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郑修然还是没有说出口,不是没有胆量,只是担心那样的字眼会刺激到爸妈。
但他没说出口的话,在郑父郑母决定问出口之前就在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郑母捂住了心口,抓着丈夫的手臂才有力气开口问,“那他呢?也跟你一样吗?”
“我没问过,”郑修然嘴角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应该一样吧。”
“你回房间吧。”郑母垂下眼,靠在丈夫身边,对儿子挥了挥手。
一家三口的谈话很小声,但还是被敏感的何随全都听了去。他倒希望郑修然的父母不要对他这么好,盛情难却的时候,盛情反而成了负担,这下他连任性一下、自私一下的机会都没了。
“修然。”何随通过两个卧室相连的墙上的门悄悄进了郑修然的房间找他。
“怎么了?”
“没什么,”何随将手里的卷子往郑修然面前一递,“这道题我不会解,算算进度,学校里也该讲到这里了吧?”
何随这段日子遵从医嘱没去上学,每天都是郑修然将学校里听到的内容带回家,再仔细地讲给何随听。
“这类型的题目老师还没讲过,不过我刚才做过类似的。”郑修然低着头,在白纸上写了几个重要公式。
何随盯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问,“修然,你想不想去海边走走?”
“现在吗?”郑修然愣了一下。
“不是,”何随笑了起来,“放寒假的时候吧。”
郑修然好久没见过何随脸上露出笑容,他当即点头,“好,不过我有点晕海,到时候可能没办法陪你下海噢。”
“不下海,只是想跟你走走。”
“嗯,”郑修然眼中流露出向往,“啊,好期盼那一天快点到来。”
转到这个城市的戏份拍摄进度明显加快,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一眨眼,梁骁的拍摄就到了尾声。
拍杀青戏前一晚,关系已经在高强度的拍摄下得到缓和的二人,约在褚昀的房间喝了点酒。褚昀酒量有限,基本上都是梁骁在喝。
“好快啊,”梁骁喝了一口啤酒,“昨天好像才刚进组,明天我就要杀青了。”
“舍不得?”
“嗯,有点舍不得这个角色,何随其实跟我没有半点相像,但在这么多天的拍摄过程中,我好像逐渐理解了为什么有的人无法消化痛苦,就像一只水杯到底能装多少水,跟它外在呈现的大小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它的材质、是冷水还是热水,都与之有关,别人眼中看到是陶瓷杯,实际上可能只是塑料瓶。”
褚昀没有打断,认真听着。
“其实我觉得,何随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杀,不是想在喜欢的人心上留下阴影,他也想让郑修然拉一把吧,但也只是内心微小的希冀,不敢说出来、表现出来。何随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父亲是个人渣,母亲又自杀离他而去,他极其渴望得到对方更坚定的选择,当他发现自己有被放弃的可能时,自然承受不了。如果能让郑修然免于迟疑和纠结,死亡的确是一种解脱。”
褚昀想起了母亲。
他想反驳,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最后只好什么都没说。
梁骁好像不在意他有没有搭话,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脚边捏扁的易拉罐也越来越多。
褚昀低头扫了一眼,伸手按住了梁骁攥着啤酒的手。
“别喝了。”
梁骁另一只手拿走了啤酒,这只手反手一握,将褚昀的手掌紧紧抓住了。
褚昀见他情绪不平静,没有抽回手。
“修然,”梁骁眼神伤感地望过来,“趁现在何随还在,我们能抱一下吗?他们从来没有抱过彼此,明天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这次褚昀没有拒绝这个名字作为称呼,更没拒绝梁骁拥抱的提议。
梁骁等了一会儿,见褚昀始终沉默,一手撑在地毯上,另一只手绕到褚昀身后,将人慢慢拥进了怀里。
第28章 杀青
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本该这么结束,可当梁骁松开怀里人,视线落到褚昀的唇上时,他嗓子眼儿发痒,惦记着因为尝了一下就差点挨打的味道。
褚昀的嘴唇很软,却仓促得像错觉。
他想再试试……
生怕惊扰眼前的人一样,一个极轻的吻克制地落在唇角。
褚昀微皱起眉,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小孩的性启蒙方面起了误导作用,才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弯是直。
“梁——”
褚昀动了动唇,手还没有碰到梁骁就被他单手扣住反剪在身后,牙关被强硬地抵开,明明才第二次的人无师自通,借着重力将开始挣扎的褚昀压在了地毯上。
窒息。
颤抖。
褚昀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梁骁将他的心脏生生吸了出来,嚼碎了咽进肚子。心跳不由自主,回应也是。
