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和监控所展现的事实相悖了。如果卓嫣真的想通过恐吓信吸引他和警方的注意,想故意留下线索,那监控是个多好的媒介,为什么要避开呢?
朝晖的指腹滑着鼠标滚轮,把他发现恐吓信前前后后一整天的监控完整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有收获。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空格键,监控资料暂停,他也向后仰去,倚在椅背上。
“怎么了,找不到线索?”保安在自己的保温杯里泡了点枸杞,现在正端着被子吹,见到朝晖的颓态,忍不住询问。
朝晖点点头,没说话。
“哎,不着急,我今晚也不换班,你慢慢看,”保安提了个建议,“要不,你别放这么快,用两倍速、四倍速试试?万一送信的家伙就是跑得飞快呢?”
朝晖苦笑:“他跑得再快,也起码能在监控里留下个影子吧。这……纯属闹鬼了。”
话虽这么说,朝晖还是重新坐好,乖乖把速度调慢,从头再来。保安也是个好心的,抱着保温杯,也拖了个椅子坐在朝晖身边,瞪着眼睛和朝晖一起检查。
朝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靠过来的保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他知道保安没恶意,但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和任何人都要保持安全距离。
也许这是丁高磊教给他唯一的正向道理,虽然“学费”很夸张。
“哎哎,你这是走神了?”保安突然叫唤了一声。
“啊?”朝晖一愣,问:“怎么了?”
“等等等等,”保安把脖子伸长,脸都快贴上屏幕了,“你往前调一点,就一点,一分钟就行。”
朝晖不知道保安看到了什么东西,心里骤然产生了几分期待,赶紧照做,把手按在向左的方向键上,轻轻一敲。
紧接着,二人都明明白白地看到,监控上的时间往前跳了两分钟。
还没等朝晖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保安又开始叫唤:“哎呦,我说让你调一分钟,你怎么调了这么多?往回调点。”
朝晖有点诧异,但还是又按了一下向右的方向键,瞬间又跳回到了两分钟之后。
“哎!一分钟诶!”保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把朝晖的手挪开,自己上来调了一下,却得到了和刚才一样的结果。
这下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不管他们怎么调整,这个地方就是一下子跳过了两分钟。
朝晖感觉一双扣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缓缓收紧了。
“这咋回事?”保安还迷惑着,放弃了键盘,拿鼠标拖进度条,也是一样。他反反复复地调整这一小段监控,朝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冷汗渐渐把他的衬衫打湿了。
过了一分多钟,朝晖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声线有些颤抖,说:“叔,别翻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啊?”
“有人把这段监控拿走了,这里面又都是静物,咱们用倍速看,看不出视频裁剪的。而且这只是一分钟的差距……只要没人在意监控上的数秒……”朝晖说不下去了,脖子上的手牢牢扼住了他,恐慌在他的胸腔里爆炸开。
保安也听懂了,张着手傻了半天,然后调出每一个摄像头的监控,找到那段时间开始检查,发现都多多少少被裁剪了一些。
短短一分钟的消失,这才是真正的蛛丝马迹。
“那个……青年啊……你还是联系警察吧。”保安也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朝晖。
只见朝晖瞪大眼睛,手臂撑在桌沿上,他压抑着变粗重的喘息。是谁能有如此本领,在半年前、警察来搜证之前就把一切卓嫣留下的线索抹杀掉,再转头把她囚禁?
如果再往前想——干脆想到十年前去!如果真的像卓嫣所说,也曾经给霍青连送过恐吓信,也留下了线索……那有谁能顺着线索摸到霍青连,再把霍青连抹杀?
朝晖不敢再想了。他猛地站起来,抓起背包就往外跑,一路狂奔。他要回江夜!他要去找那个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男人!他要亲口问一问,十年前的那些事,到底从何而起。
————
“陈队,过了前面那条小路,就是卓嫣定位所在的别墅了。” 许阳看着手机里的讯息,跟陈建国交流。
陈建国却紧蹙眉头,只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往前走。
走到快拐角处的地方,众人已经能看到那栋别墅的一角了,陈建国却突然又打了个手势,让大家齐刷刷地蹲了下来。
“陈队?”许阳有点懵,说:“我看那边没人啊,不过去吗?”
