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静得诡谲,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十点熄灯的闹铃已然响起,宿舍进入了一片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月光跃过窗棂无声倾洒进来。
余新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阻断了窗外的光。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一抹鲜红均匀地在脸颊两旁留下记号。
齐麟想,这是脸谱,妆容,或者是表演,最后,心里的指针指向了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死亡。
余新知安静地死在了宿舍的床上,一点不同于生前的喧闹。
齐麟握着栏杆的手顿时没了力气。他一松手,从上铺摔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厄运玫瑰·回忆2
齐麟和师青作为同一个宿舍的舍友,在报警后很快就被警察接到警局做了口供。面膜是齐麟的,因此齐麟接受了更为详细的问询。
等到他出来后,原本请假在外面玩的莫东义也来了。虽然事发的时候他不在,但是面膜可能会被提前下毒,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也被当做了嫌疑人。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师青坐在大厅的铁长椅上,双手抱着头,“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在了。”
发生这种事情齐麟也难过。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师青,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过多久,莫东义也坐了过来。
“这么快?”齐麟抬起眼眸问。
莫东义干咳了两声,“我又不在场,而且我也没有碰过你的面膜,他们没什么好问的。”
齐麟点了点头。
“你们今晚打算怎么办?”莫东义继续问,“你们回宿舍休息?”
想到要回宿舍,齐麟就感觉有鲠在喉,刚刚余新知死亡的一幕幕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股恶心无力感从他的胃部翻涌,他干呕了两下,没有呕出来。
“我不想回宿舍了。”师青说,“我今晚睡不着了,就在这里坐着吧。”
齐麟也觉得今夜会是一个不眠之夜,毕竟他一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里就会浮现余新知的脸。
起码在警局坐着,自己会有安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云也来到了警局。
“她怎么来了?”莫东义有些惊讶。
“我的那盒面膜是她给我的,我和警方说了,他们应该也联系了她。”齐麟靠在椅背上,神色凝重地朝凌云招了招手。
凌云的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哭过。她看了一眼长椅上坐着的三人,低着头走进了审讯室。
“你说警方会问他什么问题?”莫东义自言自语道。
齐麟不是很想理会莫东义。他现在感觉很疲惫,非常疲惫,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面膜?为什么偏偏是余新知?
是过敏吗?还是下毒?
齐麟心如乱麻,连基本的稳定心神都做不到。
……
当凌云出来时,已经是三点半了。她没有像齐麟一样坐在长椅上思考人生,而只是和三人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警局。
随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几个负责收尾的警察。
“你们快走吧,别在这待着了。”收尾刑警推了推齐麟,随即又反应过来三人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改口道:“如果你们想在这待着也不是不行……”
“算了,我走了。”第一个起身的是莫东义,“我副本还没有打完就来了,我继续去网吧包夜去。”
说完,他站起身。
“要不我们也走吧,在警局待着总感觉怪怪的。”师青对齐麟说。
齐麟亦如是想,只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
思考间,他接到了凌云的电话。
“喂,凌云,有什么话怎么不当面说?这才刚走就打电话来了。”
面对齐麟的疑问,凌云选择回避。
“我现在在我的小卖部,能来一趟吗?关于余新知的死……我有疑问。”
凌云的小卖部,齐麟去过了好多次。说是小卖部,其实是一家专门卖代购商品的进口店。因为性质的特殊,这家店在江大非常出名。
齐麟嘱咐师青先找一个能够休息的地方,然后自己打了个出租车前往凌云家的进口店。
