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陆野诧异了:“你怎么回事?你住过?”
“你是不是查过我?”朝晖反问。
陆野把水杯塞进朝晖手里:“我是查过你,但你以前住什么样的小区我并不知道。”
朝晖不说话了,死死盯着他:“好,我信你,你以后也不许查。”
陆野看着朝晖带有敌意的眼神,突然想,你是相信我了,但我拿什么去相信你呢,谎话连篇的小子?
说完这些话,朝晖端着水杯从床上下来,到床头柜前翻找,噼里啪啦抖了一堆药到手心,花花绿绿的,触目惊心。他嗓子细,没法一次咽下这么多,就捏起一颗往嘴里放。
结果陆野又上前来,把他满满一手心的药都抢走了。
“你又干什么?!”朝晖好像冒上火气了,瞪着陆野。
陆野一点没让步:“这么多药你打算空腹吃吗?”
朝晖有点大声:“对啊!谁他妈给我做早饭!”
陆野沉默了几秒,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就有一袋子过期的挂面被丢了出来,仅存的一袋还能吃的被下入了滚水中。
朝晖有点呆滞地听着厨房的滚水咕噜声,身为一个小说写手也觉得有点魔幻了。
第24章 抽丝剥茧
陆野搅和着碗里的汤面,突然开口道,“怎么不吃?不爱吃打卤面?”
朝晖坐在陆野面前,坐在这个万年都不拉开的餐椅上,注视着面前的这碗面,有点愣神。听到陆野的话才顿了顿,反应过来。“哦,吃。”他用筷子挑起面条,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吃饭都像喂鸟似的……”陆野吐槽一句,然后暴风吸入。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虽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似乎也改不过来了。
朝晖小口小口地吃着,脑子里浮现出了苏琴的身影。
在陆野的梦里,苏琴是个老师,但在现实中,这个女人没有那么高的文化水平,从男人的牢笼中逃脱出来之后甚至都不能养活自己,更别提还带着朝晖这个拖油瓶。
但苏琴到底也是个母亲,不舍得让自己的小孩连顿饱饭都吃不上。那时候她一天要打三份工,白天睡一会就起来摘小玩具上的线头;饭点去给家附近的小饭馆洗盘子;深夜就去上夜班,是在一个化学工厂,每晚在黑夜中守着几个巨型压力罐,如果指针进入红区,就要把所有的高级工人喊来处理——听起来是一件很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但事实上这份工作是拿命去换的。
朝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苏琴不需要睡眠,早晨起来能吃到苏琴煮的面条,晚上回家也能在锅里找到做好的饭菜……每日的一汤一饭,从来没少了他的。
苏琴死了这么多年了……再也没人给他在早上给他煮一份面。
朝晖吃面条都没怎么发出声音,喉咙里却传来“咕噜”一声,像哽咽似的。陆野已经把面汤都干了,察觉到朝晖情绪有点低落,就问“怎么了”。
“没事。”朝晖低垂着脑袋,继续慢慢吃面。
“没事的话就来聊聊吧,”陆野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木质桌面,“你以前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创伤。”
本以为朝晖会立刻逃离这个话题甚至恼羞成怒,但这次朝晖没有,反而立刻答话问:“怎么讲,为啥会觉得我有心理创伤?我有什么行为很反常么?”
你的所有行为都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吧——但陆野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陆野实话实说:“自残、过分讨厌医院、还有……性瘾,之类的。”
“噗嗤。”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朝晖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刻他更像一个小疯子。
他从陆野对面站起来,绕到这边,一下子抬起长腿,直接就踩在了陆野的裆部,不轻不重转起脚腕来。他揪着陆野的领子,瞬移似的瞬间贴近,鼻尖挨着陆野的鼻尖,笑眯眯地说:“说我‘性瘾’……我跟你做的时候,你这里难道是软的吗?”
