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去祭拜了他的大哥继柳,以及……他自己。
瞧着黑白相片中的继树,黑灯总隐隐地期待着什么。望着自己的遗照,黑灯只觉得胸腔子快要炸开,心肝脾肾全都拔凉拔凉的刺痛。
哥,你若在天有灵,一定保佑我替你找到酒驾肇事逃逸的那王八蛋替你报仇。
我要让他给你偿命!!
黑灯让炳叔开车载他去江坝,他想去吹吹风,这次是真的把炳叔打发走了,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想想怎么驾驭这具身体……
怎么扮演一个游走花丛又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大少……
想想怎么挥金如土,又怎么游戏人间……
怎么才能不被发现他不是这具身的灵魂。
夏火来的时候黑灯还跟一尊雕像似的坐在大坝上极目远眺着出神,似是已然达到浑然忘我的境界,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到来。
黄昏的风没有任何一丝暖意,天边被火烧云涂得血红,黑灯的头发在风中吹来荡去,残阳下,竟将他显得极为瑟缩与渺小,像似这幅江画中的一笔点缀。
对于夏火来说,黑灯就是他的宝贝金疙瘩。
男人大气禀然的往他身后一站,垂首、扬眉,换上和颜悦色的神色揶揄他:“怎么?没脸见人了?跑这犄角旮旯缝儿蹲着来了?”
夏火的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被晚风吹袭着送达到黑灯的耳洞中,坐在那儿发愣发呆的黑灯闻声抬起脸,完全不安套路出牌的从裤兜里摸出一把乱糟糟的票子伸手递到夏火的眼皮儿子下:“还你钱。”
呵…
夏火笑了。这便是他喜欢黑灯无数个理由中的其中之一!
见夏火不应话,黑灯又道:“拿着,搁我裤兜碍事儿。”
“二愣子…”夏火伸手接过黑灯递向他的那叠票子,口中小声的嘀咕,故意装作在不经意间用指尖刷过黑灯的掌心,他喜欢那里的温度。
黑灯一反常态的拍拍屁股底下的那片土地,示意夏火坐下,这多少让夏火有些意外,这刺猬身上的刺儿今儿被谁给拔了?
“说话。”黑灯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天际线上,感觉到夏火已然在他身边坐下后,他随口而出。
“说什么?”夏火有些小激动,平日里他跟黑灯相处,那都是黑灯在他面前拔份儿。
“随便,反正我想听—”黑灯的话戛然而止,他刚刚反复琢磨良久,想要套话就得这么没头没尾、模棱两可。
“我的话你会听?”夏火有些不确定,黑灯此刻这般乖顺是否还是因为药劲儿没散的事儿。
“想听。”又是一个欲言又止,恰到好处。
“打这儿起能不跟那帮二百五打联联了吗?”夏火在试探黑灯今儿的底线在哪里,以往他每次一跟黑灯提及他那帮狐朋狗友,这人一准跟他炸庙。
出其意料的没有跟他火大,也没有一个高子窜起来,而是特平淡的抬脸瞧着他说:“哪帮狐朋狗友?”瞧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在跟他欲盖弥彰。
他们四目交接,相互审视,都想抓出对方的弱点,黑灯在心里头打着鼓,他害怕被眼前的男人戳穿他是个冒牌货。
而夏火同样有他自己的思量,今日的黑灯似乎有哪里跟往常不一样,又好像没有跟往常哪里不一样,他这人原本就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傻缺,做事情都是随心而欲,想一出是一出。
“你说呢?”夏火的态度温和,并不与黑灯正面起冲突。
“我让你说。”黑灯的脾气不太好,所以他这略带蛮横的回答倒是与前身张扬跋扈的真黑灯如出一辙。
他们家没有钱,可他大哥继树也是实打实的疼他、爱护他,有什么好吃好喝准保都先可着他来。一到换季的时候继树就会给他买回来应季的衣服,也是牌子,运动品牌,想那一件件也都几百块。
他们穿不起世界名牌,吃不起山珍海味,但继树的的确确也是在他所能达到的范围之内呵护着他,给他买滑板,买山地车,继柳相信,假如有一天他大哥出人头地了,他就是想要金山银山他大哥也会满足他。
夏火同样这般宠着、惯着根本不差钱的黑灯,他们生活的圈子跟层次不同,自然尽享的荣华富贵也不同。因为没有,所以继树只能给继柳买山地车,如果他有,自然也会像夏火送黑灯跑车一样毫不犹豫。
只要快乐,哪怕是兄弟俩挤在一间七平米的小屋,披着大棉被吃着刚出锅的热乎饺子,都跟夏火买下一艘游艇陪着黑灯出海吃山盟海鲜一样的幸福。
“你今天很不一样…”夏火微扬起眉宇,他的气场很足,从头到脚都是味道,成熟的味道。
黑灯微慌,脑子里灵光一闪赶快接茬:“我哪天一样了?”