梁骁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的嘴巴都像褚昀的一样,唇瓣柔软,嘴巴里又这么甜,让他根本停不下来。不知道是谁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他分神辨认,才发现竟是自己,可褚昀的回应太带劲儿了,令他越发兴奋,对自己的渴求彻底放任。
“梁骁——”褚昀用力推开了他,惊讶得看着他比自己还更明显的反应。
欲望上头,梁骁顾不上害臊,他又要低头亲上去,褚昀偏过头躲开,吻便落在白皙的颈侧,梁骁气息滚烫,褚昀微仰着头,长而卷的睫毛忍不住颤了几下。
“你别闹……了,明天的戏那么重……要,你还是——”
余下的话被梁骁的吻吞没。
一个小时后,两人分别赶赴片场。
郑修然与何随在海边的度假别墅里度过了一个难得温馨的夜晚。郑修然喜欢画画,何随就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着酒店的宣传册。
何随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晚却与郑修然说了许多话。
郑修然只觉得是心理医生的治疗有用处,没有多想。
岂料这是何随计划好的一场诀别。
今天梁骁要杀青,于哥陪着。
于哥几乎是看着梁骁长大,说比梁骁父母更了解他们的儿子也不为过。所以梁骁在镜头之外偷瞄褚昀的眼神,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梁骁该不会……
于哥往褚昀身上看去,对方好像怕冷似的在毛衣外面披了件牛仔外套,那外套衣领被人为地竖起,好像在掩盖什么东西。化妆老师在给褚昀上唇妆,褚昀微微启唇,被碰到唇角时不太明显地蹙了蹙眉。
于哥顿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将默默背台词的梁骁拉去一边。
“你跟褚昀做什么了?”于哥没给梁骁准备谎言的时间,一上来就直接发问。
梁骁眉毛跳了几下,“没做什么啊。”
于哥看了他一会儿说,“何随跟郑修然的结局很符合现实,如今时代虽说是进步了,但你跟褚昀与他们不一样,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目光紧紧盯着,万一曝光,光是唾沫星子也能把你们淹死,更别谈你的父母和家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褚昀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删了林朗,他觉得挺委屈,就找到了我。我知道他说褚昀坏话是不怀好意,但他的提醒是对的。你五岁时就跟在我身边,我带着你跑各个剧组,有过委屈、受过伤也流过泪,不眠不休过,也经历过全网黑,你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年纪轻轻就有了如今的声名和地位?你跟褚昀不一样,你能够选择,你有更好的选择,有过正常人生活的可能,在我看来,你完全不值得为此冒险,赌上一切,到时候你会发现现在冲昏你头脑的感情根本不堪一击。如果我放任你继续下去,我对不起将你交给我的叔叔阿姨,你也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体谅和等待。更何况,你敢想象有天领他回家吗?到时候叔叔打不死他,也会打死你。”
梁骁张了张嘴,“可我们已经——”
于哥粗暴地打断他,“上床了?”
梁骁摇摇头,当然没有。
他再忍不住,也不会在拍杀青戏前夜“不务正业”到那种程度。
于哥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如果不好意思开口,我去跟褚昀说清楚。现在不清不楚,以后对你们两个都是个大麻烦。”
“你别去,”梁骁咬了咬牙,“我再想想。”
于哥把梁骁叫去一边时,褚昀用余光看到了。
方才的拍摄没因为几个小时前的亲密受到影响,但无形之中像有一根线连着他与梁骁,梁骁与他的距离一远,他就会立刻感知到,视线不由自主地黏过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梁骁拿着剧本走回来时,褚昀与他一对视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当梁骁坐到他身边若无其事地跟他闲聊,褚昀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剧组拍完公寓的戏就赶去海边,恰逢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何随与郑修然手臂贴着手臂躺在海边,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郑修然在何随已经被医好抑郁症的假象里沉沉睡去。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男孩子不知所踪,他脑子里有条线用力一扯,将何随之前的表现串了起来,郑修然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
何随身下的海水已经没过胸膛,在郑修然绝望的呼喊声中,何随没有回头,直到海水呛进喉咙,他埋头往下,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下沉。
上天啊,何随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响起,看在我的人生这么短暂的份上,下辈子能不能早点遇到郑修然?
