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寒假只有十天,从腊月二十八放到大年初七,连教育局都救不了他们。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十天总比没有强。
放假那天,大家还是收拾行囊,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大年。
迟建峰和余淑慧亲自驾车来接两个孩子回家。
除夕那天,余淑慧为了犒劳两个高考生,专门请了三个大厨来家里做饭,热热闹闹地摆了一大桌子。
迟炀的堂嫂这会儿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没什么力气和食欲,迟炀的堂哥就拿着小靠枕守在旁边嘘寒问暖,剥虾剔鱼,破天荒地没嘴欠调戏两个高中生。
年夜饭后,堂哥扶堂嫂上楼休息,然后返回客厅,和家人一起看春晚。
迟建峰跟儿子一边喝酒,一边聊公司的事。余淑慧对这些话题一窍不通,就在沙发上问起了两个高中生的校园生活。
趁着迟炀去卫生间的工夫,余淑慧趁机神秘兮兮地问凌琅:“我听说炀炀在学校有喜欢的人了。”
凌琅刚嚼碎一颗开心果,这下直接呛到嗓子眼,然后是一阵猛咳。
余淑慧看凌琅这么大反应,心说自己肯定是猜中了,于是有些得意道:“好了好了,我就不问是哪个姑娘了,给炀炀留点面子。”
听到“姑娘”二字,凌琅一颗疯狂跳动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余淑慧又问了下两个人的期末成绩,包括凌琅的艺考情况。
一旁的堂哥听闻迟炀的分数,插嘴道:“都一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考这么点分啊?这小子不会打算一直这么压分下去,最后来个一鸣惊人艳惊四座吧?”
凌琅一愣:“什么压分?”
堂哥也惊讶:“你不知道吗?他回国本来要上预备班的,但做了测试之后,成绩可以排进年级前三名,所以校长才破例让他直接进正式班。”
这是他给迟炀开家长会的时候得知的,他问迟炀明明入学成绩这么好,为什么平时考试却成绩平平,他压根不信迟炀是超常发挥,因为他知道迟炀在A国的学习水平。迟炀知道忽悠不过他,就承认了,但没说原因,只是要他别声张出去,他只当是弟弟的装逼瘾又犯了。
但他没想到,迟炀居然连自己喜欢得要命的小男朋友都瞒着,这完全不符合迟家男人坦荡荡的传统!
他正好有点喝多了,又憋了一整顿年夜饭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兴致一来,就决定在凌琅面前拆穿他男朋友的中二真面目。
第59章
迟炀回来的时候,客厅依旧是温馨热闹的老样子。
灯火通明中,大伯和堂哥喝着酒谈天说地,伯母拉着凌琅吐槽春晚正在播放的一个小品节目,感叹现在的小品质量大不如前了。
凌琅则在旁边倾身听着,必要地时候给予回应。
迟炀很自然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加入话题,但很快,他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原本三个人的聊天,却变成了余淑慧分别和他们两个人对话,他每次想要和凌琅说些什么,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变成没有回应的单线联系。
他给凌琅剥的橘子,到最后凌琅也没吃。
零点不知不觉到了,电视上开始倒计时。迟建峰和余淑慧拿出五个红包,给迟炀和凌琅一人发了一个,然后给迟炀堂哥发了一个。还有两个是给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小孙子的,让儿子一并带回卧室去,叮嘱他一定要放在枕头下面。
上楼睡觉的时候,凌琅睫毛在眼睑上耷拉了一片阴影,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
迟炀见状,也就没有强行找他问情况,跟他说了晚安之后,目送他回隔壁的房间。
迟炀洗了个澡出来,微信收到一个五千元转账,是堂哥发来的,备注“压岁钱”。
他发了个问号。
堂哥回复:这么多年都没给你发过红包,今年给你发一个。
迟炀回了个“哦,谢谢”过去,还以为是他堂哥马上要当爹了,所以自作主张把自己辈分给拔高了。
扔下手机,迟炀把明天要做的习题册拿出来,分别在书桌并排的两张椅子前各摆了一份,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成绩那么好,还需要每天做习题?”
迟炀猛地回头。
他房门没关,凌琅正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凌琅语气中若有似无的戏谑感让迟炀顿了顿,他笑着走过去:“才班级第十一名而已,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大。”
凌琅:“难道不是年级前三名吗?”
