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不是……”陆执的脸色明显不好看,刚才的紧张转瞬间化为能令人手脚泛凉的冰块,池矜献下意识搓了搓似乎有点疼的指尖,解释道,“听别人……说的。陆哥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我不问了,你就当我没问过好不好,别生气。”
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此时应该受到内疚的惩罚。
“我没生气。”陆执蹙眉,说道,“问就问了,我能吃了你么。”
闻言,本还正在思考该说些什么的江进倒是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放心了不少。
池矜献紧绷的肩膀也明显松懈了点。
而静默片刻,陆执重新开了口,他平静地一字一顿说:“很讨厌。”
池矜献方才松懈的肩膀好像立马又绷紧了些。
果然讨厌,学校里和论坛上的这件传言是真的!
不过讨厌就讨厌吧,幸亏自己此时是个 “Omega” ,池矜献特别乐观地想道。
至于对方为什么讨厌的原因池矜献是万万不敢再问了,他脸上扬起抹笑,想要将这件插曲掩饰过去一般。
陆执顺了他的心意,说完就没再提这件事了。
陆哥说他没生气,那他就是一定没生气——就像池矜献只相信陆执说的不喜欢他一样。但池矜献自己有些过意不去,无论陆执为什么很讨厌 Beta,当时他的表现就已经表明了原因一定是他非常厌恶的,无缘无故提起别人的讨厌,心里当然过意不去。
因此今天的池矜献比往常还要乖巧,时不时给陆执讲个冷笑话,一到下课就给陆执去接水,中午吃饭时打的全是陆执爱吃的饭菜。
下午大课间一下课,池矜献就又立马把身体转过来了。兴许今天耳朵边一直都是池姓同学的叽叽喳喳,陆执觉得深受荼毒,在人转过来那一刻就即刻出声说道:“转回去。”
池矜献嘴巴微张,完全没发挥出实力,泄气一般地叹息。
但他真的非常想再说点儿什么,只是还没开口就顿住了所有动作。
银色智环中间的小圆点刚才忽然亮了一下,池矜献眼角余光被那道亮打扰,下意识垂眸,捕捉到了光点湮灭后的最后一点颜色。
陆执的视线也被引了过去,直盯着那处。
“为什么亮了?”半晌,池矜献都没动静,陆执问了一句。
“……啊,我平常早上起床这些简单行动都是它喊我。”池矜献不在意道,“也每天都会探测我的生命体征,就是很普通的智环。它亮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亮,所以我觉得它就是老爱发神经。”说到这儿他还笑了,小孩子威胁没有生命的物体似的威胁智环,“回家就让我爸给我换个新的。”
在此之前,智环已经亮了三次,每一次池矜献去医院,生命体征报告都没有任何变化,他也没有第二次分化——他现在就没任何要分化的感觉。
池矜献以为这次肯定也是,况且上完第一节 晚自习就会放学了,他打算回家再告诉他小爸这件事,省得他们又像上次一样慌慌张张地非要过来接自己。
只是这次,他估算错了。
下午第四节 上课没多久,池矜献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他以为是今天喝水少,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那股干涩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看着空了的杯子,池矜献才一点一点蹙起了眉头,没忍住吞咽了好几口口水。直到又过了一会儿,他微蹙的眉头变成了紧紧地拧在一起,脸色白了。
灼烧的感觉从喉咙往下,又从小腹往上,双管齐下地齐齐往心口那里涌,这次渴的不是嗓子了——是全身。
池矜献觉得一股股麻痛感开始在血液里传播,好像此时的血液被煮开了,要沸腾,急需一股可以与其中和、甚至压制它的东西出现。
但池矜献不知道那股东西该是什么。
而不一会儿,他好像还出现了身体上的皮肤即将要失去知觉的趋势。生物老师很详细地讲解过 ABO 的构造,池矜献因为还没第二次分化,陆执又讨厌Beta,所以他时常在想自己的第二性别会不会是 Omega ,因此学习这门课程的时候很认真,犹如要为自己以后是Omega做准备一般。
他知道第二次分化是什么样子,不是他现在这样。
他也知道 Omega 发.情期是什么样子,不是他现在这样。
未知的恐惧和已知的疼痛都令池矜献害怕,不止脸上,他嘴唇上都已经毫无血色了,只有呼吸在不断加重。
他努力地蜷起指尖,揪住了校服衣摆,真实的疼痛顿时通过这一摩擦传到天灵盖,池矜献一下子就松开了手。
“现金?”江百晓注意他两分钟了,再也忍不住问,“现金你不舒服吗?”
