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矜献心里已经确定了陆执把他堵在这里要说些什么了,无非就是彻底和他划清楚界限,防止他以后又继续不知羞耻地追上去。这次突然老实了一周,为了以防万一,那陆执肯定希望池矜献以后可以一直老实下去。
闻言, 旁边并没有人说话,只有陆执平稳却还是有些发沉的呼吸声。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似乎连彼此的心跳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池矜献本来就不是能沉得下心的性子,这一周躲着陆执就已经快耗费了他毕生功力,此时和人面对面地待在一起,却无话可说的氛围太令人憋得慌了。
池矜献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手指不安地抠着书包边缘,正待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陆执听不出喜怒的音色。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话落,池矜献所有小动作都是一顿,还迅速抬眼心虚地扫了一下陆执。当看见陆执是用如何一种眼神看着他时,一股麻意忽而控制不住地直往神经中枢去,池矜献微凸起的喉结都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和当事人此时的音色差不了多少,陆执的眼神很沉,像是外面的任何东西都照不进他的瞳孔里。可他现在正错眼不眨地直盯着池矜献,犹如那双眼睛里此时只有这么一个人。
“回答。”陆执说。
“我、我……”池矜献只敢看那么一眼,就又连忙将眼睫垂下了,“我……我不敢。”
陆执道:“原因。”
“……你讨厌Beta。”池矜献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
明明两人间的对话再平常不过,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里池矜献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和陆执说话联系过,巨大的失落和委屈突然就在另一个当事人的主动询问中发了芽。
别说教室,就是现在的校园里可能都没几个人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陆执将他声若蚊呓的回答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应声,眉头却不知何时轻蹙了起来。
池矜献更加小声道:“……你会讨厌我。”
伴随着这道话音,陆执的眉头蹙得更深。
他似是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看起来还有些后悔冲动将池矜献留在了这里。陆执过于黑的眸子里显而易见地升起了一抹烦躁,犹如突然遇到了难题,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面前的人迟迟不再说话,刚才的失落和委屈眨眼间就转化成了其他东西,池矜献又开始害怕陆执真的会将他不想听的话说出来了。
在人可能真的会打算这样做时,池矜献挪着身体想去开门,颇为硬气地先发制人:“陆哥,你别说讨厌我,我会难过的……我想回家。”他还想说等你不那么不开心不那么在意了,我再来哄哄你,可池矜献觉得陆执也许并不想听见这样的话,就没再多说。
事情没彻底解决之前,他应该是回不了家,因为陆执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在听到池矜献想做什么时,只听一声轻微的“啪嗒”,陆执伸手越过池矜献拧上了后门的锁扭。
池矜献这次是真委屈了。
他抬起眼睛看着陆执,一副可怜兮兮要红眼眶的架势。他出言控诉,声音有一点没底气的发颤:“你干嘛呀。”
陆执不出声。片刻后,他抬起胳膊,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面朝上伸到了池矜献眼前。——是一个索要东西的姿势。
池矜献微愣,心里的委屈都先消失不见了。他不明白陆执是什么意思,垂眸看了看手,抬眸又看了看人,如此反复好几次,池矜献还是不明白,只好小声问道:“怎么了……陆哥。”
陆执维持姿势不变,周身的气息倒是不知为何更冷了,不过他没再吓池矜献。两秒过后,他一字一句地出言提醒:“牛奶,玫瑰,情书。给我。”
池矜献大脑直接宕机连呼吸都微屏住,就听陆执又道:“缺多少天的你心里有数。少一天的量,你就在教室给我补上,补不了也不用回家了。”
池矜献慢半拍地眨了两次眼睛,在意识到陆执说了什么后,巨大的不真实感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打得措手不及,他先是不可置信地:“啊?……什么?”
陆执木无表情。
池矜献彻底反应过来,再开口时激动的脸都红了,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怎么,他极其结巴地开口说道:“十、十天!我我我我知道的,可、可我……我我没带着,我本来想下周、下周一起给你的……我回家去拿!”
陆执没动,池矜献就赶紧表明态度:“我会来的。我喜欢你啊。”
不信又能怎么样,又不能真的将人一直留在教室里。
陆执收了手,问:“回家需要多长时间?”
