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温度不高不低,连挑剔温度的宋羽河都觉得舒适,他坐在桂花树下唉声叹气,对薄峤说:“要是秋天一直不过去该多好啊。”
薄峤正在摇桂枝,闻言笑道:“秋天过去就能看到雪了啊。”
宋羽河想起去年看到的湛湛岛上的雪景,顿时释然了。
“那我们初雪的时候去湛湛岛吧。”宋羽河异想天开,“就去一天嘛,看完雪就回来。”
薄峤挑眉:“你要坐着医疗舱过去吗?”
宋羽河幻想了一下自己坐着医疗舱过去湛湛岛的场景,大概觉得很好笑,没心没肺地笑了出声:“也不是不可以啊。”
薄峤认真和他解释:“湛湛岛要下大雪才好看,初雪的时候岛上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还不如在家里呢。”
宋羽河也只是随口说一说:“好啊,就在家里看雪。”
薄峤看着在阳光下好像在发光的宋羽河,没忍住将桂树用力摇了两下,马上过了花期的橙色碎花簌簌往下落,宋羽河的帽子是有边檐的,被砸的帽子边都是灿灿的桂花。
像是吸饱了秋日阳光的雪。
宋羽河已经大半年没有去管宋氏实验室和蒲寸的研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或者在薄峤家里修养,趁此机会将薄峤书房里那三面墙的书全都看的一本不落。
最后一本书看完时,终于入了冬。
宋羽河膝盖上盖着毯子,坐在房中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阳光灿烂。
薄峤这段时间突然有些忙,有时候总是早上匆匆出来,晚上又急急回来,如果不是担心宋羽河睡不好觉,他也许都要睡在公司了。
白天宋羽河无聊的很,外面天太冷,他很少出去,但今天见外面的阳光像是蜂蜜一样,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艰难地移动手指,点了点轮椅的按钮,慢悠悠划出了门。
轮椅刚出房门,薄峤的通讯就打了过来。
宋羽河点了一下光脑:“先生?”
薄峤的声音带着点笑,看起来好像心情很不错,他柔声道:“想出去晒太阳吗?”
宋羽河诧异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我担心你出事,就在轮椅上装了定位。”薄峤说完,又问,“你不会生气吧?”
宋羽河:“我生气干嘛,本来我一个人就容易出事。”
薄峤失笑:“本来今天宋关行想过去的,但这边有些事,所以你先玩一上午,他中午就到。”
宋羽河乖得很,一点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好哦。”
“那开着视频吧,我看着你。”薄峤。
宋羽河点点头,开着全息视频,坐着轮椅溜达出去了。
外面天气阳光灿烂,宋羽河眯着眼睛晒了会太阳,和正在工作的薄峤说:“先生,我夜观天象,过几天应该有雪哎。”
薄峤失笑:“哪来的大师,怎么看天象看这么准啊?”
宋羽河一笑,将光脑一划拉,如实说:“天气预报的大师。”
薄峤知道他惦记着初雪,笑着隔着全息视频虚虚摸了摸他的脸:“下雪时我肯定陪着你看。”
宋羽河见暗示成功,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
之前宋羽河也和薄峤打过全息通讯,但是每次他那边都会有不同的人前来汇报工作和数据,十分钟有九分钟都在处理工作,但今天薄峤似乎很闲,一直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什么。
宋羽河疑惑地问:“先生今天不忙吗?”
“还好。”薄峤淡淡地说,“外面冷吗?要不要回去多加一件衣服?”
宋羽河摇头,轮椅上有恒温系统:“不冷,可暖了。”
薄峤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就这么闲聊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宋关行终于到了。
宋羽河只好依依不舍地将全息视频给挂断了。
宋关行今天看起来也格外开心,见宋羽河和薄峤缠缠绵绵依依不舍,也难得没有阴阳怪气,他哼着歌将轮椅退回房,熟练地数落:“外面这么冷,你当心冻成小傻子。”
宋羽河一指薄峤的书房,得意洋洋地说:“那一整屋子的书,我全都看完了,不是小傻子。”
在宋羽河诊断出赫拉症的时候,宋关行就给宋羽河办了休学,之前他很少和宋羽河说上学的问题,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破天荒地说:“那等你治好病了,还回伏恩里上学吗?”