“嗯…这倒是…跟个变色龙似的…”
“说说吧…”黑灯说的随性,姿态也随性,他插手抱住自己的后脑勺,也不嫌土坝子上脏,仰面朝天地就倒了下去,还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似乎忘了真正的黑灯可不是个市井小民来着。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夏火略感怪异,黑灯在怎么都不可能这般大咧咧地倒在土坝子上的。
“你大爷我高兴,要你管?”斜眼睨了夏火一眼,他就不信他唬弄不过眼前这老气横秋的男人了。
有钱人都怎么来着?
有钱人都属螃蟹的,喜欢横着膀子走道儿。
有钱人那都天老大他老二的暴发户拽样。
耍横耍威风,谁不会啊!
“知道我是谁吗?”夏火正视起来,他干脆转过身子去面对倒在那儿吊儿郎当的黑灯。
“瞎火!”
“你呢?”
“黑灯啊?怎么?你傻了?”
“算了,这儿风忒大,咱们回吧。”
“回我那!”叽里咕噜的从地上爬起来,黑灯正好借坡下驴,省得他连自己住哪儿都不知道,也忒尴尬了。
原本走在前面的夏火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回身:“你确定我没有听错?”
“没有。”
“你说你要回家?”
“怎么,我家很多吗?”
“你的行宫有很多,但你的家就一个。”可是你从来都不回去,你说你讨厌那里。
“你这么说是想告诉我你找不到我家在哪儿了吗?”
“……”夏火沉默着,微微缩动的眼散透锐利的锋芒,“你能回去,伯父会很高兴的。”语毕,他转身提步就走,走在黑灯的前面。
第07章 作妖
当夏火的车子驶入黑家别墅时,坐副驾驶位置上的黑灯傻了,他那嘴情不自禁地张成了半张CD那么夸张个弧度,他妈的,眼前这古堡似的别墅他只在电影里瞧见过好吗!
黑灯咬牙切齿,他是个激愤的屌丝男,最看不惯跟鄙视的就是这些吃香喝辣不知人间疾苦的有钱人,尤其在他哥继树遭遇车祸不治身亡之后,他就更加痛恨这些翻手云覆手雨、玩权弄术的红贵们。
如果不是他们有钱,如果不是他们有权,如果不是他们颠倒黑白,他哥又怎么会从一个无辜的路人变成什么狗屁闯了红灯不遵守交通法规的半责任者?
如果…不是他们的父母贪财……
“少爷您回来了……夏少爷您来了……”面带和善的是老管家樊叔。
“有酒吗?”黑灯不敢与樊叔直视,或者可以说他胆突的感到害怕,他瞧见了这座古堡似的奢华别墅立马就打了退堂鼓,他认为他驾驭不了这里,太不现实了,跟电影似的。
所以他想喝一棒子白酒给自己壮壮胆。
俗话说的好,酒壮熊人胆!
“?”全家上下没有人不知道黑灯是个败家子的,可惜,大家大业的黑江海膝下就他这么一个独生子,就算黑灯在怎么扶不上墙,也都昭示着他会是黑氏王国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酒,给我拿酒!!”稳住,稳住继柳,没事的,没事的,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拿出你的气势跟魄力来,某人自我缓压,给自己下达心理暗示。
“小灯,别这样。”夏火给了樊叔一个眼色后上前去,这一声小灯酸得黑灯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这败家子儿,八百年不回趟家,一回来就在这撒泼耍横是吗!”黑江海的声音如炸雷平地而起,听上去、看上去他对自己这儿子不满意极了。
黑灯傻眼了,不知道这出儿“大戏”要怎么唱下去,没人给他编排剧本,难道全得靠他即兴挥发?
