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在凌晨两点曝出来的,压着夜猫党最后那点儿精神极限来刺激,然后不到半小时便大规模删帖撤帖封号一条龙。
这种语焉不详似是而非的圈内辛秘最勾吃瓜群众的窥探欲,圈内但凡跟F代号沾点儿关系的女星都被拉出来溜了一遍——姓氏、名字、籍贯、出身甚至就读学校都是滤点,连某位号称F CUP的三十八线糊咖也趁机刷了把热度,一时间,人皆化身福尔摩斯,八卦传得出神入化。
与此同时,文化部与美协联名、由非澜独家赞助的艺术展开幕式记者会上,来自港岛某不知名报社的小记者对盛装出席的陆邝生提出了一个与主题毫无关联但令人充满艳色遐想的问题——
听闻最近引发无数猜想的某F女星去年曾频繁出入陆先生私邸?
现场气氛蓦然一滞,陆邝生脸都黑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不入流的狗仔居然能混进来,当着在座起码半个场子的官方人士的面,他只能硬生生憋下满腔恼怒,扯出一张故作平和的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表示:“请在场记者朋友不要提与会无关的话题。”
方舟廷看完陆景手机里的现场视频,抱着拉斐尔笑得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就差没撅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么玩儿你老子就不怕他恼羞成怒把你眷臻给掀了!”
“我怕,怕死了。”陆景一脸认真地划拉着手机,“我不怪他,当人的权利、财富积累到一定高度,就内心隐藏的欲望就会不自觉释放出来,他这是天性解放,我理解。”
方舟廷酸他:“话说得好听。”
陆景:“我理解,但不认同,谁让我犯恶心,我就恶心谁。”
食中二指一推,下巴就往里收了肉——这道是最近才多出来的工序,伙食太好,脸上长肉了。
方舟廷把头凑过去,“干嘛呢你?”
紧接着大呼小叫:“你一大男人自拍还要修图?!”
陆景停下动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P图,你哪来的男神看?”
方舟廷:“……”
五月,陆氏夫妇结婚二十九周年纪念。
二十九年,非整非无的零星数字,架不住夫妇俩会折腾,娱乐圈大佬就是不一样,渲染造势十分到位,从预热一直到婚庆当日的小半个月里,各大媒体小报三不五时地曝一曝他俩恩爱甜蜜的小日常……
这种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纯合作式婚姻,陆景完全无话可说。
婚庆酒会上,陆景礼服光鲜、疏漠有礼地游走于会场,接受各方道贺,众人皆道他们陆家凤协鸾和、笙磬同音,而他小陆先生,就是诞生在如此和美谐和的幸福之家中的小王子——
犯恶心。
但他是象征“爱与永恒”的吉祥物,陆氏夫妇指哪儿他摆哪儿,这段荒谬的婚姻里,他更像是身不由己的那一个。
被押着摆上台面也就罢了,他当自己是做了番劳力苦作,可关键还是诛心。
他也想如外界对他的评价那般恣睢无忌。
陆家这个烂摊子,尤其陆氏夫妻这段蛆蛀蚁噬的荒谬婚姻,他巴不得撇清干系断绝往来。
可他能吗?
模糊零碎的视线穿过一众步履匆忙的大白袍,陆太太在纵目茫茫中垂落的泪……
陆景心想,或许他这辈子真的要栽在亲情上了,童年缺爱与求而不得造就他如今情感上的羸弱矛盾,以致于至今都抱着那点儿遥远的温情动容舍不得松手。
应付完陆氏夫妇的结婚周年庆,他例行入了定,在往后后劲绵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想两眼一闭麻木度日。
可惜命运从来不会让你如愿。
同月底,陆景生日。
小陆先生消极得宛如咸鱼,倦惫又懈怠。
生日?那是什么东西?
所以说乔以棠没看错,陆景是一个遍身覆盖谜点的矛盾体,他一方面仪式感爆棚,各种瞎讲究层出不穷,连情人节都要来个普天同庆式的全民狂欢,一方面又对生日这个本该被赋予期待的属于自己的节日异常冷漠。
他看似爱极了自己,节制应酬,劳逸兼顾,规律作息,保温杯常年装着养生茶,就连出行交通工具都只考虑安全性能高的欧美房车系,可在某些关乎自身的细枝末节上,又常常大而化之甚至直接忽视。
就是性子冲,任意妄为惯了,以致于这些矛盾被重重掩盖于“任性”名下。
幸得身边还有个闲得发慌的方舟廷,就像陆景对他失恋时要生要死的作态百般嫌弃却仍陪他买醉解愁一样,这时轮到他发光发热了。
方舟廷拉上了刚收拾完为帮小陆先生泄愤而给自家医院惹出烂摊子的安医生,一齐上陆咸鱼家里把人扒拉了出来。
今年还热闹些,多了个乔以棠。
朴实无华的小乔同学对过生日毫无概念,等接到了通知,才惊觉这也是个需要庆祝的节日。
安歌就笑他:“这样不成啊小乔,你家爸爸的生日都记不住,以后怎么记女朋友的?”