“治好病”这个愿望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宋羽河也跟着宋关行的假设浮想联翩:“伏恩里好远啊,我治好病想先和先生结婚,然后再考虑去哪里上学。”
宋关行:“……”
宋关行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让你嘴贱提这个!
但见宋羽河病色的脸上难得好看些,宋关行只好跟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当时在伏恩里上大学是因为他们的仿生机械系比较优秀,但是这些年的发展,南淮大学的专业其实也差不多——秦现还因教师流动调到南淮大学来了,你也可以考虑看看。”
宋羽河歪歪头:“南淮大学离这里远吗?”
宋关行说:“还好,大概五公里。”
宋羽河当即说:“去去去。”
五公里的距离,开车一会就到了,上下学肯定很方便。
宋关行见他这么开心,继续和他闲聊:“那你还想继续学仿生机械吗?”
毕竟宋羽河现在制作仿生人的能力甚至比大学那些老师要娴熟的多,就是理论知识缺一点。
“不知道哎。”宋羽河认真思考,“到时候再看吧。”
话虽如此,宋羽河吃了午饭后,难得没有去晒太阳,反而去了薄峤的书房,开始去找南淮星专业的资料。
伏恩里大学还是太远了,相隔了一个星系呢,宋羽河不想离薄峤太远,最好还能直接走读。
他鼓捣了一下午,晚上薄峤回来和宋关行接班,还带回来一个小蛋糕。
宋羽河被薄峤养刁了,感觉自己之前无欲无求,就算吃草根也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一看到全是奶油的小蛋糕,眼睛都亮了。
“想吃吗?”薄峤坐下来将蛋糕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羽河点点脑袋:“好想吃哦!”
薄峤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现在还不能吃,再等一等。”
“我就吃一小口。”宋羽河伸出两指比了个度,悄咪咪地说,“就一点点。”
薄峤心软了,将草莓块沾了一丢丢奶油,喂给宋羽河:“就只能吃一块。”
宋羽河点头如捣蒜,“啊呜”一声将那块草莓奶油含到嘴里。
这还是他今年第一次吃奶油,眼睛biubiu地发着光。
他之前怎么不知道蛋糕这么好吃。
“先生!”宋羽河开心地说,“等我病治好了,要天天吃蛋糕。”
薄峤笑得不行:“天天吃要腻的。”
宋羽河不管,他还拿出小本本来,唰唰在那写。
薄峤来了兴致,想知道他在写什么凑上去一看,发现他正笨拙地一笔一划写上【吃蛋糕】三个字。
再仔细一看,那张纸上已经罗列了好几条治好病之后想要做的事。
【和先生订婚结婚困觉】五颗星星
【转学去南淮大学】四颗星星
【去湛湛岛看雪】四颗星星
……
在吃蛋糕后面,宋羽河犹豫了好一会,才画了两颗星星。
薄峤一挑眉,还没说话,宋羽河又抖着手加了一颗。
薄峤见他的手握笔都很困难了,张开修长的五指包裹住宋羽河的手指,一笔一划地握着他的手又加了一颗。
薄峤离得很近,几乎将宋羽河整个抱在怀里,宋羽河一回头险些将唇蹭到他的脸上。
薄峤轻声说:“未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宋羽河得到这样一个满是希望的承诺,脸上全是显而易见的欢喜:“好!”
