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三人一齐要往病房里挤,医生飞快伸臂拦人,“让病人好好休息!家属进去照顾就够了!”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安歌和沈祈嚣识趣地退后一步,乔以棠略一点头,闪身进了病房。
VIP病房的空间很大,监测仪器、基本器械摆放整齐,电视机、茶几、沙发一应俱全,茶几上是成套的茶具,床头柜上立着窄口玻璃瓶,尤加利叶衬着盛开的洋桔梗,生趣盎然。
正中病床上,叫他赶急赶忙挂心了一路的人正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边上点滴还挂着,陆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虚弱,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可以。
乔以棠忐忑不安的一颗心这才落下。
“怎么样?还痛吗?”
他在病床前缓缓蹲下,单膝跪地,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
“什么表情啊你——”陆景笑了一下,“我还没死呢。”
抬手想抚去乔以棠眉间的黯淡,奈何手背上还扎着吊针,这一动,便带得点滴管晃动连连。
乔以棠摁下了他不安分的手,“别动——”
他将那手裹进掌心,细细地捂着。
那小心呵护的模样,像极了夏夜里捧住了灿烂星辉的小孩儿。
“躺一下午了——”陆景嘟囔着,有人珍视有人疼,他便要造作,“睡得我背酸背痛。”
乔以棠把床板升上来,叠了两个枕头在床头给陆景垫背,才刚坐好,娇气鬼又吵着口渴要喝水。
小半杯温水喂下去,终于消停了,陆景舒舒服服地靠着枕头半躺着。
“沈祈嚣就爱大惊小怪!”他瘪嘴,“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怎么就把你叫来了!”
乔以棠没接话,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看似平静无澜的眸底深处,是幽深暗涌的千愁百绪。
冰冷的液体沿着滴管,缓缓经由针头注入青色的血管中,乔以棠摸到了一手的凉意。
“冷不冷?”
陆景摇头,散开的头发摩挲着病服衣领发出窸窣声。
乔以棠拨开他颊边的碎发,大高个儿的小伙子,英俊又帅气,此刻却愁眉不展地守在病床前。
陆景抬起那只没扎针的手,轻轻在乔以棠头上摸了一下。
“皱着眉干嘛呀?都说没事了……”
那手从刺刺的青皮茬上摸索而下,落在乔以棠眉眼间,虚虚地描着线,暖融融的呼吸徘徊在指间,那是少年鲜活明媚的勃勃生机。
陆景尤其喜欢乔以棠的眼睛。
那么深那么沉,看过来时,会有一种被珍而重之的郑重。
“没事啦。”他拖着长音,软软的,苍白的面色衬得那双漂亮的猫儿眼愈加水色润泽。
嘴上说不疼,却偏要委屈巴巴地扁着嘴,那神情,那鼻音,分明是耍着小聪明以退为进的猫儿,收好了利爪,用软绵绵的肉垫往人心尖上挠。
“也没有多难受……”
小可怜似的,似是控诉,似是嗔怨,就是要乔以棠心生罪恶感,叫他不安。
“沈哥说你没吃饭——”乔以棠垂眼,明亮的灯光下,睫毛阴翳落在脸上,显得他神色有些莫测。
他动作轻柔地摩挲着掌心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这手骨结分明,指尖圆润漂亮,干过最粗重的活儿就是刮颜料,做过最脏累的事就是搬着画具漫山跑,可眼下,却叫针头扎透了血管,惨白又冰凉。
“为什么不吃饭?”乔以棠微倾着身子,嘴唇轻碰冰凉的手背。
明明再温柔的动作,陆景却没由来地心肝儿发颤。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陆景被他盯得发臊,下意识地舔舔下唇,嘴硬地辩道,“就是不想吃。”
乌密的眼睫下,目光犀利又直白,乔以棠在他手背上轻咬了一口,烙下浅浅的牙印,“你明知自己胃不好。”
陆景呼吸一窒,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他指尖微缩,那圈牙印热得烫手。
“你干嘛呀!”他别别扭扭,不自在地拿手推人,“我还是病人。”
现在记得自己是病人了?
“别乱动!”乔以棠摁住他不安分的手,“针头还扎着呢!”
“哦。”小陆先生眨巴眨巴眼,被子拉上来,藏起半边脸。
“扎着针——”娇气包在被子底下噘嘴,小气巴拉地控诉,“那你还咬我!”