陆野岿然不动,用沉默拒绝着朝晖的轻佻。
朝晖一脚没踩出什么反应,好像没得趣一样把腿放下去了,转身就往卧室走,边走边说:“现在的同性恋小年轻,大多都喜欢出去约一约的。我只不过是不喜欢恒定的床伴,才会经常换着来……再说,就当给你们验验功能。不过你要是担心我得那方面的病话,可以去床头柜里翻翻,里面有艾滋病检查的单子,上个月才查的。”
“也就是说你上个月还去约炮了?”陆野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眉毛已经微微皱起来了。但朝晖背对着他走了,看不到。
朝晖也不在乎的样子:“你觉得有,那就是有咯。”
“那我在你眼里,功能可还行?”陆野冷不丁地说。
朝晖后背一僵,然后摆摆手:“你好得很。”四个字之间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不易捕捉到的咬牙切齿。
陆野轻轻叹气:“别去找单子了,过来吧。”
朝晖似乎还记恨着陆野对自己的“评价”,没有彻底走进卧室,也没有回到餐桌前,随身就倚靠在卧室门框上了,与陆野不远不近地望着。
“你真的没有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吗?”陆野问。
“有。我妈死了,朝明红找了小三,这几年还给我添了个徒有血缘的傻子妹妹。这些算不算,陆大警官?”朝晖回答得极快。
“为什么要说是‘小三’?据我所知你父亲在你母亲去世之后才又重新娶妻。”陆野觉得他们好像到了审讯室,回到了他扫黄把朝晖逮回去的那一天。
朝晖脸色不太好看:“因为朝明红非要装腔作势,营造好男人的人设。其实那女人在我妈跟他离婚之前就已经在家里住着了,只可惜肚子不争气,不仅没给他生个朝思暮想的小儿子,还添了个朝夕月。”
陆野思考片刻,又说:“那你知道半年前那伙人为什么要绑架朝夕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傻不拉几的小姑娘我都不认,你觉得我还会对朝明红有什么关心吗?”朝晖嘲讽。
“朝明红有可能涉毒。”但陆野还是说了出来。
朝晖慢慢地,慢慢地把嘴巴闭起来。
陆野继续说:“但这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只有一点蛛丝马迹,还不足以把背后那张大网给串起来。”
陆野站起来,朝着朝晖走来:“说来……能找到这丝蛛丝马迹也少不了你的功劳,那时候你把那伙第一次实施绑架的蠢材都给打趴下了,还引出来了一个落荒而逃的家伙……嗯,虽然他给了刘跳跳那个倒霉的一子弹,但我们循着子弹也查到了他头上,几乎是一网打尽,然后查出了不少东西。”
朝晖躲避,但陆野察觉到,两步上前,攥住了朝晖细瘦的手腕。
一转攻势。
“这些线索与我师父的死有很大的关系……朝晖,告诉我,为什么昨天我提到霍青连的时候,你反应那么大?”陆野低头把朝晖抵在角落,按住他的下颌,不准他扭头。
朝晖开始细细地发抖,这是他崩溃之前一贯的前兆。
但其实,如果现在去仔细观察陆野,就会发现他也浑身都是冷汗——因为他把朝晖逼到角落问出这句话,也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没人知道朝晖会不会和昨天一样,听到霍青连就突然疯掉。
但陆野还是狠下心,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给朝晖,而是继续逼问:“你昨天为什么说霍青连不配当警察,他是不是负责过你家的什么案子?”
“不……”朝晖挣扎起来。
“回答我,朝晖,就回答我一句,霍青连他是不是认识朝明红?”陆野的语气也渐渐急切,他不太敢继续赌下去了,看到朝晖这幅样子,他胸腔里好像有一只手在撕扯着什么。
“没有,没有……他们不认识……”朝晖眼角开始泛红。
“那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朝明红的什么交易,或者是什么不对劲的行为?”陆野扔出炸弹。
朝晖的瞳孔瞬间缩小,像猫科动物,然后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他一把摁上了陆野的胸口,红着眼眶颤抖着说:“你他妈的……别问了行不行?我不知道,我没看见过,都与我无关!!”