池矜献没听清江百晓说了什么,只连忙举手说:“老师,我去趟洗手间。”
他说话的声音犹如一个几天没喝过水的沙漠旅人,沙哑得不像话。直到他清了清嗓音又说了一遍,才好了很多。
江百晓以为他只是闹肚子,松了一口气。池矜献站起来往外走,打开后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脚下还踉跄了一步,幸亏及时抓住了门框。
到了洗手间,池矜献随便推开了一个隔间进去,颤抖着坐在了马桶盖上。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才敢将自己过于粗重的呼吸暴露出来,手还紧紧揪住了心口衣服,手背上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层密汗。
他不想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请假,所以连忙来了洗手间,况且这副样子的他也回不了家。
电话响起了即将通话的“嘟——”音,这几秒的时间,池矜献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喂,安安。”原斯白的声音透过屏幕传进了耳朵,兴许是心理原因,池矜献竟然觉得自己好受了一些。“没有在上课吗,怎么这时候打电话啊。”
巨大的恐惧和害怕因为这些声音也得到了缓解释放,池矜献嘴巴微撇,喊:“小爸。”
“……安安?”原斯白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啊?”
“小爸,我……”池矜献声音里忍不住夹杂了哭腔,他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好疼,我难受,我感觉、身体里缺……缺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来接我回家……”
那边传来了东西猛坠在地的声响,原斯白说了什么池矜献已经无暇顾及了,他求救一般地自顾自说:“下午智环亮了……我想、我想放学回家再说的,可我现在好难受……”
“小爸,我会不会……会不会死掉啊。”
“住口!”原斯白厉声打断他,呼吸沉重,他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池矜献,你再胡说八道一会儿接到你我会揍你的——池绥,池绥——安安,不要挂电话,别怕,没事的。五分钟,我和你爸五分钟就到。”
池矜献一手还揪着衣服,闻言“嗯”了一声,他好像快没力气开口了。
为了转移一股股涌上来的疼痛,池矜献眼睛在小小的隔间里乱看,以让自己可以分散点注意力。
片刻后,他定定地盯着门后的锁钮——进来得太慌,没把门锁上。等过会儿下课有人进来吓到别人就不好了,池矜献想。
他松开揪自己衣服的手,伸手够着打算去锁门,却见本严丝合缝关着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都来不及制止。
池矜献正要努力说句“抱歉有人”,一抬眸,却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陆执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在看到池矜献是一幅什么状态时,他本还舒展着的眉头霎那间紧蹙起来。
“你怎么了?”他下意识抬手去碰池矜献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但就是如此,他脸颊上方都没有一点发烧后的绯红,只有嘴唇是血红的,上面还有一排发狠的牙印。
池矜献刚刚才把自己会不会死掉的念头压下去,见到他,这念头转眼间就以一种更猛烈的架势冲进脑海。
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了父母,还有陆哥,伤心难过的情绪竟然在一时间战胜了会死的恐惧,池矜献本来就疼得厉害,这时一个没忍住,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玉珠从眼角滑出来。
他说:“我难受……”
陆执懵了,他几乎是呆滞地看着池矜献的眼泪。
再开口时嗓音都略微有些艰涩:“哪里难受?”
“就……”池矜献第一次经历,说不出来具体的感受。
陆执便问他:“是渴求什么东西?”
池矜献眼泪落得更凶了,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陆执:“渴求信息素?”
池矜献眨了眨睫毛全湿的眼睛,眼前出现了一阵眩晕感,防止自己会从坐着跌落在地,他下意识抓住了陆执的衣服。
陆执任他抓,还往前走得更近,可以让他靠。“你是发热期了吗?”