陈建国没说话,似乎思考了很久,他站了起来,跟警察们吩咐:“你们待在这里别动,我上前看看去。”
“陈队,你这是干什么!”几个人嚷嚷起来,被陈建国一个眼刀喝止住。
“像什么样子?我去看一眼屋里有没有人守着,”陈建国无视了一切反驳意见,把通讯器握在手里,走了出去,“拿好通讯器,有事我就联系你们,你们随时准备上前。”
许阳看着陈建国已经有些伛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虽然陈建国说话不好听,但绝对不是个强硬的人,大家的意见都会考虑的,唯独这次,他罕见地我行我素,一个人走过去了。
最近的一系列行动都牵扯着十年前消失的那位姓霍的前辈,许阳想,如果十年前霍前辈没有出事,现在他们会不会经常并肩站在一起,一起出警办案?他还听说刑警副队陆野是霍前辈的徒弟,他也能感觉得到,陈队真的很照顾陆野,面对陆野的时候总爱多叮嘱几句,会不会……是怕陆野也像霍前辈一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呢?
这个小警察脑袋里想的东西不少,错综复杂的,但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陈建国。
他盯着,盯着,目光跟着陈建国的脚步往前看,看到了那栋别墅的玻璃窗。他愣怔了一下,忽地意识到,那扇窗户太干净了。这个度假村废弃了这么久,别的房子的窗户早就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这扇却一点污渍都没有……就好像有人一直打扫着卫生。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站起来,把旁边的弟兄撞倒在地。
“卧槽,许阳,你干啥?陈队不是让咱们蹲好了吗?”那哥们恼火起来,拽着他的裤子就要往下拉:“蹲下!别弄出什么动静来!”
“不是,我,我……”许阳一遇上什么事就紧张,有点结巴了,他指着那扇窗户,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但他这一站起来,随着视角变化,他看到那扇窗里更多的东西——一个红点在窗后闪烁,像恶魔的眼睛,对他挑衅一般地眨眼。
陈建国已经走出挺远了,没听见后面的动静,也没察觉到窗户里的东西。
霎时间,许阳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把同事的手拍开,挣脱开众人的拉扯,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他什么都不想了,满脑子都是陈建国的背影。
“陈队!陈队!陈队!!!”许阳好像活了22年都没有这么声嘶力竭过,他伸出手去,一边踉跄着奔跑一边试图抓住陈建国,让他停下来。
陈建国听到了声响,回过头,看见面目都有些狰狞的许阳狂奔而来,看见他一手带出来的那些刑警都从楼后面跑了出来。
下一秒,轰鸣声爆发在他身后,热浪裹挟着巨大的力量,把他无情地掀开。一瞬间,他失去了听觉。
第65章 求证
哪怕许阳考虑到了炸弹存在的可能,这场爆炸也依旧称得上过于突然。许阳眼睁睁地看着陈建国被瞬间膨胀的空气掀翻在地,几乎在空中翻了个滚,然后一头摔在地上。
他也被轰鸣声弄出了耳鸣,没能听见陈建国的头磕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但他看得清清楚楚,有鲜血顺着陈建国的脑袋流淌下来。
不只是许阳疯了,所有没能即使冲上前的警察都疯了,他们扑上来,用手掌挥开空气中飘荡的灰尘,去看清陈建国的状态。
许阳离得最近,这也是他长这么大跑得最快的一次,他滑倒在陈建国脸边,双手抖如筛糠,和着血和沙土,摁在陈建国脖颈两侧,然后一下子松了口气,瘫倒在一边。肾上腺素带给他的力量褪去许多,但他哑着嗓子,大声喊:“还活着!还活着!”
