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人仍旧多。
一路上陈双都没敢抬头,到了这里更不敢了,甚至不敢进,只停在门口。“算了吧,我把我饭卡给你,你买出来,咱俩找没人的地方吃。”
“不要,我要一起去食堂吃。”屈南往里看看,“一起去。”
“我不去了吧。”陈双的脚步灌铅一样沉重。
“陈又又,现在我们的训练正式开始。”屈南不肯让步,“我说过,我会给你制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如果有人用语言攻击你,我来出面帮你处理。”
“如果有人骂我呢?”陈双低下头,这个发型根本遮不住什么。
“我会替你解决。”屈南抬手打了个响指,“注意力放在我这里,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私教训练,别人无法介入。只有我喊停的时候才算结束,你只需要关注我的反应,好么?”
陈双吸了一口气,看向食堂内的人群,点了点头。
“很好。”屈南也点点头,转身走进食堂大门,陈双再猛吸一口气,抬步跟上。
可是一进来,他就后悔了。几乎是几秒内的事,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自己……的脸。他们没说话,可眼神已经说明一切,根本不用一个字。
那种眼神,陈双太熟悉,他们注视的目光会在自己的脸上多停留几秒,随后快速地挪开。
“看我。”屈南往前走,并没有转头看陈双,“如果有人看你,你就看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训练,别人的反应和你无关。”
“哦。”陈双抬眼看了一下他,跟着他去运动员窗口。可是没用,更多的目光集中过来,根本无法忽视。
早知道就不剪头发了,什么都遮不住,很快他们都会知道自己的缺陷,没准还会给自己起外号……
“注意力集中。”屈南这一次碰了一下他的手腕,“再瞎想我就要罚你跑圈了。”
“又罚我……你就爱罚我。”陈双不满地嘀咕,头越来越低。
“把头抬起来,我不允许你低着头走路,你的头发是我剪的,我觉得很好看,在这个训练里我的意见高于其他人,好么?”屈南笑了一下,“我并不爱罚你,再说,惩罚原本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提醒。”
陈双稍稍抬起一点脸,试着只关注屈南的意见。“那他们老看我。”
“你可以看回去啊。”屈南一反常态地强硬,“他们看你,是因为你好看,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看回去。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看他们是不是立刻转移视线。”
会吗?陈双原本已经放弃,自暴自弃了,可身边的注视实在无法忽视,于是他抬起头,第一次去回视别人。
结果那个男生的目光立刻转移了,去看别的地方。
“是不是很爽?”屈南伸手问陈双要饭卡,“你记好,有人看你,是因为你好看,不想让他们看了,就看过去,这是我对你的要求。中午想吃什么?”
陈双顶着一头浅浅的金毛,摇摇头,把饭卡交给屈南时还忍不住大喘气。他试着把注意力放在屈南的反应上,不爽了就看回去,直到关注自己的人越来越少,才跟着屈南找椅子坐下。
“不算很难吧?”屈南让他先坐。
“难,你这么完美,肯定不知道被人指指点点当怪胎的滋味。”陈双说着坐下,“不过……看就看吧,瞒不住。”
“我都说了,他们看你是因为你好看,你得相信我。”屈南又打了个响指,“陈又又,看我。”
“嗯?”陈双抬起头。
“我说你很好看。”屈南说,“注意力集中,现在听我的,专心吃饭。”
“好吧。”陈双克制住想要去捂太阳穴的冲动,伸手拿起筷子。
陶文昌来到食堂的时候,刚好正在翻看跳高队的微信群,有人发了一张照片,问屈南带的是谁。
屈南带谁了?还能是谁啊,自己的盲盒徒弟呗。陶文昌点开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而且有一定距离,可是一眼就能看出坐在屈南对面吃饭的人是个金毛。
等等……陶文昌将照片放大。
再放大。
继续放大。
最后盯住了陈双的侧脸。
他没有刘海儿了!陶文昌一激灵,再仔细看,没错,陈双的锅盖刘海儿没有了,露出脑门儿来了,这么一露,不仅看清楚了眉毛眼睛,还看清楚了整张脸。
这也是陶文昌第一次把这张脸看全,以前只能看个二分之一。照片中虽然是陈双的右侧脸,但是不难看出这小子可以靠脸吃饭。
“这不是我徒弟嘛,小菜鸟变帅哥。”陶文昌发语音。
紧接着,弹出了一条新信息。
[顾文宁:你们好好看看他左脸吧,有惊喜。]
妈的,陶文昌想骂人,顾文宁一定知道陈双脸上的胎记,再一抬头,照片里那两个人就在几米远处吃饭,屈南像在讲什么事,还用手比划着。
“你现在是8步助跑,有没有想过调整成7步?”屈南说,“你的节奏没掌握好……”
“说什么呢!”陶文昌坐陈双左边,刚好帮他挡着些,随意一瞥,震惊了。
刘海儿只能遮住三分之二,三分之一的边缘露在外面,像是皮肤浅层浮着一层淡青色的墨水,融化开了,藏在底下。
“在说他的训练计划。”屈南慢慢吃着饭。
“哦,挺好啊,他是该好好训练了。”陶文昌见陈双不说话,撞了撞他的肩,“新发型不错啊,长这么帅,快给昌哥笑一个。”
陈双低着头往嘴里扒拉米饭,很凶地瞪了过去。
“我让你笑一个,没让你凶一个。”陶文昌也不怕他,“咦,你衣服怎么换了?”