话没说话就被方舟廷挤到一边去。
方舟廷踮起脚尖,哥俩好地搭着乔以棠肩,亲亲热热地说:“小乔别听你安叔瞎说,你只要记得你家景哥生日就够了!”
说完便冲陆景挤眉弄眼了一番。
陆景拿钥匙丢他。
起哄这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逃不过三。
这傻逼自打上次口无遮拦后就一直瞎起哄,老将他跟乔以棠扯一块儿,私底下说说笑也就算了,现在敢当着乔以棠的面说,大概是真皮痒了。
“闭嘴!”陆景指着隔壁的泳池警告他,“再瞎嚷嚷就绑了沉池底!”
然后教导自家小孩儿:“以后离这傻逼远点儿,我怕弱智会传染。”
乔以棠无辜眨眼,“嗯,我只记景哥生日就够了。”
陆景差点一口老血。
就像陆景没有私底下给小辈压岁钱的概念,乔以棠是真没过生日的习惯。
当着方舟廷他们的面,他表现无异,但陆景却趁那二人转头逗拉斐尔时捏了捏他手腕。
“多大的事儿啊,别往心上去!”
乔以棠在对外淡定从容,眼下被当事人看穿,突然羞赧,结巴道:“没、没、没想多!”
陆景就挨着他坐,膝盖顶着膝盖、小臂蹭着小臂,他压低了声音,不给那俩成事不足的哥儿们听到,“你给我做蛋糕。”
谁笨拙自责,谁拿真心待他,他都看得通透。
“以后一年做一个,我就原谅你。”
他带着戏谑,不知有意无意,抛下一个似是而非的邀约。
乔以棠看着他,陆景迎着他目光不躲不闪,那双隽永秀丽的眸底有绯光萤动,乔以棠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哑着声低应了一声:“好。”
“以后的每一年。”乔以棠心想,“那就是一辈子了。”
六月,乔以棠生日。
十八岁成年,是个大日子。
沈助理小本本上关于自家小少爷的重要事记终于派上了用场。
小乔同学的十八周岁成年礼物都由陆景亲自敲定,其中就包括驾校培训班、一辆SUV,以及一枚手表。
驾校培训跟语言培训一样,为迁就乔以棠的课表安排而直接请教练上门。
座驾是承袭了陆景安全至上习惯的欧美车系,最新款U版JAGUAR F-Pace运动版SUV,在乔以棠生日当天送抵羊城。
压轴礼物是一枚私定版双追针计时码表,黑灰色表盘,表冠镶钻,表带内侧的徽标“Joe”是乔以棠英文名JOSEPH的缩写,就这么个平日在衣袖下被忽视的小玩意儿,市值连沈祈嚣这个跟了小陆总好些年的助理都忍不住咋舌。
用小陆总的话说,细节是身份象征的体现,他家小乔成年了,绝不可马虎——
本该是望子成龙的父爱如山,但他这挥土如金的气势实在过于澎湃,看在沈祈嚣眼里,完全就是大金主讨小情人欢心式的豪掷千金……
当然,前车之鉴教会了他,为了绩效与奖金,有些话,哪怕烂在肚子里都不能说。
第64章 阳光和景,我都想要——
乡野上,窄窄的小径将一片油绿切成无数平行的纵列,鸦雀在田间跳跃,阳光细腻如织锦,远方天青如洗,云朵像是刚从小卖部那架老式棉花糖机咿呀着卷拉出来的白胖团团,软绵绵地飘在头顶。
小孩儿蹲在田埂边,扒拉出几撮野草拔了,举着脏兮兮的小手回头,小小的脸上尽是苦恼,“哎呀,好烦啊,我昨天才拔光了它们,怎么今天又跑出来啦!”
老人拂去他掌心的碎泥渣,粗粝的大手在他头顶上拍了拍,说:“粗野地里成长起来的东西,不金贵,就胜在够顽强。”
“啊!那可真是太烦啦!!”小小的乔以棠仰着脸蛋冲着天空大喊,稚嫩的童声又响又脆,惊动了外出觅食的麻雀,换来一片扑哧的拍翅声。
喊完了,他歪了歪脑袋,自言自语道,“它顽强,那我就比它更顽强,把它们都拔光!”
