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堂哥挑挑眉:“当然啊,我还以为他谈恋爱,就代表着你也谈恋爱了。”
凌琅蓦地一怔,心跳加速,胸口有某种预感升腾而起,但他不敢亲口询问。
堂哥无视了凌琅被吓到的表情,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坪:“去年夏天,我就是站在这个地方,看着你们俩在那里滚来滚去的。”
凌琅:“……?”
堂哥仿佛没看到凌琅逐渐变黑的脸色,继续道:“他那天跟我说他喜欢你,给我表了一大堆的决心,还要我千万别告诉你我发现你们俩的事了,说会吓到你。我以为他这么努力,肯定能把你牢牢追到手,没想到居然还是单相思状态。”
堂哥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们恋情的反感,凌琅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但他没打算立刻澄清堂哥的误会,而是留了个心眼,问:“他是那天亲口向你坦白的?”
堂哥勾起唇角,摇摇头。
凌琅心说果然。
然而下一秒,堂哥道:“那天只是他在我面前正面应对这份感情,但要说第一次坦白,应该是在好多年前。”
凌琅嘴唇微张,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堂哥把烟头摁进垃圾桶,“大概六七年前吧,有次我问他最喜欢的女生是谁,他说是凌瑾,我问为什么,他的回答居然是,因为她是你姐,所以他爱屋及乌。我那时候就知道这小子性取向不对了,还教育了他一下,不过没说通,他从来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提起小时候嚣张的迟炀,堂哥就有点来气,借着机会好好吐槽了一番。
但后面的话,凌琅基本都没听进去,他早就被堂哥前面说的那些弄懵了。
七年前的那天,他其实也在,也听到了迟炀的回答。
这是他后来那么多年,坚定地认为迟炀喜欢他姐的直接证据。
但他不知道,原来还有后半句话。
他艰难地、小心翼翼地思考着“爱屋及乌”四个字的含义——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喜欢和他相关的一切——再通俗易懂不过的词语了,甚至不用打开词典查阅。
但他不敢拿释义中的任何一个字去和自己相贴。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就像一个突然拥有巨额财富的穷光蛋那般,并没有持续狂喜,而是陷入了一种彷徨和无助。
看着凌琅那张面瘫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堂哥知道自己说的话深深触动到他了,他还没来得及得意,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紧,随即捂住脸道:“靠,我居然会帮迟炀那个臭小子追人,好他妈怪……”
凌琅喉结动了动,终于说出了震惊后的第一句话:“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他记得迟炀堂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虽说现在都当爸爸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想让他欠我个还不完的人情。”堂哥哼哼两声,又点了支烟,“那个臭小子从小就压我一头,完全没把我当哥看,我要他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有些方面,还是他哥比较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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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七年的误会一朝解开,就会引起连锁反应,甚至渗透到方方面面的认知,那些被颠覆的东西,并非短时间内能够被人接受。
回卧室的路上,凌琅右手有些颤抖地按在心口,一直在和自己的心脏作斗争。但他只要一想到堂哥说的“爱屋及乌”四个字,就止不住地心跳加速,像打开起搏器开关一样。
短时间内恐怕是消停不下来了。
路过迟炀房间的时候,凌琅突然顿住了脚步,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几秒,突然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
里面传来迟炀懒洋洋的声音:“门没关。”
凌琅推开了门。
迟炀正横向仰躺在床上,半条大长腿随意地耷拉在床下,头上戴着耳机,看样子是在听歌。
“小琅?”看到进来的人,迟炀猛地扯下耳机,站起身,“我还以为是我堂哥他们。”
凌琅没说话,径直走到他面前,就在他以为凌琅是来报刚才的骚扰之仇的时候,凌琅突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凌琅个头和力气都不小,迟炀被猝不及防地冲击了一下,堪堪稳住身形:“小琅……”
小狼崽主动投怀送抱,实属罕见。
装了个满怀的迟炀有点受宠若惊。
但他没问凌琅发生了什么,只是将大手扣到凌琅后脑,轻轻揉了起来,静静等待着凌琅下一步动作。
不知过了过久,怀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炀哥。”
迟炀:“嗯?”