有警察立刻打了120,也有直接联系了武警部队的。长久无人居住的度假村囤积了许多尘土,仿佛都被这一炸给扬上了天,许阳看着周围忙活的同事,觉得现在的场面就和那些尘土一样,又烦,又乱。
不远处,那栋“罪魁祸首”的精致别墅已经燃烧起来了,火舌在窗间吞吐,不少墙皮被掀开,露出赤裸裸的钢筋与水泥。许阳盯着那片通红的火,突然放下了按在陈建国大动脉上的手,直起身,踉跄着走过去。
大家都忙活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许阳走向了那栋房子。好在房子里的东西好像都在爆炸中消失了,已经没什么可烧的了,火势并不大,许阳靠近过去,也觉得能耐受得住这种灼热。他使出吃奶的劲踹开大门,然后走进去,四下寻找。
劫后余生的许阳骤然冷静下来,浑身的热血转化为了冷汗,迎着热浪而上。
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知道,这栋房子里一定有什么需要被销毁的东西,甚至要一场爆炸才能处理干净……趁现在现场毁灭的还不够彻底,他要竭尽全力找出点线索,哪怕只有一点。正义感与责任心驱使着他,但同时,他也不容许自己在这场代价惨重的行动中,一点东西都带不回去。
他快步冲上了二楼,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把视线范围内所有能检查的东西都草草看过去。大厅里有一看就很昂贵的花瓶,洗漱间有女士护肤品,衣帽间烧得最厉害,但看得出来那些还未燃烧殆尽的衣物都属于成年女性。他意识到,卓嫣住在这里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于是他拿走了几个小的化妆品罐。他觉得上面会有DNA残留。
焦黑的实木茶几里有不少幸存的纸张,但上面都是一些凌乱的笔画,作者似乎用各种水笔在上面发泄愤怒与绝望。许阳像翻书一样快速翻过去,刚要放下,却又想到这些上面也可能有线索,就又卷起来了。
纸张刚刚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许阳却忽然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遥远,但在他严重的耳鸣中,那一声还是传进去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声音传出的那个房间,火焰在他脚下渐渐熄灭为灰黑。他走过去,小心再小心。他知道,爆炸能在陈建国接近的时候发生,说明对方已经把挑衅赤裸裸地摆到了台面上来。最狠戾的恶人也最胆大,他务必谨慎。
这个房间同样被爆炸波及严重,墙体都焦黑了……但……一个巨大的保险柜立在那里,那个女人就倒在柜子里,浑身的血肉展示在许阳面前,让他险些呕吐出来。
那是卓嫣。
虽然现在卓嫣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许阳大体猜出了卓嫣的遭遇——她大概知道会有这场用于灭口的爆炸,所以抵死挣扎,手腕脚腕上勒出的血痕就是很好的证据。她想逃到保险柜里躲避爆炸,可惜只迟了一步,柜门没能关上,她还是被冲击得体无完肤。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许阳手脚冰凉,他胆怯的本性重新探头探脑,让他发着抖用通讯机联络了外面的同事。
“嘟嘟”两声响后,外面忙着抢救陈建国的同事接了起来。许阳别开脑袋不敢看卓嫣的惨状,结结巴巴地对那边说:“我……我好像找到卓嫣了。她,她……”
还没等对面说些什么,那个半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女人不知从哪里来了回光返照的本事,突然惨叫起来。灰烬堵了她的鼻腔口腔,让她的声音不再真实,像是地狱里的哀鸣。
“朝明红杀我——朝明红杀我!!!”
许阳手一抖,通讯机“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的灰烬里。
————
“野哥,前面就是尚居小区了,朝晖就是在那里收到的恐吓信,”刘跳跳开着车,指了指路边,尚居小区的牌子已经能看得到了,“你确定不去当地公安局报个到了?直接过去查?”
刘跳跳和陆野开车抵达了江明市,本来说好了要先去联络一下当地公安局的,陆野却在中途变了卦,让刘跳跳拐了个弯,直接拐来了尚居小区。
“不去了,时间太紧张。”陆野低头看了看手机,给陈建国打了个电话。虽然他做这个决定很大胆,但到底不应该越过程序……所以这个时候他就需要陈队来帮忙擦擦屁股,跟江明市那边好好解释解释。
可电话拨出去好半天都没人接起来。陆野皱着眉毛把手机放下来,盯着自动挂断的屏幕,陷入了思考。
陈建国的手机常年畅通,平常不会出现这种接不起电话的情况。
也许只是太忙了……陆野如是想着,领着刘跳跳下了车,走向保安亭。但他的心脏莫名其妙的突突跳起来,俗称心慌。最近江夜不太平,他又想,于是又给陈建国打了一遍电话。
依旧没人接。
只见两个大汉站在保安亭前伫立好半天,偏偏不进去,就站在那里,一个打电话,一个干瞅着另一个打电话——保安亭里的保安都打量他们好几遍了,终于忍不住,拉开小窗问:“哎,那两个青年,你们要去谁家啊?来签个字吧。”
陆野放下电话,先回应了保安一句:“我们不去谁家。”他让刘跳跳先上前出示警察证、说明来意,自己则拨打了陈建国身边其他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