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搂着拉斐尔,把脸埋在拉斐尔柔软蓬松毛毛里,长长地喊了一声。
他亲爱的陆爸爸真的觉得,这样的“如常”可以呈现到陆太太面前吗?
陆爸爸不靠谱,又一大早出发接太后去了,乔以棠只能以自己那点儿贫瘠得几近无的与“丈母娘”相处的经验,自行揣摩做安排。
他临时征用拉斐尔,逮着萨摩耶当警犬,将楼下楼上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又再检查——初尝荤腥的两人玩得野,就怕在意想不到的角落里落下点儿什么奇奇怪怪的痕迹被陆太太发现。
屋里检查完,乔以棠回了趟房间,拆被套换床单,该洗洗,该晒晒。
十月的羊城,入秋尚远,但早晚有风,天气干燥,乔以棠下楼进了厨房。
提前找香婶做过功课,他早把陆太太的饮食喜忌熟记于心,几乎没多犹豫,乔以棠唰唰唰从冰箱里挑出需要的食材。
鸡腿去皮剃骨切块,冷水下锅焯掉血水,沥干分装放入炖盅,撒上浸泡好的霍斛麦冬,加了水,就开火上锅炖了。
门铃响起,是小区里的花艺店送来了鲜花,忙进忙出布置完,他叉腰吁了一口气,这才回书房把作业搬下楼,在一楼餐桌铺开卷子写起了作业。
临近紧要关头,他需要写个卷子冷静冷静。
阳光被窗棂切割成金色小方块,微风拂动案几上的铃兰,薄透的遮阳纱帘泛起涟漪,笔尖擦过草稿纸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响,拉斐尔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趴在乔以棠脚下打起了盹儿……
陆景和陆太太进门,映入眼帘就是这么一幅留守儿童殷殷期盼老父亲归家的画面。
陆太太神色复杂地朝自家儿子投去一眼,“没想到你有这癖好……”
陆景:“……”我不是我没有!
乔以棠把笔一扔,起身迎上前,很自然地接过陆景手上的外套。
“阿姨好。”
陆太太点了下头,看了一眼铺满卷子的餐桌,“作业还没写完呢?”
“啊……是。”乔以棠支吾了下,有种假期贪玩没完成作业而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尴尬,“还差一点,马上能写完!”
陆景轻拍他后背,“写你作业去。”
母子俩换鞋进屋,陆景挂好陆太太的外套和包包,回头就见她用一种十分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屋内。
说起来,这还是陆太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儿子的生活。
读书时期分隔两地也就算了,归国定居后母子见面大部分时间也都来去匆匆,有事陆景就面圣似的往陆宅跑,哪能像今天这样特地支出一整天的时间来母慈子孝。
陆景摸摸鼻子,上前道:“妈,我带您四处看看。”
多新鲜呐,住了好几年的房子,这会儿亲妈过来,还得由儿子带着参观。
陆太太不置可否,扬着下巴示意陆景带路。
上下三层复式合计上千平米的空间,整得跟酒店似的,画室泳池健身房放映室宠物间,怎么浮夸怎么来,唯独不设侧卧,就连乔以棠的房间,也是闲置的衣帽间临时改装出来的——哦对,这侧卧据说原先还是给陆太太准备的。
陆太太简直窒息,“这样的地儿也好意思给人住!”
陆景陪笑着没反驳。
换作以前他还会反思一下,但现在乔以棠每晚都往他房里钻,侧卧形同虚设,也就是怕陆太太说他丧心病狂染指小孩儿才闭嘴不作辩解。
上了天台,陆太太眼神轻飘飘地掠过迎风飘扬的床单和阳光底下的被子,嘴唇不甚明显地勾起。
逛完回一楼,乔以棠已经沏好茶候着了。
这种“儿媳”还在为高考而奋斗的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陆太太有点不忍直视,她往陆景小臂上一掐,“你来泡茶,让孩子写作业去!”
陆景捂着手臂嘶嘶地抽气,“轻点行吗!我这是艺术家的手!”