迟炀脑仁子顿时一阵剧烈抽搐,终于明白堂哥为什么要突然给他发红包。
他张了张嘴,道:“小琅,你都知道了……”
凌琅皱起眉头:“你明明成绩很好,为什么要骗人?”
骗别人就算了,还连他一起骗。
整整半个学期,他因为担心迟炀跟不上国内的学习节奏,逼着自已每天按时坐进教室后排的角落,绞尽脑汁完成作业,也再没有逃过课,后来,他又怕迟炀超过自己之后就不再和他一起学习,开始想方设法地提升分数。他还帮迟炀分析错题,归纳知识点,写满了整整三个本子。他时常觉得自己肩负着重任,他不希望迟炀被人看低,想让迟炀回归从前的优越……
现在一想起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大傻逼。
事实上,人家压根就不需要他这个学渣的帮助。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譬如他给迟炀讲题的时候,无论多快、多简略,迟炀都能听懂,再譬如迟炀每次考试成绩总是刚好在他后面一点……
但这些通通被他忽略了,因为他早就变得比迟炀更加依赖这些一起学习的时光。
他不相信迟炀这么做,仅仅是他堂哥口中的装逼那么简单,他认识的迟炀不是这种肤浅幼稚的人。
迟炀握住凌琅的肩膀:“先进来好吗?进来再说。”
凌琅没动,依旧抱臂站在那,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是铁了心要他的解释。
最终,他还是垂下手,叹了口气:“因为我刚回国那会儿,不知道怎样接近你。”
迟炀这话倒是真没撒谎,这是他最初计划的切入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怪我了,怪我逼着你骗人。”凌琅语气喃喃了起来,垂下目光,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迟炀想起凌琅曾经的心结,立刻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你千万别乱想,你这次要是能不怪我,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良久,凌琅抬起阴沉的双目:“难怪你每次考试‘进步’了都那么高兴,看我被耍得团团转,你挺有成就感是吧?”
“没有,我那是真的高兴,”迟炀认真道,“小琅,但我是在为你高兴。”
凌琅闻言,心思电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这么久以来,表面上是他一直带着迟炀学习,实际却是迟炀为了让他好好学习,煞费苦心设的一个局。
想到这里,凌琅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一把揪住了迟炀的衣领,咬牙道:“听着,我不需要你用这种骗人的方式来帮助我!”
凌琅的反应完全在迟炀的预料之中,他知道小狼崽不笨,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弯绕。
“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迟炀苦笑了一下,“要不你揍我一顿出气,只要别打脸就行,不然明天被发现了不好交代。”
凌琅紧紧攥着迟炀的衣领,胸口上下起伏,狠狠地盯了他半天,末了沉声道:“懒得跟你动手。”
说完用力掼开迟炀。
迟炀往后踉跄两步,小腿撞到了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生疼。
凌琅也没管他,转身欲走。
迟炀在后面叫住他:“那你明天还来我房间做题吗?”
“不来。”凌琅背对着迟炀,冷冷丢下一句话,“下个学期开学考,你考不到年级第一,就永远别再找我学习了。”
迟炀看着空荡荡的门外,听着隔壁重重的关门声,低头抚了抚胸口上的褶皱,但怎么也弄不平整。小狼崽手劲实在太大了。
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有点自嘲,又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睡前,迟炀把堂哥给他发的五千退了回去,并且配了个“微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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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全家人一起吃早餐。
醒了酒的堂哥此刻记忆回笼,想起自己昨天似乎办了件不太地道的事,于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两个并肩而坐的小情侣,内心有些忐忑,就连面前精致丰盛的早饭都不香了。
只见迟炀拿起一个小瓷碗,盛了几个白白胖胖的饺子送到凌琅面前,温声道:“来,吃点饺子,是你喜欢的虾仁馅。”
过了一会儿,迟炀又倒了杯热腾腾的花茶放到凌琅旁边,问他渴不渴,自己面前的东西却没动几口。
余淑慧看着茶饭不思的儿子和侄子,还以为是今天的早餐恰好都不合他们胃口,她心说巧了,这两个孩子打小不对付,一个说东,一个绝对要说西,这会儿居然难得有了共同的默契。
半顿饭的工夫,迟炀把整个桌上的食物都往凌琅面前送了一遍。
埋头吃东西的凌琅受不了,抬起头问:“你能不能吃你自己的?”