本就是白得发光的冷白皮,平时唇红齿白特别勾人,这下倒好,把自己作进了医院,面色像刷了釉层,惨白惨白的,差点就要融进医院雪白的被褥里。
“坐好了,问你话呢!”
卖惨宣告失败,乔以棠像个严父,不吃熊孩子装无辜的那一套,他拉下被子,露出底下噘起的嘟嘟嘴。
陆景冷不丁暴露了全脸,顿时倍感面上无光,不免要气急败坏。
他唰地重新拉高被子,凶巴巴吼人:“凶什么凶!我是病人!”
这中气足的,哪儿还有半分病人的影儿?
行吧,还会发脾气,就是真没事。
“为什么不听话?”乔以棠帮他别好碎发,捏他脸,“让你乖乖上班,你就是这么上班的?”
极度惊吓过后温情脉脉不到十分钟,乔以棠开始秋后算账。
“胃不好,平常再怎么忙都晓得再三注意,怎么今天就不吃饭了?”
那神情,那口气,严厉又霸道,俨然一副家长训熊孩子的模样。
熊孩子把脸蛋肉肉从霸道家长手里拔出来,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支支吾吾,“我、我有呀……”
“你听话了吗?”乔以棠眯起眼,语气微妙。
陆景为什么不吃饭,沈祈嚣还在状况外,乔以棠心里头却清得跟明镜似的。
“你知道你这一倒下,吓着了多少人?”
担心受怕是一回事,他是气陆景这般不爱惜自己。
“我十八岁了,我成年了,不能一味被你护在身后。绕不开的事,该担的我会担,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学习,努力成长,我有自己的底线,但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瞒你,但——”
浓眉重目的面相,表情一收就显凶,陆景缩在被子里,有种随时会被拎起来打屁股的错觉。
“乔旗学是来了,可来了又怎样!出了问题就解决,这才刚开始呢,我还在蓄力,你倒好,自乱阵脚,胡乱猜疑,甚至伤害自己,你当真如此信不过我?”
陆景人怂气短,“我不是、我没有……”
“还说没说,是不是我说的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也从未当真过!”
这人目光森然,神情冷峻,把本该浓情蜜意的表白说得杀意凛然,陆景三观尽碎,他头一遭知道,情侣亲密无间的呢喃爱语,能被这般凶神恶煞地倾诉出来。
“我不——”
无力的反驳戛然而止,陆景眼前蓦地一黑。
唇边印上了温热的柔软。
刹那间,无垠暗夜炸开了火树银花,光年宇宙绽放出瑰华流萤。
陆景无端想起除夕夜,半山腰,他倚着飘窗,透过玻璃,耳边有少年难得喋喋的叨絮,眼底映着焰火纷然的冬夜……
可这个吻分明与浓情蜜意一点也不沾边,甚至可以用来势汹汹来形容。
像饿极发狠的狼崽子,摆开架势要生吞活剥吃了他!
嘴角被咬得发疼,陆景不由自主地攥紧手心,输液管轻晃,他忘了那手早就落在狼崽子手里。
乔以棠强硬地岔开他五指,又一一挤入自己的,最后二人十指交缠,亲密无间。
大脑濒临当机前一秒,罪魁祸首终于退开半步,俯身动作亲昵地与他耳鬓厮磨,一时凶悍一时柔情的落差叫陆景紧张得蜷缩着脚指头蹭起了床单。
绯色一点一点爬上脖颈,浸透了耳根。被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小孩子这般搂着又亲又揉,陆景羞恼得要命,他自欺欺人地闭上眼,额头一下下顶着乔以棠颈窝。
顷刻,他睁开泛红的眼睛,听到乔以棠恨恨地说:“你看,我要不抓着,你又要伤着自己了!”
陆景讷讷,说不上是羞愤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吊针液袋子见底,乔以棠终于放开他,按响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换上最后一袋药,又交代了吊完观察三十分钟后没问题就可以回家。
临走前,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
“诶?怎么脸这么红?”
说着翻起了小推车上那堆瓶瓶罐罐的物什,“测一下体温,别是药物过敏了。”
陆景:“!!!”