凌晨的江城静悄悄的,一点儿也没有刚入夜那般繁华。霓虹还在闪烁,狂欢的人群却已散去。
街角走来两个醉醺醺的年轻人,男人扶着女人,女人提着高跟鞋,靠在电线杆旁边呕吐。呕吐物的味道弥漫在不算整洁的大街,惊扰了垃圾桶上趴着的野猫。
这就是江城。
齐麟摸着黑找到了凌云的店。店里很黑,没有开灯。齐麟趴在橱窗上看了一会儿,里面没人。
真是烦人,叫人过来结果她自己却迟到了。
齐麟坐到马路牙子上,盯着马路的尽头,静静等待凌云的到来。
但是他期待着的那束灯光一直没有出现在漆黑的夜里。马路上的车来来去去,没有一辆是他等着的人。
终于,他不耐烦,拨通了凌云的电话。
嘟——嘟——
手机里传来的是忙音。齐麟叹了口气,刚想挂掉电话,却发现声音似乎并不只是从右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
缓缓放下手机,齐麟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跳跃的音符从门缝里泄出,在玻璃门上衔接成网。
原来早就到店里了。齐麟想着,起身推门,门却严严实实地从里面被一把大锁锁上,他用力推也没有推开。
“凌云,开门!”齐麟不敢大力捶门,怕把玻璃门捶碎,只能站在门外喊。但是房内只有凌云的电话铃声,听不见她的半点回应。
或许是在里面睡着了。
齐麟知道店铺还有个后门,以前凌云没带钥匙的时候余新知从后门爬进去给她拿过钥匙。
他推来街边的绿皮垃圾桶,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去,再一翻身,人便落到了后院。
后院的草都很茂盛了,看上去很久也没有被修剪过。凌云不是什么勤奋的人,她开店全靠佛系,以至于她的后门都只是虚掩着,关都不带关一下。
“凌云?”稍稍推开一点门,齐麟喊道。
没人应答。
“那我进来了。”他意思性地敲了敲门,然后走进店内。
店内的东西摆的乱七八糟,很符合凌云的一贯风格。她的手机在收银台上,还亮着光。
齐麟走过去,上面显示的是他的未接来电。
“人呢?”他帮凌云挂断电话,心中隐隐有了担心,但是这份担心很快便被冲散。
凌云这家伙每天都随心所欲,不带手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齐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环顾四周,齐麟打算找到后门的钥匙帮她关好店门,可东西实在摆放的太乱,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她会把钥匙放在哪里。
柜台的抽屉里是花花绿绿的俄罗斯巧克力,柜台上摆着日本的瓷器达摩。一只毛线织成的黑猫趴在地上,旁边是散落一地的韩国男团专辑。
齐麟皱起眉头,把专辑一张张捡起来放回架子上,一转头却不小心踩到了毛线猫。
脚底一滑,猫猫玩偶被踢出好几米,齐麟下意识去扶桌子,又不小心搞倒了桌上的达摩。
达摩咕噜咕噜在地上滚着,滚进了一个角落。破晓的光从橱窗照进来,照亮了达摩脸上狰狞的笑。
齐麟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去够达摩,摸到的却不是达摩,而是另外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橘子汽水。
抬眼看去,好多橘子汽水被堆在角落。
“天哪,凌云到底是有多不上心。”齐麟抱怨了一句。
这狭小的店面简直就和垃圾堆一样,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能够出名应该多亏旁边没有类似的店。
但是抱怨归抱怨,收拾还是要收拾的。这些橘子汽水应该要放到冰柜里面去,不然很快就会坏掉。
齐麟搬来小推车,把汽水一瓶瓶放到推车上。不得不说,凌云真的很邋遢,一推小推车轮子就嘎吱嘎吱响个没完,车把手上还不知道沾上了什么黏黏的液体。
把手上的液体随意往衣角一擦,齐麟打开了冰柜的门,将汽水一瓶一瓶往里面放。
这汽水仿佛和他过不去,明明稳稳当当地放了下去,往上堆的时候就是怎么放都放不稳。
冰柜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下去掏,几包速冻饺子,几包汤圆和部队锅的食材乱七八糟堆在最下面。
以及……
他继续掏,粗糙的布料手感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像是什么抹布一类的东西,抹布下,是光滑的丝绸,丝绸包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用手指戳一戳,已经被冻得僵硬,而且扯都扯不动。
齐麟只好把另外一只手上的汽水也放下,两只手一起搬。
又重,又冰,一点儿也无法动弹。他咬牙往外扯,手上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放开手,寻找仓库房里面的电灯开关。啪嗒一声,黑暗褪去光明涌现,在那一刹那,他好像眼花了,因为他在开关上看到了一抹红色。
那红色鲜艳欲滴,似乎在往下流淌。
很快的,他发现自己不是眼花。
那红色的液体,真的就在往下流。
同样鲜红的不光是开关,还有他自己的手掌以及衣角的血迹。
那推车把手上的居然是还没有凝固的血!