“我在宿舍帮他剪头发,忘了准备塑料布,结果碎发弄了他一身。”屈南有些歉疚,“所以只能麻烦他穿一下我的衣服了。”
“什么什么?你在宿舍帮他剪头发?”陶文昌吓得勺都要掉了,又看陈双,“你跟他回大鸟转转转酒吧了?”
“嗯,他宿舍没鸟。”陈双摇摇头,正在适应自己的新发型。陶文昌的这种态度就让他很舒服,明明看见了但是不问,把自己当个正常人,该怎么交流就怎么交流。不用特意照顾自己的心情。
“靠……”陶文昌咬着牙,自己还是大意了,不仅让徒弟误入险境,还被换了衣服。
这是屈南的衣服吗?这衣服上的折痕还新着呢,摆明就是特意给陈双买的。他可不觉得屈南是忘记准备塑料布,能随身携带剪刀的茶王,还能犯这么大的错误?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忘记准备了,他不想弄自己徒弟一身碎发,真敢把白队的床单扯下来围在陈双身上。
“姓顾的还撞见我们了,我把他给气死了。”陈双又说,眼神里带点小狡黠。
陶文昌一脸无奈,内心很沧桑。“先别说这些了,你啊,心思放在训练上,争取这次比赛随行,下次比赛报名。”
“对啊,昌子不提这事,我都给忘了。”屈南把酸奶推过去,“我们比赛要离校3天,白队说可以安排你当志愿者,要不要考虑一下?”
陈双揭开酸奶盖,舔了下盖子。正式比赛自己还没看过现场呢,这对每个体育生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亲身体验汗水淋漓的拼搏,实打实的硬仗。竞技体育是人类开发肢体的顶端,最大化、最快化的使用身体,所有奇迹和不可能都是用来打破的。
他好想去。
“我不去。”可陈双摇摇头,“你们去吧。”
“为什么啊?”陶文昌不信,他刚才眼睛一亮,就是想去,而且是非常想去。
“因为……因为……”陈双正编理由,兜里震动了,这时候找他的一定是四水,“我先去接个电话!”
说完头也不回起身跑掉。陶文昌看着他跑远,回身看屈南:“南哥,你都能把我徒弟拐骗到宿舍里了,能不能把这事调查一下?”
屈南拿着手机,刚看完微信。
[白洋:顾文宁中午回去了没有?]
他回复了一个“谢了”,再抬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抓东食街那条狗?”
陶文昌摇头,真摸不透。屈南对于他来说就是个雾里的人,太稳了,太没破绽,情商高智商高业务强,可是越这样越看不透,雾气环绕着这人。
“一个原因是它太警惕,不信任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屈南看向陶文昌,“它是带崽的,只是小狗被它藏着,我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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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洋:踩我的床,还想扯我的床单?
四水:准备上线。
PS:大鸟转转转酒吧这个梗出自于一款赛博朋克的游戏,其中有一个gay吧的门口霓虹灯就是几把转来转去。
第54章 小狗拜拜
陈双跑去楼梯口接电话。“喂,哥在呢,你好好吃饭了吗?”