凌琅依旧将半张脸闷在他肩头,向来冷淡的嗓音变得有点瓮声瓮气:“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
看凌琅如此反常的举动,迟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原来只是这个。
他弯了弯唇角,柔声道:“我早就说过了啊。”
凌琅:“你说过吗?”
迟炀笃定:“我说过。”
凌琅闻言,再次沉默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迟炀这次绝对没有骗他。可能是当时他潜意识就不相信有这回事,所以即便对方对他说了,也被他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了。
但他其实还有个疑惑。那个疑惑如同随着时间膨胀的气球,堵在他心里很多年。
他很想问迟炀,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还要不告而别四年之久?
但最终,他还是没问。
迟炀一直不说,可能是有自己的私人原因在里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有当对方愿意开口的时候,他才有资格得到答案。
但至少,迟炀再次回到了他身边。
是真正意义上的。
作者有话说:
秘密什么的,不存在的,后面会讲原因,但其实原因也简单
第75章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凌琅放开迟炀的时候,脸有点红。
迟炀探究地盯着他的脸看,刚勾起唇角要说什么,就看到凌琅直接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把灯关掉了。
今晚的凌琅反常过头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迟炀正斟酌着想要旁敲侧击一下,就听凌琅说:“你伯母刚才找我谈话了。”
他脸上笑容一滞,沉声问:“说了什么?”
凌琅坐到床边:“没说什么,就是问我你跟你对象的事。”
迟炀松了口气,也贴着他坐下:“你直接说是我和你的事不就行了。”
“不一样。”凌琅侧过头,“对于你伯母来说,仅仅是你和你对象的事,与我无关。”
迟炀:“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和他们说。”
凌琅怔了怔,突然发现话题跑偏了,立刻纠正道:“你别误会,我讲这些不是在逼你向家人坦白,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我觉得你伯母很爱你。”
“我知道,她和我伯父,就像我亲爸妈一样。”说到“爸妈”二字的时候,迟炀看向窗外,灰绿色的眼睛有些许闪烁。
凌琅喉结微动,“嗯”了一声。
他和迟炀,其实也有非常相似的地方,他们曾经都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人。但由于他当时和父母的关系本就不亲近,所以无论他们是离婚离家,还是对他疏于照料,给他的打击都不算大,因为他还有姐姐。
可迟炀不一样,迟炀的父母非常恩爱,也很爱他,听说那天还是平安夜,迟炀正在A国老房子里等父母一起回来过圣诞节,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父母双双遇难的消息。
父母对于迟炀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就如同凌瑾于他而言。他失去一个至亲尚且如此消沉,迟炀一下失去双亲,承受的更是双倍的痛苦。
但迟炀从来不表现出来,也从不让身边的人替他担忧,他刚和迟炀认识的时候,迟炀身上就隐隐有种独当一面的成熟。
“在想什么?”迟炀问。
“我在想,你陪我走出了那段最难过的时光,我却没有帮到你什么。”凌琅一向直白。
迟炀轻挑眉梢:“怎么没有?”
