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有的情绪都没有出现,他只在心里咬住闻月州话里的“心疼”,委屈得生气,气得撒火!
“你凭什么心疼我?”他看着闻月州,学足对方当初那十成十的狠心,“闻月州,是你先丢掉我的!”
闻月州在他的控诉下呼吸急促,他从来都以冷淡平静示人,活得像冰冷机器,纪安洵有幸见识过他大半的失态、或者说人气,但还是没出息,受不住,忙趁机倾身按下中控锁,头也不回地跑了。
鞋带不知何时散了,纪安洵跑得急,没几步就平地摔了个狗吃屎。
“操!”纪安洵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不因此尴尬,也不觉疼痛丢脸,只抓住发泄的机会,转头对着冲出车门的闻月州喊——
“操!”
“闻月州,王八蛋!”
第4章 滚烫烟头
晚间的秋风裹了刺,纪安洵气势汹汹地打了声喷嚏,转头就跑。
闻月州捏着后视镜,双腿灌了铅,看着纪安洵骂骂咧咧地跑了个没影,直到十二层的灯光亮起,他试图隔着一层窗帘窥视却无果,才泄气般地收回眼神,扶着车门坐进去。
副驾驶没了人,可能是刚才的纪安洵太鲜活,所以他连幻想纪安洵继续存在都不能成功。
闻月州下意识地掏出烟盒,手指摩挲开盒盖,却突然顿住了——老鹳草玫瑰夹杂着茉莉的味道悄无声息地窜入呼吸之中,这是纪安洵惯爱的香水,被他下车时遗漏,又被紧闭的车窗锁在了原地。
不可以抽,烟味厚重,可以轻易掩盖香水的余香。闻月州放下烟盒,忍耐地吸了口气,这时一旁的手机响起,他瞥了一眼,接起电话,“喂?”
“把人送回家了?”听见应声,楼然坏笑,“有没有留宿啊?”
“没。”积累的疲倦终于找到机会涌上,闻月州哑了喉咙,恹恹道,“一口水都不肯赏。”
楼然嘲讽地笑了两声,“我说你晚上刚回国,拒了那么多邀约也不回去休息,却约我去雁来居,你故意去求偶遇的吧?我可算是确定你的心思了,你对小竹马不一般嘛。”
闻月州没有否认。
“既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怎么还让他喜欢上个哪哪儿都不如你的人了?”楼然啧声,“搞不懂啊搞不懂。”
“我自找的。”闻月州闻着余香,语气乍一听平静,仔细再琢磨,却是冰锥子碎地,噼里啪啦一顿响,冷意渗骨。
楼然隔着电线搓了搓胳膊,同时转了话锋,“我查了查你弟弟入圈后干的事。拍的戏没几部,但每一部戏都是给白连搭配角,主配无所谓,但他演的要么是工具人,要么是不讨喜的角色,他脑子怎么了?那张脸就是用来浪费的?还有,他是华影毕业的吧?我刚才联系人翻出他之前年末大考的视频,灵气十足,绝对有天分,怎么一毕业就没了?简直是在给观众喂屎的道路上一路远航!你钱多的没地花,就不能带他去看看脑子?”
闻月州没说话,只伸手解了颗衣扣,好似这样就能呼吸顺畅一些。
但可惜作用不大。
他捏着烟盒下车,抽出一根,快速老练地塞进嘴里,眼中郁气涌动,“别骂。”
“我想了想,这样无非只有两种原因,第一,他智障了;第二,”楼然顿了顿,又冷不丁将话锋转回来,“他被白连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立马把他打一顿,打清醒了。”
楼然说罢顿了顿,吊儿郎当地补充道:“床上打屁.股不算家.暴。”
“浮夸是演出来的,别人看不出来,我能。所以你的第二种猜测是正确的,至于收拾他……”闻月州猛吸了口烟,被烟涩得眼睛发酸,“我没这个资格。”
楼然又搓了搓鸡皮疙瘩,“那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要跟他说说试戏的事儿。”
闻月州不答,说:“我跟他说。”
“说个屁!你不是拒绝出演了吗?不是内部人士,你没资格参与。”楼然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就是想趁机跟人家搭话,闻月州你个心机狗——”
“我答应出演了,试戏那天我也来。”闻月州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降下车窗一看,十二层的灯还是亮的,他蹙了蹙眉,发了条消息出去。
几乎在三秒之内,十二层的灯瞬间暗下,闻月州甚至能熟练地想到纪安洵一边嘟嘟囔囔不高兴,一边关灯钻进被子的模样。那模样太鲜活了,他顾着眷念,两指间不防,被烟头烫得火辣。
闻月州没皱一下眉头,上车离开。
车尾气在深色的苍穹下发出寂寥的哀鸣,仓皇远去。
十二层上,主卧再次亮起灯光,窗帘被偷偷掀开,纪安洵站在窗前,低头拿出了手机。