——朝晖半年前就能把那群犯罪分子都打趴下,现在打一个陆野,也许都不会吃什么亏。只见他在陆野怀里,高高举起了拳头,却在马上就要触及那张脸颊的时候瞬间放下,像一下子脱了力。
眼泪又一次从朝晖眼眶里涌出来,他最终还是决定收起獠牙,对这个向来温柔的男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朝晖的一系列动作都被陆野看在眼里,他也说不出话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朝晖拥入怀里。
小孩一下子绷不住了,在他耳边一声声地啜泣:“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逼我……”
“对不起……对不起……”陆野皱紧眉头,心如刀绞。
陆野知道,自己正在小心地抽丝剥茧,不仅是对于霍青连的案子抽丝剥茧,他也在一点点剥离朝晖身上那层厚厚的保护壳。
第25章 来日方长
“给我一点信心,也给你自己一点信心,好吗,”陆野把方才从朝晖手里没收的那一把早上吃的药递给朝晖,还附带了一杯温水,“我大概猜到你在担心什么……了。”
朝晖刚才又哭过一场,有点不在状态。他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地接过药,当着陆野的面一点点咽下去。
“我应该还没有正式道过歉。”陆野冷不丁地开口道。
朝晖咽下一口水,视线扫过陆野:“什么道歉?”
“海港那边的事情,抱歉,那几个把你铐起来的警察……是他们误会你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江夜市,我会让那个踹你的警察对你道歉,”陆野颇为认真,“其实那个警察在你住院的时候提着水果去看过过一次,但你没醒,他本想着等你出院了再……但你走了。”
朝晖立刻回答,语气冷淡:“不用了,谢谢。也不要让他来道歉了,我能理解的。”
场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你是不是害怕我也以为刘跳跳是你打伤的?”陆野突然开口。
朝晖抿着嘴,拒绝回答。其实看到一向成熟稳重的陆野露出这种大型犬一样的神情,他就已经没什么怨念了。
不过陆野似乎决定把事情彻底说开。他伸手过去,捏着朝晖的手指,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开枪,毕竟你妹妹还在那里,你不可能当着她的面……”
说到这里,陆野的眼神暗了暗,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晚他跑到集装箱后、一下子看到两个伤患的场景。
“而且你绝对不会是一个坏孩子,我肯定。”陆野说真心话。
朝晖突然眨眨眼睛,把脸别向一边:“我都要二十一了,别替我装嫩了。”
“我比你大十一,”陆野的话好像越来越多了,“我二十岁的时候……比你差太多了,那时候只知道在警校里摸索,连高楼大厦都没怎么见过。”
“这个时候知道拿年龄说事了,不知道是谁之前还抱怨自己比我大太多。”朝晖听着陆野的声音,一点都不在嘴上饶人。
“年龄大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愿不愿意接受我。”陆野好似漫不经心地扔了一个重磅炸弹。
朝晖别到一侧的头彻底别不回来了。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跑了,陆野半年见不到他,自然会去找另一个对象,他算不上什么的。
可谁知道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还像在江夜市似的,一路跟着他回了家,竟然有些穷追不舍的意味。
这一系列事情看下来,大概就是所谓的“机缘与人为”都拉满了。
朝晖开始思考。陆野觉得他有性瘾,分明一点都没说错,他对性的渴求就像毒瘾似的,一阵一阵地发作,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这半年多,他一次都没有出去约过。他明明过得一点都不舒服,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还动不动被各种下三滥的想法折磨得心急火燎,完全得不到纾解。
他觉得自己腌臜透了,配不上那个堂堂正正的陆野,要是再这么自甘堕落下去,那可真就没得回头了。所以他忍了。
轻轻叹出一口气,朝晖听着陆野在自己耳边的低沉嗓音,只觉得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那本新书里写下的一句话——“你们的爱情是困于囚笼,我的爱情是放归山野。”
莫名其妙的,他不想把身边人放走了,而是想向上天求一个“来日方长”。至于这“来日方长”里有什么……也许是一杯温水,也许是一碗挂面,也许是陆野在每一句话后面紧跟的“好不好”。
第26章 毛骨悚然
在恋爱之上,也许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朝晖拉回思绪,问:“你们为什么突然认为朝明红涉毒?”
陆野听了这个问题,把朝晖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朝晖略不耐烦:“我跟朝明红完全没有关系了,户口都不在一个本子上,你没必要防着我。”
“没有防着你,”陆野转移视线,“只是有点惊讶,以前从未听你提及过朝明红,还以为你完全不在乎。”
“我就是完全不在乎他,但不妨碍我知道他造了什么孽。你说不说?”朝晖就差翻个白眼了。
陆野思考。在离开江夜市之前,陈队还提醒过他,如果有问题,最好还是防着点朝晖。虽然朝家父子二人已多年不见,但到底有血缘在里面,难免会有点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