陆太太在场,乔以棠心疼想看看陆景的手都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得一下一下不断往那边瞥。
瞧这两人一副备受恶婆婆折磨的苦情样儿,陆太太白眼一翻,回到沙发坐下了。
两百万的链子递出去,换来陆太太不咸不淡的一句“还可以”。
汤慢慢熬开,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陆景陪着陆太太在小厅里喝着功夫茶聊天,拉斐尔静静地伏在地毯上,时不时甩着尾巴,至于乔以棠,则乖乖待在餐厅那边写假期作业。
屋外阳光明媚,屋里井然有条,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午饭是乔以棠安排的四菜一汤。
清蒸东星斑,椒盐鲍杏菇,菠萝咕噜肉,上汤豆苗,再配个霍斛麦冬炖鸡汤。
海味时鲜,菌香味美,虽然都是家常菜式,胜在口味地道,是经典的鮀城菜。
尤其那道霍斛麦冬炖鸡汤,润肺清热,益气养胃,最是适宜当下干燥的时节。
乔以棠在厨房忙活,陆景跑进去抗议,嫌菠萝咕噜肉甜不唧唧的,他想吃芥兰炒牛肉。
“不行。”今天乔以棠决绝不让陆景胡闹,他手上笃笃笃地将菠萝肉切粒,背过身子不给陆景捣乱的机会,“你乖乖的,明天再给你炒。”
平日陪着他遮神像胡闹无所谓,但今天主角是陆太太,面上功夫肯定要做足。
陆景好气,往乔以棠腰上一掐,转头就跑。
陆太太拎着紫砂壶慢悠悠地冲出茶汤,假装没听到他俩在厨房里的叽歪。
陆太太在儿子“儿媳”家的一天,上午参观屋子喝茶看小两口暗戳戳地眉来眼去,中午吃了个接地气的家常饭,下午没安排,最后在儿子的陪伴下到小区的美容会所做了个SPA.
“儿媳”做事面面俱到,将自家儿子照料得很好,一手好厨艺更是将陆景无比挑剔的毛病制得服帖。
日子要能一直这么过,倒也惬意。
可自家儿子什么德行,陆太太心里头门道儿清,能把自己请回家,那自然是不怕被挑刺。
用过晚饭,陆太太拿出来时带着的那沓文件,拍拍沙发道:“来,该谈正事了。”
就知道陆太太没那么容易放过他,陆景叹气,拉着乔以棠在沙发上坐下。
陆太太:“情比金坚的戏码我看得多了,今天我来,是要看到点儿实在的。”
陆景就很想翻白眼。
单身时,陆太太天天逼着他相亲处对象;可这会儿呢,对象出现了,她倒是开始端架子了。
他伸手去抓桌上的文件,被陆太太一巴掌拍开爪子。
陆太太按着文件,问乔以棠:“听说你成绩还不错?”
这口气,一听就不是想夸人。
乔以棠谨慎地择词而答,“如果没意外,录取国内最高学府不成问题。”
陆太太笑了一声,“你倒是挺自豪。”
陆景皱起眉头。
陆太太对儿子的不满视而不见,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悠然道,“可惜了,顶级资源只在匹配的阶层中流动,你所自豪的成绩,在我们圈子里,不过是最基本的配置罢了。”
乔以棠一路从最底层走来,读书是他摆脱困境的唯一指望,哪怕辍学在家照顾老人的那两年,他也想方设法坚持自习不落进度,陆太太这话未免直白,也太伤自尊。
陆景坐不住了,“妈!”
关键时刻,乔以棠按下陆景,安抚性地在他手背上轻拍,继而回头看向陆太太,“那阿姨的意思是?”
陆太太点点头,相比起一惊一乍的儿子,乔以棠这种沉稳的姿态更让她另眼相看。
陆太太往后一靠,扬起下巴指着陆景道,“我这个儿子吧,谈不上龙胎凤骨,但好歹人模狗样,还算上得了台面,你说你以后想跟他并肩而立,我就问你一句,你凭什么?”
乔以棠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现在还真凭不了什么。
凭什么?凭他足可冲刺高考状元的成绩吗?这确实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资本,可陆太太刚说了,他所自豪的这些,在她看来不过是基础标配罢了。
寒门与豪门,这就是差距。
“我儿子——”陆太太指了指陆景说,“RCA西洋绘画博士,国家美协最年轻的理事,获奖无数,单幅作品拍卖屡破千万,放眼国内外,都算得上拔尖的人物,作为陆家独子,继承非澜是早晚的事。就凭你那应试教育催生而出的成绩与不成系统的课外学习课程,你想同他并驾齐驱?还想辅佐他、支持他,恕姐姐直言,那未免太过天真。”
“妈!”陆景坐不住了,冲着陆太太喊,“读理读商以棠自己说了算,我又不是一定非得他扶持!”
陆太太“呵”了一声没说话,倒是乔以棠圈着陆景肩膀把他按住了。
乔以棠看向陆太太,“那阿姨的意思是?”