凌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你应该知道,我爸妈是平安夜那天从山崖上失足跌落的,后来有人来家里告诉我爷爷,说我爸妈当时是因为急着赶回去陪我过节,所以才疏忽大意,没做好防护措施。我爷爷要那个人闭嘴,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但我在门外偷听到了。”
凌琅心下一沉,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困住他三年的雷雨夜——灵魂仿佛时刻被鞭挞着,在自责和懊悔中无尽轮回。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握住迟炀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又被迟炀反握住。
提起过往,迟炀并没有任何颓唐,而是眼底含笑:“还好你及时出现了,明明才刚见面,你居然把我当成哥哥,对我言听计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那么相信我,像个赶都赶不走小尾巴,我当时就在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对我抱有期待。”
凌琅将手指强行插进迟炀指缝,心脏传来阵阵刺痛,过后又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和迟炀初见的场景,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在他的印象里,迟炀似乎并不是很喜欢他,但他如今才明白,那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迟炀或许也曾像他一样,厌恶过整个世界。
两人靠在一起,趁着夜色,低声讲了会儿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了十二点。
身边没回应了,迟炀转过头,发现凌琅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月光撒在凌琅清俊的眉眼上,衬得白皙的皮肤如雪一般。
他最近已经很少看到这一块皮肤出现褶皱了,更多时候,是随着浅笑放松地舒展开。他伸手触了触,是暖的,没有半分雪的感觉。
他想起重逢的那天,在那个小巷子里,凌琅抬起头时,那如同野兽一般充满戾气的一眼,眉宇间满是路灯和月光都照不进的冰冷和晦暗。
凌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从他怀中滑落,顺势躺在了他的枕头上。
迟炀原本还想叫醒凌琅,问他要不要回自己卧室睡觉,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亲自送上床的小狼崽,岂有再送回隔壁之理?
反正床够大。
迟炀俯下身,轻轻吻了凌琅侧脸一下。
第二天上午,堂哥看到凌琅和迟炀从同一个房间出来,抵着唇,怪声怪气地咳嗽了老半天,然后目光故作探究地在凌琅身上来回扫动,一看就是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
凌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迟炀狐疑:“你跟我堂哥眉来眼去的,在对什么暗号?”
“没。”凌琅看了眼刚出卧室的迟炀堂嫂,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堂哥在外面连抽了两根烟,所以听到他咳嗽,猜想他应该是嗓子不舒服了。”
堂哥一听,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被身后的堂嫂揪住了耳朵:“这就是你答应好的戒烟?白天做样子,晚上报复式吸回来对吧?”
堂哥“嗷”了一嗓子,忙不迭举起双手:“下次不敢了!”
他边说边望着凌琅施施然下楼的背影,心说凌琅什么时候也学会放冷箭了,肯定是被迟炀那臭小子带坏的,夫唱夫随。
吃早餐的时候,家里的保姆走到餐厅,对男女主人道:“先生,太太,给王家王公子的结婚贺礼已经准备好了。”
王家?
这个姓氏让凌琅拿筷子的手一顿,抿住双唇。
迟建峰:“备好直接送过去就行了,他是三婚,不办宴席。”
堂哥惊讶:“是我知道的那个王家儿子吗?我记得他才才三十二岁吧,居然都已经三婚了?”
“那孩子婚后不着家,在外面情人不断,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哪个女人受得了他?”余淑慧说完,突然冲凌琅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年他家好像还差点和琅琅家结成亲家了来着。”
果然是那个王公子。
凌琅低下头,咬了一口精致的米糕,半天才反应过来烫口,但他还是不声不响地咽了回去。
“伯母。”迟炀出声打断,用眼神示意余淑慧别说了。
余淑慧并不知道凌瑾当年就是因为想要逃脱那场订婚,才遭遇空难,但她还是意识到,自己在凌琅面前提到和凌瑾相关的事情不太好,于是道:“抱歉啊琅琅,伯母无心的。”
凌琅唇角微弯,温声道:“没事的伯母,您想说什么就说。”
迟炀默默地观察着凌琅的脸色,整个早饭吃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凌琅和大伯他们也全程正常聊天。
离开餐厅的时候,迟炀跟在凌琅身边,担忧道:“小琅,真的没关系吗?”
凌琅摇摇头,拍了下迟炀的肩膀,示意迟炀别担心。
他早就已经能坦然面对凌瑾的事情了,刚才只是听到和旧事相关的人,下意识有些恍惚而已。
迟炀点点头,刚要问凌琅上午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约个会过个二人世界什么的,就听到凌琅道:“炀哥,陪我去对面看看吧。”
迟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对面指的是哪里。然而,当他看到凌琅沉黑的眸子——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他很快明白了凌琅的意思。
但同时他也感到惊讶,惊讶凌琅居然能勇敢到这种地步。
凌家的房子就在迟家对面,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迟建峰手上有当年凌荣江出国前留给他的备用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