这个粗鄙人家出身的小孩儿,似乎生而通透,在他稚嫩的年岁里,也有过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懵懂,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把草拔光了,那爷爷和奶奶就能轻松些。
“我们家阿棠好乖。” 老人笑呵呵地捏捏他手心,“以后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小孩儿不懂就问:“什么是福气呀?”
天生大眼软糯的小人儿,童声童气的模样特别逗人,奶奶往他嘟嘟的脸上一刮,笑道:“就是以后阿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然后会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
“爷爷奶奶就是很好很好的人,我现在就有很幸福很幸福的家了,所以我现在就很有福气啦!”
……
彼时的乔以棠,尚且对“命运”这一词怀有懵懂的敬意。
他年幼怙恃皆失,家中老人为他托起了一片天,他在这片充满了慈爱与宽容的天地中径自成长出了一副坚韧而可靠的身骨,他日盼夜盼,就巴望着早日替下老人,从他们佝偻羸弱的肩膀上接过生活的重担。
为此,他与生命竞速,与时间夺秒,遥遥前路,读书是摆脱困境的唯一捷径,他将时间压缩到了极致,每一次的加分、跳级都是他冲向未来的助跑,为了减轻家中负担,他只身到了方家,给方舟凛当陪读小书童……
可人在路中行,总免不去命运的无常。
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他孑然一身于天地间——
乔以棠从不怨天尤人,他敬重命运,又不甘于沦为命运的囚徒,他出身底层,天生自带不服输的犟气,命运洪流势不可挡,却裹挟不了他的意志。
所以他来到了羊城,遇上了陆景。
阿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会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
……
七月夏花葳蕤成簇,附中放暑假了。
高三前的暑假是短暂的,八月就得腰斩。
教室里乱糟糟一片,乔以棠刚给代衍讲完错题,裤兜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他飞快低头看了眼,推了其他同学的发问,抱起书往外走。
毕业班在附中堪比濒危物种,是重点保护对象,学校特地为他们圈出一栋独立教学楼,下学期开始,他们就不在这边了。
走到门口,谢依蓝在后面喊住他。
“乔以棠,你要回家了吗?”
乔以棠停下,没转身,偏头看着她,“嗯。”
“那……”
乔以棠:“?”
胸前的书堆得有点儿高,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等谢依蓝说话,一边用下巴磕着最上边那几本固定好。
“我帮你拿书吧?”她手藏在背后轻绞衣摆,在乔以棠的沉默中很是局促。
乔以棠:“不用了。”
小女孩儿面皮子薄,被拒绝便不好再坚持,只能讪讪地举起手挥了挥,“那……下学期见。”
乔以棠略一点头,走了。
他慢吞吞走下楼,耳畔有风拂过,栀子花沿途点点成荫,阳光跳跃着穿过人工湖面,织就一片斑驳,三五成群的同龄人嬉闹着擦肩而过,远处球场传来喧哗阵阵,回廊一片绿意葱葱,来到转角处,乔以棠放缓了脚步。
有人倚柱而立,闻声回头。
轻风带来了南方夏日独有的微濡,衣领间发丝翩动,栀子树将炫璨阳光筛成细碎金箔,落在那人肩头。
乔以棠在校园的喧闹中停下步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陆景突然冲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说不上为什么,乔以棠突然愣住了。
须臾之间,鼓噪的盛夏喧嚣忽而远去,在这片刻岑寂下,乔以棠呼吸轻慢,视线胶着。
那人秾丽无双的眉目含笑,眼底藏着无间星云,身后映着万丈苍穹。
一瞬间,过往时空千转百回宛如浮光掠影,竟教乔以棠分不清现实与过往。
乔以棠记得小时候在老家,在那落拓贫寒小山村,灰败的土屋下,万物苍凉,某一个雨后清晨,他推门出屋,瓦片上雨水滴答,屋前小路泥泞不平,在那个小而荒僻的世界里,嗅觉先于其他感官捕捉到空气中那缕若无似有的暗香。
小小的乔以棠个头尚不及爷爷腰身高,山里有野物,老人家怕小孙儿乱跑出意外,严禁他独自往山里跑的。那次是他首度阴奉阳违,逐着花香,追着鸟鸣,啪嗒啪嗒地跑了出去,破旧的塑料鞋踩在泥路上,沿途溅开了一地的水花。
他心心念念,为心所驱,在山野间百般辗转,早将老人的叮嘱抛之脑后。前方山岭延绵不尽,忽而柳暗花明,阳光晰出七彩色带,土坡上喇叭花遍地盛放,错落了一地的蓝白,雨珠滚落花瓣,没入藤蔓织就的绿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