形式多于意义的团年饭,年年如此无一例外,也是陆先生的颂扬大会。
当然,陆二叔陆小叔也向来捧场。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三兄弟倒是真.相互帮衬。
想到这里,陆景没忍住又想笑。
这帮人当真不知陆家发迹都倚仗了谁?陆邝生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哪来单打独斗白手起家的资本?
吃过年夜饭,陆先生酒后兴致大发,在起居室摆上笔墨开始挥毫写福。
陆二叔陆小叔围著书台,时不时喝个彩鼓个掌,整得陆先生跟街头写字卖艺似的。
茶台前,陆家仨妯娌摆开茶局,别家扯家常,她们扯的是社交名媛圈,伴着接地气的春晚背景音,一家子不伦不类的其乐融融把陆景笑得够呛。
“诶对了,小景啊,怎么外面都说你收养了个孩子?”
结果没多久,话题就跳到了陆景身上。
陆二婶:“二婶知道你心善,见不得人受苦,但是你也得为自己想想,你三十都不到,对象也还没谈,这么带个拖油瓶,万事都不方便啊!”
陆景被中式红木沙发硌得屁股疼,扯着一摞靠垫往屁股下塞,刚觉着舒服些,又听陆小婶附和道:“你二婶说得对,年纪轻轻就带个小孩子在身边,姑娘家会怎么想?资助也就算了,怎么还收养上了呢。”
顿了顿,又问:“那孩子多大了?”
陆景:“高二了。”
陆二婶大惊失色:“这么大了?那你可得长点儿心,别一时心善把自己搭进去了!”
陆景好奇道:“怎么说?”
陆二婶忧心忡忡:“事先做了财产公证或者签协议没?我们这一大家子的,牵一丝则动全身,万事都得想得周全些!还有万一以后你结婚生子,这个养子又该往哪儿安排去?”
陆景勾勾嘴角,没应声。
陆小婶看看他,又转头看看陆太太,前者神色寡淡,后者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功夫茶杯,她几番欲言又止却遭无视,只得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茶盘唰地卷起一道儿白烟,澄黄滚烫的茶水自紫砂壶嘴倾倒而出,陆太太慢悠悠地秀着茶艺,不沾阳春水的芊芊长指被紫砂壶衬得愈发无暇。
陆霖跟陆覃在一边小声说话,坐久了无聊,便想去逛新年花市,陆小婶婶一个沉脸,他俩又缩回去了。与陆家三兄弟不同,他们跟陆景连维持表面上的兄友弟恭都懒。
陆景倒是很能理解他们。
在陆先生的绝对威压下,陆家两个叔叔期期艾艾,那种刻意到浮夸的吹捧连他都看不下去,更别说陆覃和陆霖。
但两家人都倚仗陆先生给口吃的,陆霖陆覃阻止不了自家父亲,只能疏离陆景。
可别小看这种为争一口气的傲气,那可是年轻人的专属。
连他家小乔也无法免俗。
陆景淡定地喝着茶,陆二婶还在耳边哔哔:“孩子领养在家了?”
陆点对着茶杯吹气儿,“嗯”了一声。
“那更没分寸了,狼心狗肺!”
陆景掀起眼皮子朝陆二婶投去一眼。
“读高二那都得十七八岁了吧,大过年的,连上门拜个年道个谢都不懂,不知感恩!”
陆景放下了二郎腿,双手撑着膝盖,很轻地笑了下。
陆二婶被他笑得莫名发憷。
“阿景——”陆太太喊了一声。
陆景用指腹擦着鼻尖,抬眼睇去一眼。
陆太太手指点了点茶盘,“去给二叔三叔奉茶。”
白气徐徐飘散,三杯清茶静静端放于茶盘上。
陆景盯着她,陆太太淡定自若地转开视线,慢悠悠按下了加水键。
清亮的纯净水哗哗入壶,母子间弥漫着诡异的平寂。
半晌,陆景慢腾腾地起了身,可伸出去的手还没碰着茶盘,兜里的手机响了。
连续三声。
是消息提示音。
陆景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很明显地懵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