虽然语气不怎么有温度,但好在终于说话了,迟炀和堂哥纷纷松了一口气。
大年初二,凌琅去叶家给妈妈和妹妹拜年,迟炀也硬跟着一起去了。
两人一进门,就被一人塞了个大红包。
叶芷夕直呼她妈偏心,只给她两百块压岁钱。
关燕哼了一声:“妈妈平时给你的零花钱还不够多吗?再说了,你一个小孩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这么独立?还有你的成绩,能有你哥一半好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被妈妈借机唠叨的叛逆少女叶芷夕捂着耳朵逃走了。
关燕对凌琅歉意地笑了笑,意思是希望他别把叶芷夕的话放在心上,然后拉着凌琅的胳膊带他去沙发上坐。
她只要一想到儿子是在别人家过的年,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给的红包也就格外的厚。
她年前其实提过,希望凌琅和她一起回她丈夫老家过年,但结果还是和去年一样,被凌琅婉拒了。她也能理解凌琅的想法,要他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大家子陌生人其乐融融,对他来说,的确也是一种伤害。
叶叔叔也在,对凌琅的到来表示非常欢迎,吃过晚饭后,还希望凌琅和迟炀今晚能够留宿。
他们一家三口刚从老家回市区,舟车劳顿也挺累的,凌琅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呆到十点多就离开了。
大年初二的夜晚,四处张灯结彩,成片的红灯笼如同火红的海,但路上安安静静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空余无声的热闹。
这么晚了,很难打到车,两个人决定散步回去,正好在叶家吃得有点撑,就当是消消食。
从市区进入南山的一段路有点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刚走进两条酒吧街的岔路口,耳边突然一阵破风的呼啸声,是朝凌琅的方向来的,迟炀想也没想就抬臂挡了一下,一阵剧痛袭来。
下一秒,他抓住铁棍就是一个反拧,把挥棍子的人狠狠掼到了地上。
四周一下围上来七八个小混混,而为首的那个人是尤嘉,杨少欣的表弟,和凌琅有宿怨。几个人面色通红,估计都是喝了酒的。
简直就是大写的冤家路窄。
迟炀面不改色地沉声道:“故意伤害罪,最多可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尤嘉凶神恶煞道:“老子都已经进过一次少管所了,还怕再进一次?”
一个小弟提醒:“老大,今天是你出少管所的第一天。”
“就你娘的多嘴!”尤嘉踹了他一脚,冲其他人吼道,“给老子揍他们,揍到他们都跪下叫爸爸为止!”
小弟们闻言,立刻一拥而上,迟炀眼神凛然,一个标准的过肩摔,把打头的那个黄毛砸了个七荤八素,嗷嗷直叫。
其他几个见状,都有点发怵了,毕竟他们听说连杨少欣那么狠的角色都怕这个人,但迫于老大的淫威,还是硬着头皮往上冲。
凌琅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只是一瞬地错愕,很快就恢复了状态,提着拳头迎了上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分不清谁占上风。
然而,就算两个人再能打,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对面还是一帮拿着家伙的醉鬼。
迟炀低声道:“跑。”
凌琅也正有此意,踹开一个小混混之后,下意识拉住迟炀的手腕迅速向前方奔去,跑了几步之后才反应过来,大力甩开了迟炀,下一秒,又被迟炀牢牢反握住。
两个人的腿都很长,跑步速度也快,很快就把那群人甩在了身后。
进入南山之后,前方就是管控森严的别墅区,不刷卡进不去。
刷门禁的时候,保安看他们两个大过年弄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就多问了两句,得知他们是迟家的人,立刻笑脸相迎地问了声“过年好”,放他们进去了。
迟炀刚要说话,就看到凌琅双手插兜,闷头走在了前面,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贸然上前。
冬天的风寒冷彻骨,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凌琅始终阴沉着一张脸,走在前面五米远的地方,直到进了家门都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
迟炀回到房间,刚脱下外套,就听到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