不是,课本上学到的不是这样,百晓也跟他讲过两次发.情的感受,不是。
池矜献想说句否认的话,但说不出口。
陆执便又道:“你不是Beta么,为什么会发.情。”
第25章 他回所有人的消息,就是……
池矜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又到底是不是自己难受糊涂出现了幻听,可他早已在陆执话音落地的瞬间,便垂首大睁着眼睛看着地面, 吓停了眼泪。
他五指猛松放开了自己抓陆执衣服的手,努力地撑住墙壁,刚刚因为疼而打算将头靠在陆执身上的脑袋也瞬间收回了。
“我不……”更猛烈的灼渴感如飓风过境般袭击肺腑,池矜献被咬出血色的唇瓣顷刻间变为惨白。
“啪嗒”一下,没多少重量的手机先他一步砸在地上, 似乎都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响,池矜献再也坐不住,整个身体都从马桶盖上往下跌去!
在他即将要扑向冰冷的地面时, 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迅速地抱住了他,池矜献好像还听见了一声很疼的“扑通!”,谁的膝盖狠狠地磕在了地板上。
他没有感觉到疼。
事实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小池……小池!”陆执半抱着他的肩膀, 低头去看已经失去知觉而毫无生气的池矜献面孔,声音里满是茫然无措。
“安安——”
寂静的空间里忽而响起了一道比任何人都要激烈担心又嘶哑的语气,声音很弱, 像是透过哪里传出来的。
掉落在地面的手机屏幕上明晃晃地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陆执迅速地捡起手机, 不管这通电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根本没任何时间礼貌,他极其快速条理清晰地道:“叔叔我带他走东边的楼梯, 出了教学楼去南边那条路上,这条路近一些。你不要走错,防止我们不能立马碰面。”
旋即他只听到对方刚说了一个“好”字,就干净利落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一把抱起了池矜献。
还没下课, 学校里每处角落都是静悄悄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微重迅速又焦急的脚步声时,只要是能看见的,几乎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转向了走廊。
戚随亦正在打瞌睡,被余光里一闪而过的某道身影惊醒了。
等那道脚步声往楼梯那里去了,他才眨了眨眼,转头小声问身边的同桌:“刚才是有一个人跑过去了么?”
同桌像是还没回过神来,有些愣愣地答:“对啊。”
戚随亦蹙眉,嘶道:“我怎么好像还看见他公主抱着一个人呢。我眼花了?”
而且……特么有点儿眼熟。
“是陆执。”忽而,身后传来一道解答的声音。戚随亦转头去看,南孟白眉头也蹙着,见人看过来,道:“抱的是你发小。矜献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没有神智。”
“你说谁?!”戚随亦一下子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举动惊醒了班上的一众人等。
讲台上的老师也被他吓了一跳,严肃问道:“戚随亦,干什么呢?”
戚随亦声音有点儿抖,他扶着同桌肩膀就要出去,说:“对不起老师我回来以后跟您解释,写检查也行,现在我得请假立马去医院一趟。”
说完根本不等老师反应,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
陆执在南边路上没跑出去十米远,前面就过来了一辆车——来之前池绥提前给池矜献班主任打过电话,简单说了点情况,班主任又连忙跟门卫说明,所以他们的车没登记,便畅通无阻地进了校园。
车停了,陆执仍旧一秒不敢耽搁,迅速地抱着人跑到打开的副驾驶门前。
原斯白脚刚碰到地面就连忙伸手接过了池矜献,手都是颤抖的:“安安。”
没有人出声应答。
池绥打开后座的门,让原斯白抱着人进去。
陆执掏出池矜献的手机,递给池绥。他的呼吸粗重,跑得太快了前额微长的黑发半遮住了眉眼,看不出他如今正持着什么样的情绪。
目前也没人有时间注意。池绥伸手接过手机,道了声谢,就一刻也不耽搁地钻进驾驶,漂移一般地倒车。
陆执站在路边,看着车子正对了校门的方向,似乎丝毫没有回教室的意思。
车轮已经往前开了,后面面对陆执这边的车窗忽而降下。原斯白看着他,眼圈泛着红:“小执,谢谢你啊。”
车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远,那道声音都被带的不太真实了。陆执站在原地,似是在思考下午的和风。
“陆执!”
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道焦急的呼喊。
陆执抬眸,看到戚随亦正气喘吁吁地朝他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