“哥。”陆水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错。
“哥也好好吃饭了。”陈双放心了,知道弟弟没事就好,“哥刚才有事忙,所以没来得及打电话,不用担心,哥说了每天中午给你打电话就一定不会忘。”
陆水那边没有声音,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李教练说,有一场挺有含金量的市级比赛,会有集训和名教,哥给你报上名了。”陈双吹着小凉风,额头不再闷热感觉真不错,“到时候哥陪着你去,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当去玩儿水,知道吗?”
“哥。”陆水轻轻地说。
“没事,就当去玩儿水,你在水里泡着,哥在旁边看着。哥现在上大学,有兼职,有钱。”陈双笑了笑,在水里,四水才像回到真实世界,“别担心。”
陆水在那边又不说话了。
陈双看不见弟弟的动作,但是能猜到,四水一定抱着电话,等着听自己的声音。
“四水,哥和你商量一件事。”陈双第一次和弟弟开这个口,嘴唇像被蜜蜂蛰,麻痹了,动不了,“哥……哥想……”
陆水在那边安安静静听着,两只手一起握着手机,靠在教室的墙上。
哥想去比赛,但是比赛要走3天,陈双的心反复忐忑,静不下来,这句话成了烫嘴的山药,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哥想这几天都早些接你,然后在学校训练完再回家。”陈双释然地一笑,“好吗?”
陆水没有说话,而是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很轻,穿过手机的听筒几乎听不见。
“那好,你下午好好上课,哥一下课就去找你。”陈双又叮嘱几句多喝水才结束通话,发愣似的站在楼梯口。比赛和弟弟同时放在天平上,他没法平衡,只能偏向一边。
“诶,同学,你是不是新生啊?”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生,长发飘飘。
陈双赶紧低头,才想起来低头没用了,刘海儿都没了。“嗯。”
“我也是大一的,我闺蜜刚才看你好久了,方不方便加她一个微信?”女生说,同时递过来一部手机,屏幕上是二维码。
陈双往后退半步,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随后转了个角度,把藏着的左脸转过来。
转过来之后,什么也不用说了。陈双指了指那里,抱歉地苦笑,也不去看那个女生会有什么反应,逃命似的跑开了。
等他跑回餐桌,陶文昌已经走了。他和屈南吃完这顿饭,两个人一起去找教室,下午又是混班的大课,陈双站在教室门口止步不前。
“怎么了?”屈南问。
“他们都看我。”陈双不去看跳高队的那帮人,“看他妈什么看啊……”
“不许冲动。”屈南回头看了一圈,队里的人都坐在前几排,“我刚刚有没有说过训练结束?”
陈双摇摇头。
“很好,我没有单方面喊停,你仍旧处于训练当中。只有我的评价对你是真实的,别人无权介入我们的约定。”屈南说。
“那你要是骗我怎么办?”陈双反问,“明明那么一大块胎记,你非说看不见。”
屈南笑着看了看陈双,还歪了下脑袋。
陈双瞪回去,再一次低下头,然后才听到面前说:“我从来没说过看不见,只是说,它不影响你什么。它是你的一部分。”说着屈南打了个响指,“抬脸。”
陈双慢慢抬起头。
“陈又又,它是你的记号。身体上的东西,不管是胎记、痣、疤痕,都是生命的纹身而已。很多运动员为了追求快速无氧,造成肌纤维断裂,皮肤也会留下绽开的裂纹,这都是记号。”屈南说,“训练还没结束,你无权单方面退出。现在进去上课,下一个任务是不许低头。”
不许低头?这可太难为陈双了,毕竟自己从小最熟练的动作就是低头。但他还是跟着屈南走进教室。
进教室的过程很艰难,陈双尽量不低头,可左太阳穴还有针扎一样的疼痛。
单单是好奇的注视,就是一种伤害。好像听见有人在角落里大声地喊自己是疤瘌脸。
原本热热闹闹的教室,因为自己的到来变得安静。凡是自己走过的地方都没有人说话了。陈双的脸没低,眼睛却往下看。
“走,我们去坐最后一排。”屈南这时说。
陈双再跟着他到了最后一排,落座之后所有勇气用光,第一时间趴下来藏起脸。屈南只说走路不能低头,没说不能趴着。
“给,鉴于你刚才表现很好,可以得到一个奖励。”
陈双眯着左眼看过去,一根菠萝味的棒棒糖递到了面前。
“你他妈绝对是个混蛋。”陈双骂骂咧咧地接过棒棒糖,拆开糖纸。香甜的菠萝糖球化成糖水,留在他舌尖一抹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