【对不起,阿洵。】
【早点睡,乖。】
是两条短信,没有备注联系人名字。
纪安洵没想到会从闻月州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在他眼里,闻月州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除了向大哥告状他喜欢白连。但争对这件事的对错之论并非源于事情本身,而是在那个时间点,闻月州已经失去了管教他的资格。
他“哗”的拉上窗帘,转身钻进了被窝里。
网上关于“纪安洵金主”的讨论热度依旧很高,并且“纪安洵澄清”的词条也被挂上了热搜,纪安洵点进去一看,大多都是讽刺不信,粉丝们支持他的言论依旧遭受围攻。
在网络上造谣的成本低到可怕,三人成虎实现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因此纪安洵从来不在意网络上的话,上辈子也很少关注微博动态,但此时偶然看见类似于“哟,阿舔的蠢狗们出来狂吠护主啦!”的话时,还是心下一紧。
他点开打字框,半晌却没打出一个字来。
算了,他想,说什么不如做什么。
思及此,纪安洵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楼然的联系方式。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闻月州之前发来的短信,敲下一条消息。
【能不能把楼制片的联系方式给我?】
看见短信,他又想起当初一气之下把闻月州的微信拉黑了,后来许多次想拉出来,都生生给憋住了。
手机震了震,闻月州的短信弹了回来。
【微信比较方便,能把我从小黑屋放出来吗?】
纪安洵把这当做服软,心安理得地将闻月州放了出来,然后打字:【你又不是内部人员,你把楼制片的联系方式给我啊。】
他又把“啊”给删掉了。
闻月州发来时间地址,后面跟着条消息:【你的形象和季洵此类角色很贴合,正常表现就好。】
这个“正常表现”一定是在明涵他!还有这个形象贴合,是在说他长得很受吗?
纪安洵翻了个身,正想回复,对方的消息就弹了出来:【别关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早点睡,乖一点。】
“嗷。”纪安洵像收到命令的小机器,下意识地想将手机关上,一条消息又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白连:【安洵,怎么不回复消息?】
纪安洵现在一看见有关白连的东西就觉得晦气,曾经因白连而起的所有情绪,高兴伤心或愤怒痛恨都在驾驶车掉入河中的那一瞬间被撞散了。
他赏赐一个“滚”,删除好友。
网上关于《嗅月》这部电影的消息不多,待看见导演是杜自归时,纪安洵不禁瞪大了狗眼。杜自归今年已满六十,是国际名导,曾经多次获得和提名国内三金和各大国际顶级奖项,被称为“票房保安”。所以楼制片不仅为他递上了枕头,还是镶钻的?!
纪安洵放下手机,感觉心脏在兴奋又不安的剧烈跳动,他认认真真地做了三次深呼吸,暗自下了决定——一定要用尽全力睡上这块枕头。
闭眼三秒,他再度睁眼,修改微博昵称为:猛攻小纪。
*
第二天,纪安洵提前到达试戏地点。
比他更早到达的演员们排成一队,由于即将要面对的是圈内出了名的毒舌导演杜自归,气氛紧张不已。但是纪安洵的到来打破了这种紧张,众人齐齐转头看去,或惊讶或嘲讽。
“纪安洵?!他来这里干嘛?”
“你忘了,白连哥已经定角了。”
“白连牌舔狗追踪机的威力太强大了,我要是白连,晦气死了。”
“才不嘞,我要是白连,就觉得这是好事,有他衬托,自己的演技不就显得更好了吗?”
白连会在影片中饰演一个配角,这事儿纪安洵早就知道,但并不在意,他的目标是钻石枕头。想到接下来的试戏,他难得有些紧张,揉了把脸,没什么用,反而把自己给揉进了厕所。
“长着那张脸,偏偏是恋爱脑,还当舔狗,不稀罕能不能给我啊?”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都不知道被多少老男人睡了多少次了,还装出一脸清纯乖巧样。那些金主玩得老花了,说不定他还参加过多人运——”
“啪!”
厕所小间的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围在洗手池边的两个艺人吓了一跳,慌然转头见纪安洵走进来,不禁心里发虚,转头就想走——
“站住。”纪安洵提了提袖子,似笑非笑,“在这儿放什么螺旋屁呢?”