“伯父,您快消消火,小灯能回来就证明了他的悔意,您也给他一次机会吧……”
上次也不知道哪个二百五给黑灯牵线搭桥介绍一三流小明星,结果彼此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不知道那小明星给黑灯灌了什么迷魂汤,黑灯二话没说回家就张口管黑江海要钱,说什么要给那小明星专门成立个只有她一个人的经纪公司,力捧未来之星,差点没把黑江海的一口老血气的喷出来。
为此,他们爷俩大动肝火,这些年来要不是黑江海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早就被黑灯给败坏光了。
夏火不止一次劝说黑灯,他在他们这个红贵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冤大头,真真应了那句“挥金如土”、“一掷千金”,对所谓的“哥们”挥金如土,对他包养的傍家儿一掷千金,说白了他就一傻逼,缺心眼的主儿。
许是这回黑灯破天荒的没跟黑江海顶嘴而是怂蛋似的不吭声了,黑江海有了面子,冷哼一声甩袖子回身就进了大厅,算是默许了夏火的话,在怎么黑灯也是他老黑家的独苗,他恨铁不成钢也不能把人给弄死不是。
他们爷俩永远都是这样,一个退让了,另外一方一准给你得寸进尺唠唠叨叨,今儿黑灯蔫吧了,实在是他不是原主人好吗,黑江海拿出他一家之主的威仪,从头到脚把黑灯骂个狗血淋头,倒是许久没这么痛快过了,换了往常,黑灯接他话茬能气死他。
末了儿,黑江海沉着脸沈声问道:“说吧,这次又闯了什么祸回来让你老子给你擦屁股了?”
黑灯已经被定型,就一阿斗。
他能这么乖的任你打、任你骂的,十有八九就是又在外头闯祸端了。
黑灯瞄瞄身旁的夏火又看看一脸愠怒的黑江海,舔了舔嘴唇突然咧嘴一乐:“嘿嘿…爸爸同志…今儿我回来就是想当着您老的面儿正式通知你们一声,我嗑药摔了脑子失忆了!”
“……”夏火头痛,今儿又得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了。
果然,上一秒才堪堪熄火的老爷子这一秒又炸了,全然不顾形象地脱下脚上的拖鞋照着黑灯的脑瓜勺子就抡过去,哆嗦着嘴唇怒喝:“我今儿非抽死你不可,你们谁也别给我拦着!!”
老爷子爱子如命,跟儿子一样刀子嘴豆腐心,总喜欢口是心非,嘴上都说“谁也别拦着了”,其实那就是在给夏火递话呢,赶紧拦着点,他比比划划的做做样子就好了,真打坏了他这颗老心也心疼。
恨铁不成钢,黑灯竟给他干让他搓火儿的事!
“我让你跟我在这儿隔三差五的逗咳嗽,找膈应……”老爷子絮絮叨叨拎着他那只儿拖鞋满屋子追着黑灯抽打,累的一脑袋汗。
“伯父您别动火,歇歇,歇歇……”
黑灯脚底抹油的来回在大厅里出溜,他对黑江海没啥感觉,或者可以说他对眼前的所有人都没啥感情,他缺爱,从小到大缺了太多的爱,除了手足情跟兄弟情之外,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冷暖世间还有其他情。
可这么着下去也不成啊,这不是擎等着早晚要露馅吗?黑灯身前跟个跳马猴子似的,他住那筒子楼摸爬滚打都惯了,上蹦下窜的心里头有数着呢,如是想着,他蹬蹬蹬的就溜着大厅中央那造型别致的白色木梯颠儿过去,那个麻利劲儿,像个猴子。
夏火光顾拦着动火的黑江海也不曾想黑灯还能如此作妖,老爷子自然也想不到黑灯能从那小二楼上就张下来,登时吓掉了半条命,手心里攥着的拖鞋也掉了,急的跟个什么似的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黑灯激动了,分寸、力道有点没掌控好,或者跟他这具身体有关系,他从二楼上跳下来,把自己摔个“B型”,而后咧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呵呵的晕了过去。
奶奶个腿的,这回说失忆总行了吧……
第08章 重新认识
“爸—”从昏迷中醒来的黑灯声音特洪亮,先入他眼的是老爷子黑江海,接着是夏火,“夏火。”脑袋在转,瞧见了老管家樊叔,在这之后他便谁的名字也叫不上来了……
黑江海被黑灯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又跟他玩这种“失忆”的把戏!最后还是夏火劝说着让管家樊叔先把黑江海搀回卧房去休息。
他关上门,转回身,就听卧床休息的黑灯跟他说:“我真失忆了,啥也不记得了。”
“就只记得我是吗?”夏火来到黑灯的床前坐下,笑的温柔。
“还有我爸跟樊叔。”
“行,我会让你慢慢的都想起来的。”夏火的态度显然对此不以为然,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扯扯胸前的被子,黑灯似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跟夏火闲聊家常:“我听说,人失忆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因为他记不得以前也忘了自己,你觉着呢?”他没有失忆,却真的想忘却一切。
夏火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看他蹙眉认真的样子,想必应该是公事,他没抬头,也不否决黑灯,反而还很顺着他的话茬说:“我挺赞同的,还有什么吗?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