乔以棠屈拳挡嘴,忍笑着阻止了护士:“没事,不是发烧,是我俩刚说话太激动了。”
护士这才作罢,又见陪床家属是个高中生,担心年轻人不懂事,便又仔细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乔以棠虚心记下。
送走了护士,乔以棠把笑意一收,又是一副面色不虞的模样,陆景察言观色,捂着发烫的脸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拽天拽地的小陆先生,从来只有他给人甩脸子的份,哪能知道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别看乔以棠年纪小,这脸一沉下,威严得紧,尤其那张弛有度的魄力,还挺有领导潜质。
一时间,陆景心头百感交集,竟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羞赧的好。
马上就可以出院回家,乔以棠提前去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完,就陆景今早出门上班穿的衣服和鞋子,外套领带可以装袋子拎回去,可衬衫起了皱,怕这矫情鬼要闹,又拿挂烫机给熨烫妥帖了。
看着乔以棠这般忙进忙出,陆景更没底气了。
床头杯子水凉了,乔以棠重新换上了温水,陆景抿着唇,下定决心般,悄摸着伸出被子里的手,轻扯乔以棠衣角。
“棠哥哥——”
陆景仰着头,眼神软绵绵,嘴唇水润润,两颊绯红将褪不褪,这样看脸色倒是一点也不惨白了。
他身子微倾,咬红了下唇,可怜兮兮道,“不气了,好不好?我以后都听话——”
乔以棠倏然上前,把陆景拥进怀里。
加速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滴落的点滴,在这一刻,三者神奇地达到了和谐的频率。
病房门突然打开,陆太太站在门口,后面跟着同样瞠目结舌的莉姐,看着房内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唷呵?这是干嘛呢?”
空气突然安静。
乔以棠倏地站直身子,陆景差点从床上翻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为了这声“棠哥哥”,过去的这星期我头都挠秃了你们造嘛!!!(〃>皿<)
光是个开篇,我就换了至少三四个视角,其中有沈助理的安医生的陆小景甚至还有陆太太的,最后还是选了这个小乔视角的,妈耶~虽然老套又狗血,但总算是亲上了可把我这亲妈累死了!!
第87章 “我喜欢他”
“唷呵?这是干嘛呢?”
空气突然凝结,门口房内四人八目相看无言,几秒后,陆太太率先迈进了病房,莉姐有眼色地退下。
房门“咯嗒”一声关上,陆景飞快把自己从乔以棠怀里拔出来。
“……妈!”他端正坐姿,掖好头发,若无其事道,“您怎么来了!”
高跟鞋咯咯咯地踱在木地板上,陆太太目光缓缓掠过亲儿子,玩味地落在乔以棠身上。
“你说我怎么来了?”陆太太甩着一头新烫的羊毛卷,拎着老花骰子包,女王出巡般倨傲地绕着病床走,轻哼,“儿子不好好吃饭,把自己闹进了医院,我这个当妈的能不过来瞧瞧吗?”
“沈祈嚣就是多事!到处打小报告——”陆景清咳了一声,没吃饭的真正原因不能说,只能找个万能的借口,“这不是事情多么,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了。”
陆太太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他心一慌,此地无银地推了一下呆立在旁的乔以棠。
“去!给你奶奶倒杯水!”
乔以棠:“……”
陆太太:“……”
杯子满上,座辇摆好,陆太太慢悠悠地坐下了。
床头夹着问诊记录,她很随意地翻看了起来。
陆太太气势惊人,口都没开,就叫那病房激情二人组慌出了满手心的冷汗。
“忙?”她把问诊记录放回原位,神色轻傲,“赚不过来的钱咱就不赚了呗,多大的生意能比我儿身体重要啊!钱不够花就来找我要,我这做妈的还能由着你忙坏身子不成?”
喝一口“大孙子”倒来的茶水,精心修葺过的眉头微微蹙起——
“烫嘴了?”陆景紧张道,“阿棠去换一杯。”
“瞧你这一惊一乍的。”陆太太要笑不笑地瞅着傻儿子,“慌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人不成?”
陆景讪讪地摸着鼻子。
陆太太翘着二郎腿,兀自盯着乔以棠,那双与陆景同出一源的漂亮大眼里净是毫不掩饰的打量。
俾睨的姿态,迫人的气势,就跟老太君挑剔新过门的小媳妇似的。
陆景受不了了,开口赶人。
“我待会儿就出院回家了,没事您先回——”
陆太太懒洋洋地剔去一眼,陆怂怂蔫吧着消了声。
老佛爷似的端着架子端详了人半天,她指着沙发说:“坐呀,怎么老站着,小伙子人高马大,看得我颈椎疼。”
乔以棠忙不迭应下,越过人在沙发坐下了,就那几步的距离,还同手同脚了。
他挺直腰脊,双腿并拢,悄摸着在裤腿接缝处擦了掌心汗。
刚轻薄完人儿子,就被亲娘撞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