池矜献:“十五分钟!”
“来回半小时?”陆执确认般问。
“嗯!”
陆执抓起桌上的书包,单肩挎上,他开了后门的锁,拉开门和池矜献一起出去。十分钟到了校门口之后,平常负责接送陆执的车就在对面像往常一样极其低调地停在路边,陆执只朝那边看了一眼,没过去,算是示意过让他等着。
“一个小时够吗?”陆执停下站在原地,问道。
池矜献立马点头:“够!”
“嗯,”陆执看着他,“我就在这里等你。一小时后我没收到东西,你以后就不用送了。”
话音未落,池矜献便转身就跑,还边跑边道:“陆哥你等我哈!”
他跑得很快,渐晚的微风掠过他的衣角,把他的衣服吹得往后刮,将他的身形都勾勒得瘦削了些。
那截腰线,好像只要盈盈一握便能用手掌掌住。
陆执就真的站在那儿,在原地看着池矜献跑得越来越浅的身影。
直到他拐过一条街道,再也看不见。
“那是池家的小少爷?”忽而,身旁传来了一道询问。
陆执收回视线,看了已经走到他旁边的管家一眼——往常来学校接送的都是他——之前他爸还在的时候,他也照顾颜悦。
“嗯。”陆执应了一声。
“我说你今天怎么出来那么晚,和人在里面说话呢?”方守轻言询问,语气里是和陆执单独在一起时才会有的轻松与无拘。
闻言,陆执半垂下眼睫,又轻“嗯”了声。
半晌,他像是在对方守说,却更像是自语:“他很久没有理我了。”
周围来了一阵和风,掠过两人的头发,却没有言语再出现。
方守侧眸看他,不知道在他身上看见了谁的身影,好像是颜悦,但更像是陆自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方叔。”
方守应:“嗯。”
“艾多颜还有在找我爸的笔记本么?”陆执问道。
“也许。”方守道,“但家里有我在,不要太担心。”
陆执没应,眼神渐暗。
“少爷的笔记到底在哪里没人知道,”方守说,“他就算每天不避开我去找,大概率也是找不到的。”
“……我也没找到。”
陆执最后“嗯”了声应了,便不再寻找新话题,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
他说了会在原地等,就真的不曾离开一步。
十五分钟过去了,池矜献应该到家了。
“小爸,小爸小爸——”刚进到别墅花园里,池矜献便速度不减地在鹅卵石小径上边奔跑边大声喊。
原斯白老远就听见他欢快又急切的语气,他的二楼卧室正对着前面花园,闻言忙打开窗子,看见池矜献跑得飞快先蹙眉喊了一句:“跑慢一些。”
等他下楼来到客厅,池矜献也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了。
“怎么了跑这么快?今天回来的也有点晚。”原斯白给他倒了杯水,想让他歇歇,池矜献却来不及喝,忙道:“小爸你帮我往书包里装十罐牛奶,我去楼上拿情书!”
“……啊?”原斯白还没反应过来,池矜献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楼。
虎虎生风的架势差点把端着电脑下楼的池绥给撞到,把池绥吓得连忙将电脑抬高了才躲过一劫,扭头喊道:“小兔崽子电脑撞飞了,公司的数据你重新做是不是!”
“哎呀对不起,”池矜献跑进自己房间,喊,“爸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池绥:“……”
池绥一言难尽地把头摆正继续下楼,问原斯白:“他又怎么了?”
“从生完病到今天就一直闷闷不乐,怎么刚刚一幅开心疯了的样子。”
原斯白往池矜献书包里塞着牛奶,摇头:“我也不知道。”
话落,小兔崽子的身影又风风火火地从卧室冲出来下楼了,吓得原斯白忙蹙眉抬头轻斥他一句:“池矜献,不要三四个楼梯一起下,还跑那么快,摔下来了怎么办?”
“噢。知道啦。”池矜献顿时老实了不少,到了原斯白身边还仰脸冲人笑,让人想继续发脾气都不好意思。原斯白还想再说人几句的话就这样被堵回了嗓子眼儿。
只好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闻言,池矜献双眼弯起来,里面全是令人心动的碎星一般的光。
他说:“我给陆哥送情书玫瑰呀!”