拍这场戏,梁骁的动作一镜到底,褚昀补录了几次镜头,他有好多年没有这么哭过了,哭到脑子都不太清醒,像是缺氧,他一边能看见何随,一边看得到母亲自杀时穿的蓝裙子,还有挥手对他告别的、梁骁的脸。
拍完以后,他披着毛毯坐在一边,很久没有回过神。
眼睛肿了,工作人员拿来了小太阳,也为他端来了热水,褚昀机械地接过杯子,滚烫的热水下肚,他却浑似没有知觉。幻想与现实交织的错乱感令他有种失明的感觉,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回神,钻入耳朵的第一句话就是陆导的声音,“恭喜何随杀青了。”
是啊,杀青了。
褚昀抬起眼,很意外地在梁骁眼中看出来一点不舍,他握着发烫的水杯,朝着梁骁的方向挤出一个笑容。
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太久,褚昀有些承受不住H市的凉风,在因为梁骁行程提前的杀青宴之前,他赶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有要感冒的迹象,他从行李箱中翻出感冒药吃了,想起比他在海水中泡得更彻底的梁骁,出门之前,他特意带上了药。
褚昀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但在场的没人会怪他。
毕竟他是投资商,还刚刚演完耗费体力和心神的戏。
他与梁骁一左一右坐在陆导两侧,趁陆导出去接电话时,褚昀飞快将感冒药塞到了梁骁手里。对方好像一怔,低头看了看,无声说了句谢谢。褚昀见他抓着手里那盒药,像是烫手山芋一样,顿觉自己的担心与体贴有些多余。
“骁爷,这个给你。”
一道温柔的女人的声音响起,褚昀抬眸看去,一截细白的手腕伸到梁骁面前,女人的手里拿了一盒药,见梁骁不接,轻轻晃了晃。
有人体贴地打破尴尬,“梁骁,人家女孩子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心地善良,担心你因为拍戏感冒,毕竟你晚上还要赶飞机。演员都知道彼此辛苦,体谅你也很正常。”
梁骁这才有了反应,伸手将那盒药接了过来,对女人点了点头说,“谢谢。”
褚昀心里笑了一声,他面上也露出一点笑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起身往外走,“抱歉,接个电话。”
众人都体贴放行。
来到走廊,褚昀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散了个干净,他抓着手机快步走去洗手间。没过多久,梁骁出现在门口,褚昀并不诧异,哪怕看到梁骁回身锁了门,也没露出一丝意外。
“昀哥,我有话对你说。”梁骁慢慢走近,最后停在与他距离半米的位置。
褚昀对接下来的对话内容早有预料,微扬下巴道,“嗯,你说。”
“我明天的活动在下午,明天上午再走也来得及,但我还是让于哥安排改签了更早的机票,”梁骁皱了皱眉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再有误解,其实我对你可能仅仅是好奇,我没试过,所以我也不清楚什么才适合我,再加上被戏中的感情牵引混淆,我才会做出那么多逾矩的事情。我想了想,如果我把这种临时性的冲动当作感情,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是不公平,影响你以后交女朋友了。”褚昀靠着洗手台没什么情绪地说。
梁骁听出话里的责备之意,下意识地出声反驳,“你不能这么说我,我还没想过我以后能如何。你在感情中可以是坚定的,但我还不行,我现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更何况,哪怕我们真在一起了,往后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父母那里该怎么交待?我生活在一个幸福、规矩的普通家庭,我无法辜负他们的期待,更不能让他们伤心,所以……趁现在还没走到最后一步,我做好决定就来告诉你了,我也没有想拖着你……”
“嗯,你做得都对,”褚昀手掌撑着洗手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我错了,我错在明知道你连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摸不清楚还对你产生期待,错在把所有的糖衣炮弹当成你的真心,错在盲目自信,以为你在做出选择时至少会犹豫一下。可是梁骁,你真的没有错吗?我告诉过你我需要的是一个坚定的伴侣,提醒过你不要没事做一些让人多想的暧昧举动,可你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