齐麟的手控制不住发抖,他大致猜到冰柜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了,只是他没有勇气上前查看。
是……凌云吗?那丝绸的触感,分明是衣服才对。
一夜之间见证了两具生命的消逝,齐麟的腿微微发软。他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动到了冰柜。
冰柜的最上层是饺子和汤圆没错,然而在包装袋的缝隙中,他依稀能看到红色的碎花长裙。
是凌云之前到警局穿的那一身。
齐麟咽了一口口水。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要再好奇了,可手怎么样都不听使唤,依旧拨开了挡在最上层的冻物。
他彻底看见了躺在冰柜最下面的凌云。这个皮肤白皙的女孩此时皮肤更加白皙,睫毛上发梢上全部结满了冰碴。
齐麟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110三个数字按了好久才按出来。
第二十七章 厄运玫瑰·回忆3
“怎么又是你?”处理这一案的刑警走出案发现场时,鄙夷地看了一眼蹲在街边冷色煞白的齐麟。
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有水准,毕竟这话说得就好像他乐意似的——这种事情,没有人会想要体验。
刑警啧了一声,蹲在齐麟旁边摸出一支烟,“借个火?”
“我不抽烟。”齐麟双手插进裤袋里,漠然看着刑警。
“年轻人怎么不抽烟呢?”刑警呵呵笑了两声,将叼着的烟放回了口袋里,“你是江大的学生?”
“嗯,大四,准备出去实习了。”齐麟说,“实习之前就遇到这种事。”
“那挺惨的。”刑警打了个哈欠,“学校应该会给你保研名额吧。”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没有这个打算。”齐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很想和别人说话,但是刑警一直在问,他本着礼貌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刑警沉默了良久。
“其实我的侄子也在江大,今年读大一,心理系。”
齐麟对心理系的学生没有什么印象。心理系和理工科一样在实验楼上课,宿舍和齐麟他们也不在同一栋。
“反正你有事就找我,想到了什么线索也可以找我。”刑警递给齐麟一张名片,齐麟接过来,是一张绿油油的名片,上面写着刑警的大名“邢安国”。
刑警们为凌云的店铺拉上了封条,齐麟随便找了家街边的咖啡店,点了杯咖啡坐在窗边,往窗外一望,就能看见法医正扛着一个白色的担架将凌云的尸体用白布盖着抬上车。
白布盖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她的长裙鲜红露出一角,在一片雪白中格外耀眼,齐麟还真不一定能够辨识出来。
想到这,齐麟叹了口气。
短短的一天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在二十四小时前的现在,他还和余新知在食堂里面吃早餐。那时候余新知捧着要给凌云的礼物看来看去,满脸都写着对未来的期盼。
可惜他们都再也没有未来了。一个人埋葬在漆黑的宿舍里,一个人沉没在冰凉的囹圄中。
齐麟捏着咖啡勺搅拌面前的那杯卡布奇诺,白色的泡沫沉了又浮,他最终没有喝。
第一个死的是自己的舍友,第二个死的是自己的朋友,两个人都和自己有着紧密关系。
说不定下一个盯上的就是自己。
抬起眼眸看向四周,每一个人都好像盯着自己一样,坐在角落的高中学生,推着婴儿车的宝宝妈妈,柜台前的无业游民,以及刚推门进来的白发老人。
他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些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齐麟,你在微信上说的是什么意思?”师青也来到了咖啡店,一进门,他就直奔齐麟而来。
“凌云死了,我发现的。”齐麟说,“我怀疑下一个目标会是我。”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不定是他们情侣之间的事情,我们三个是无辜的。”师青提到生死大事的时候很激动。
他平日里是一个热爱文学的男生,没事总是捧着各大名家的书籍,戴着金丝眼镜的他天生长着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齐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