他一个书包里塞了十罐牛奶十封情书,由于两样东西都并不是指甲般大小的东西,一眼过去书包已经占了一半。
要是再装上十枝玫瑰,那就真满了。
……玫瑰?池绥刚在沙发上坐下,刚把电脑放在办公茶几上面,心中便霎时警铃大作,顷刻间抬头去搜寻池矜献的身影。
当即,池矜献拿了一把大剪刀破门而出的影子就在眼底存留了一秒。池绥瞪大双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门口喊:“池矜献,池矜献你干嘛去!你给老子回来——”
“原原!那讨债的小东西要把我花园薅秃了!你快跟过去管管他!”池绥看着原斯白求助,一脸悲痛气愤。
结合这段时间池矜献闷闷不乐到此时兴奋如常的表现,数年前谈恋爱的小情调好像都跟着被勾起来了些许,原斯白大概明白事情的走向了,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模棱两可地轻咳了声。
道:“让他去吧。”
池绥:“……”
池绥生气:“我不要!那是我给你种的花!这小畜生……竟然想一下子薅我十枝。”
说完不再求助,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池矜献了,一双拖鞋都被趿拉出了皮鞋的重量。
原斯白只好连忙一起跟了出去:“……池绥。”
到了花园,池矜献的身影透过透明的玻璃花廊显露出来——他正蹲着身体细致且小心地拿着剪刀剪火红玫瑰。
薅了两年,他对怎么剪早熟悉到家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池绥看见他已经剪好了六枝!
池绥看着自己娇艳欲滴的花朵就这样“香消玉殒”,心痛得难以复加,抖着手指他:“小畜生你给我……”
“爸我爱你,”池矜献抬眸看他,笑得极其灿烂,“你真是太帅了!”
池绥:“……”
池绥傻在原地,几秒钟后,撇嘴蹲了下来。
他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两边腮帮子,像个小朋友似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池矜献,唉声叹气地嘟囔:“十枝,他剪了我十枝玫瑰……”
原斯白在他旁边没忍住轻笑出声。
池绥扭过点身子抬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原斯白便咳嗽清了清嗓子,忍住不笑了。
“……唉,”池绥继续嘟嘟囔囔,“真是儿大不由爹,玫瑰都留不住。”
原斯白又咳了声,双颊都忍得有些泛红。
池矜献剪好了,看着今天花园里最漂亮的十枝玫瑰,他出声劝道:“爸,我都已经十天没来花园了,之前我一直都是一天一枝。一天一枝跟十天十枝,没有区别啊。”
当然是这个理,但猛然一下子看见他怀里捧着一捧玫瑰从花园里走出来,池绥只觉得心肌梗塞。
他道:“你闭嘴吧。”
“行了,快站起来。”原斯白去拽人胳膊,小声道,“跟个小朋友似的,像什么样子。”
池绥抬头幽怨,大手一指池矜献,说:“我也是从他那时候过来的。”
原斯白心底叹息一声。
“你嫌弃我。”池绥道,眉毛往下一耷,面地思过道,“儿子过来讨债,薅我玫瑰,老婆也不爱我了,还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原斯白轻拍了一下池绥肩膀,他抬眸看了眼正在给玫瑰做包装的池矜献,轻声嗔怪,“你别胡说八道。”
说完似是有些许不太好意思了,他更加轻声地说:“爱你,我爱你——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买玫瑰,你回来种上。行吗?”
池绥这么多年有专门买火红玫瑰花枝的地方,不然不种新的他的花园大概率真的会被池矜献薅秃。
这种类型的玫瑰开得花瓣很密,层层叠叠地聚拢在一起,颜色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好看,而且花朵有人手心那般大小。重要的是它一年四季都会开花,犹如不会经过四季洗礼。
每片花瓣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整朵玫瑰的味道却依然不浓不刺鼻。
可能是品种的原因,火红玫瑰比较难养,见太多太阳不行,不见太阳更不行,见多了风雨不行,不见自然也不行,总之稍有不慎可能就养死了,而且还可能养活是养活了,却死活不开花。
想当初池绥刚信誓旦旦说要为原斯白种一片玫瑰庄园时,还说要为他种联盟里最漂亮的一种玫瑰,计划实行了三次,全夭折了,差点让他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