第5章 空洞除夕
圈里不止一个俩个背靠金主,但纪安洵十分特别,他不仗势欺人、耀武扬威,反而脾气软和,是团包子,谁都能捏一下,对谁都软和。因此那两人虽被纪安洵的面色吓了一跳,但随后就不当回事,其中一人梗了梗脖子,挑衅道:“说你,怎么样?”
纪安洵笑了笑,“不怎么样。”
那人嗤了一声,正要离开,就被纪安洵猛地伸手抓住头发——
“啊!”
惨叫的声音在洗手间响起。
纪安洵看着手里的假发,懵了一秒,随后一扔,空手使力将羞愤欲绝的小艺人压在洗手池边,用力一摁,另一只手扭开水龙头,把这颗光秃秃的脑袋送进了水流下,然后猛地转头盯住欲要上前帮忙的另一人。
纪安洵的眼睛很漂亮,他习惯了以温柔乖巧的假面目示人,所以这双眼睛会惹人爱怜,遭人嫉妒,也能滋生无畏的欲望,这是它头一次迸溅出冷意,溢满了威胁和凶狠。另一人脚下一僵,不敢再动。
被压制住的长舌妇被水流拍上了嘴巴,他拼命挣扎,仓皇伸手去抓纪安洵的手,被对方躲开了。
纪安洵嫌恶地推开那人,上前仔仔细细地洗了洗手,又抽出纸巾擦拭,“是秃子就少嘴贱,下次万一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办?免费洗嘴服务只有一次,下一次收费。”
“啪。”纸巾团被掷入垃圾桶,纪安洵转身施然离开。
他做足了胜利者的姿态,高挑的身形板正挺拔,眼睛也跟着长在了头顶,转角就被坚硬的胸膛撞得蔫了气,不雄赳赳,也昂昂不起来,只伸手摸着无辜遭难的额头,挑起眼往上看。
闻月州今日依旧穿着他惯爱的白衬衫,下面套了条黑色的休闲裤,身材高大出挑,不知在这儿听了多久,此时正沉着脸看他,眼里冒着沉郁的火,烫破一层手掌,将他那额头也磨出了火星。
“……”
纪安洵脑子一僵,刹那间回想起小时候他也常常在闻月州面前装乖,头一次被拆穿是因为三年级时被一个小胖子欺负,他以小吨位反克大吨位,得意洋洋走出厕所时转头就看见背着双肩包来接他放学的闻月州。
那时候闻月州刚上初中,学校离他的小学隔了一条街,仗着自己走读、成绩好,天天请小假过来接他放学,不送到家里,就送到校门口的私家车里。听起来有点矫情,但想着又泛甜溢苦,咂摸不出滋味。
他抿了抿嘴巴,“你怎么在这儿啊?”
闻月州从回忆中抽出神来,“挑合作对象。”
“你参演了?”纪安洵十分惊讶,上辈子闻月州并没有出演这部电影。
闻月州点头,又问:“来之前有没有对影片做大致的了解?”
做了。
同性题材……影片相关的资料还有其他,但不知怎的,纪安洵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呆呆地盯着闻月州,“你不是不演爱情片吗?”
“之前拒了,昨晚上又决定出演了,所以请你好好表现。”闻月州微微俯身凑近一脸懵然的纪安洵,声音很沉,“我想和你一起演,可以吗?”
纪安洵嘴巴快过脑子,“是想和我一起演电影,还是一起演同志?”
“……”
闻月州站直身子,忍耐地告诉自己要循序渐进,但又不愿意出口否认,于是岔开话题,“这部片从制作班底到其他演员都不错,如果你能选上这个角色,对你的帮助会非常大。”
“可是,”纪安洵追问,“你怎么确定我能选上呢?如果我选不上,你不就和别人一起演了?而且,你就算没见识过我的演技,也该听说过吧?谁给你的自信啊,觉得我一定能选上。”
“在那瞬间,决定出演是脱口而出、不容思考的。”闻月州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曾经多么灵气有天分,所以愿意赌一次。”
“我……我会尽全力的。”纪安洵在他直白的眼神和明目张胆的信任下想不出其他,只得仓皇逃走。
闻月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转身进了洗手池,掏出烟盒的同时朝正在整理着装的两人道:“你们的试戏资格被取消了。”
其中一人惊道:“闻……闻老师!为什么!”
“我不喜欢和私德不好的演员合作。”闻月州看向浑身湿漉漉的那人,语气冷淡,“如果想混出头,可以换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