陆景总觉得陆太太是在刁难乔以棠,但乔以棠看得更深。
陆太太是个明白人,她了解自家儿子,陆景不是方舟予那种对市场对政策直觉敏锐的商业奇才,光是眷臻就已透支了他的精力与时间,以后再来个非澜,那压垮只是早晚的事。
儿子不争气,胳膊肘净往外拐,幸好有个明白事理的乔以棠。
陆太太托着下巴,慢慢说道:“你成绩好,上一流院校考最高学历自然不是问题,但我们要的不是学历,而是匹配。”
顶级资源只在匹配的阶层中流动,而圈子有排外性,连最基本的资本都没有,又如何能融入到圈里去?
这点不可否认,不然陆景也不会亲自带着乔以棠进社交圈。
但这远远不够。
“你想在圈子里立足,匹配是根本。”
简单的一句话,点出太多的问题。
陆太太将文件册推向他们。
那是以陆景的名义为乔以棠设立的信托基金合同。
陆景并不陌生。
二代们人手一份。
他自己,方舟廷、方舟凛之类的,都有。
撇开资产和门槛,其他内容基本大同小异,主要区分在于一些条件细则。
譬如眼下这一份,以入读牛津为初始条件,又分别继以LSE金融硕博、就业与婚姻状态为界,乔以棠可以阶段性地获得一定信托收益。
婚姻状态是终极条件,就算结婚,唯一的指定对象也只能是陆景。
看到了这,他们哪里还不懂?前头的学业成就只是陪衬,乔以棠未来的婚姻状态才是重头。
一旦背叛陆景,他将一无所有。
这是陆太太为了保护儿子,对乔以棠设下的约束。
格局是被委屈撑大的。
温柔也是懂事换来的。
什么都明白的人最温柔也最冷漠。【注2】
乔以棠若有所思。
陆太太说:“爱情必有所图,说到底,婚姻本质上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利益结合。”
陆太太如今看得透,可谁能想象得出她在人生沉浮的种种酸涩?
“国内这情况,短期内你们也不可能结婚——”
陆景张嘴想说话,陆太太眼尾一扫,马上看穿了他。
她倨傲地说,“少跟我扯去国外结婚,你出去几年溜了一圈回来国籍都没舍得换,跟我扯什么国外政策!”
“婚可以不结,但约束力必须有。”她指着两个年轻人,“你们得让我看到点实在的。”
谈恋爱跟相亲不一样。
陆太太为陆景挑的相亲对象无一不是在自己领域有一定建树的人,这种人哪怕不能成为陆景事业的助力,起码也不会成为累赘。
可谈恋爱不同。
尤其乔以棠比陆景小了整整十岁!
陆太太的担忧比陆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怕小年轻心性不稳热血上头,谈起恋爱来不管不顾,真要遇上事了跑得比谁都快。
自家儿子娇气,十七八岁也就罢了,真要到这个年纪再碰上另一个程烁,怕是真能天塌。
【作者有话说】:
这文就差个最后收尾,这章请为陆太太点赞,陆太太是个好妈妈。
【注】:并没有代表潮汕地区的意思,就是这个情节真的是我从小到大好像每一年都会听到哈哈哈。
格局是被委屈撑大的。温柔也是懂事换来的。什么都明白的人最温柔也最冷漠。这几句非原创,来自网络。
第100章 看看世界,品品人生
有家族作为后盾的二代们,人手一份信托基金,是家里为他们备下的一笔与个人财务、法务完全隔离的“零花钱”。
陆景这个不称职的“爹”,也就是到了这档儿,才猛然记起还有这玩意儿。
相比起他,陆太太才是真.为人父母的过来人。
接受这份信托基金,代表着乔以棠已然由一个茕茕孑立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有倚仗有底气的大家子弟。
相对的,在一定程度上,他也失去了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
是陆太太对他们这段感情的首肯,也是条件。
他的未来将完全跟陆景绑在一起。
是机遇,也是约束。
当然,乔以棠可以拒绝,凭借自己高贵的自尊与傲气,坚持本就规划好的人生路。
但他没有。
一如他当初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陆景的礼物奖励,这回,他也就是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沉吟后,很快想通了。
他对陆景的钦慕,始终带了那么点儿凡眼窥天姿的意思。
哪怕他强迫自己听遍陆景所爱的古典音乐、学会陆景的外语腔调、走遍陆景到过的地方,那也只是画虎类猫。
形似而神不似。
这种沟壑,是眼界视野、阅历与格局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