之后的几天,宋羽河也不看书了,一直都在那拿着本子冥思苦想等治好病后想做什么。
没两天,那小本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一堆事,连【亲手培育出一株玫瑰】的事后都被他打了四颗星。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薄峤一律都给他标成四颗星,甚至还标了适合的季节和日期。
但惟独对那个【和先生订婚结婚困觉】不置一词。
宋羽河有时候总是暗示第一条想做的事,但薄峤就像是看不出暗示那样,视线淡淡地扫过去,让宋羽河暗暗生闷气。
天气越来越冷,薄峤院子里的腊梅都被冷开了花,初雪还没下来。
周五那天,宋羽河看好了天气预报,发现外面的天气果然暗下来,就知道今天要下雪了。
但薄峤一大清早还没等他醒就匆匆去了公司,现在还没消息。
宋羽河只好尝试着操控轮椅,悄摸摸地离开房间。
要是放在平时,轮椅一离开房,薄峤的通讯三秒内就会打过来了,但宋羽河已经到了腊梅树下,光脑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宋羽河生着闷气等着手中光脑上薄峤的通讯页面,小声嘀咕:“给你三分钟,你要是再不给我打通讯,我就……我就……”
他“我就”了半天,愣是想不到有什么能威胁薄峤的,只能生气地捶了捶轮椅扶手。
说三分钟,宋羽河就盯着通讯页面三分钟。
时间一到,他气咻咻地就要操控轮椅回去,打算让薄峤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气。
但他还没把轮椅转过来,一旁的别墅门就被人打开了。
宋羽河疑惑地转头看去,就见薄峤拎着一束花匆匆进来。
见到熟悉的玫瑰,宋羽河顿时不记仇地高兴起来,一下都忘了自己刚才还要说“生气”,喜滋滋地看向薄峤。
“先生……”
薄峤看到他坐在腊梅树下,狂跳的心跳跳动得更猛烈了,他大步朝着宋羽河走来,带着十足的气势。
宋羽河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要开口就见薄峤高大的身形像是黑影一样朝着他笼罩下来,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薄峤单膝点地,感受到宋羽河温暖的身体,微微闭上眼睛,让急促的心跳一点点缓下来。
宋羽河的手有些艰难地抬起,轻轻拍了拍薄峤的后背,小声说:“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有雪白的东西从天上落了下来,宋羽河起先还以为是腊梅被风吹得落了花瓣,但直到那雪白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猛地融化成水珠,他才意识到是雪。
初雪到了。
薄峤终于缓过来,一点点松开他,他单膝点地,轻轻执起宋羽河纤瘦的五指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他好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但漆黑的眼睛却闪着热烈的光芒,唇在那冰凉的五指上落下后,烫得宋羽河微微一哆嗦。
今天的薄峤,好像有点太奇怪了。
宋羽河心中小声嘀咕。
这时,薄峤将花递给宋羽河,他嗓子有些沙哑,尝试了好一会才发出声音。
“宋流止。”
薄峤从来没叫过自己宋流止,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宋羽河心里咯噔一声,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命不久矣了——虽然这也是事实。
他小心翼翼地说:“什、什么?”
薄峤眼神越发温柔,这句话像是带出他的真心似的,重如千斤,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宋羽河身上砸。
“我爱你。”
“想拥抱你。”
这是当时《心脏》里的最后两句话,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甚至是两句随口就能说出去的敷衍话,却支撑着宋羽河在莫芬芬活了下去。
薄峤从来没有对宋羽河说过这两句话。
在他的认知中,这两句话是带着真心的许诺,说多了就丢了真情。
薄峤疾跑回来才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狂跳起来,耳根发红,心中也在懊恼。
求婚好像并不是这么求的,他就说了这两句话,谁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INC靶向药的研究成功让薄峤高兴疯了,匆匆在来时的路上买了花回来,连求婚仪式什么的没有,就这干巴巴一句话,显得怪草率的。
薄峤越来越后悔,心想早知道就该多想想了!
宋羽河愣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薄峤……好像是在求婚。
他不知道别人求婚是怎么样的,但薄峤平日里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宋羽河记得薄峤之前好像是说等到INC研究成功后,就当成订婚礼物送给他。
意识到这一点,宋羽河的呼吸一顿,不可置信看向薄峤。
怪不得薄峤这段时间这么奇怪,明明开着全息视频时看起来并不忙,却还要天天往公司跑。
原来他是一直在等INC靶向药的结果吗?
就在薄峤在纠结着措辞要不要再找补一句中规中矩的求婚词时,宋羽河突然笑了起来,他挣扎着张开手,腰身猛地一用力,竟然从轮椅上倒下去,直接勾着薄峤的脖子倒在他怀里。
薄峤一惊,连忙手忙脚乱接住他。
宋羽河在初雪中灿烂笑着,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下来。
他边哭边忍不住高兴地笑,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愿意。”
他一直都愿意。
少年人的爱意纯粹又热烈,好像带着永远都扑不灭的火焰。
薄峤像是被他烫到了,在漫天初雪中将独属于他的小玫瑰紧紧拢在怀里。
玫瑰花束从他的膝盖滚落下去,初雪簌簌打在包装纸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蔫哒哒的小玫瑰娇贵却坚强,努力向着阳光。
乌云散去,阳光一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