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时间,走过去帮他拉开窗户:“那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她们发现你来我这里。”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门外还不至于听见,这也是谢行之头一回觉得这间房隔音效果好还是有点用的。
可夏嘉誉却没走,他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一把抓住谢行之的手腕。
那地方还留着昨天被谢安珩折腾出来的伤痕,已经上过药结了痂,因为他的动作从衣袖里露了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显眼。
“你说他没有伤害你……”夏嘉誉猛地抬起头。
谢行之迅速将手收了回来,刚说完的话就被打脸有点尴尬:“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跟他没有关系。”
但夏嘉誉却睁圆了眼睛,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的脖子……”
谢行之一怔,抬手拿指尖碰了碰脖子,又看向旁边的穿衣镜,这才看见上面有几个指痕。
他想起来估计是在邮轮上被谢安珩按在床上的时候掐出来的,痕迹已经很浅淡,加上这几天也没注意,要不是他说,谢行之都没发现。
谢行之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表情落在夏嘉誉眼中又有了另外一层意味。
夏嘉誉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行之,眼底的震惊更加明显。
刚刚只注意跟他讲话,他都没用心观察,谢行之穿的衣服也显然并不合身,尺码大了不少,加上此时此刻的状况,夏嘉誉做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手腕上有勒痕,脖颈处还有指印,身上又穿的是谢安珩的衣服……
难怪就连他这个曾经的夏少爷都没办法说服门口的保镖放他进来,原来竟然是这样……
夏嘉誉立刻又回想起那些跟谢行之有关的传闻……
当初他感觉奇怪,为什么谢安珩和谢行之原本关系那么亲密,却不帮他澄清。
再结合谢行之如今在满北市的整个圈子里被众人排挤,孤身一人求助无门的境地,谢安珩放任这些流言发酵的目的似乎也在这一刻清晰了很多。
短短几秒钟,谢行之在他脑中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充满禁断和不可描述的爱恨纠葛。
故事主人公对此一无所知,他把领口往上拉了几下,对他扯出一个笑:“可能是我前几天在阳台上面站了一会儿,被虫子咬了。”
谢行之说完回头,被夏嘉誉饱含悲伤的眼神吓了一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刚刚爬上来的时候磕到哪了吗?”
夏嘉誉紧紧咬住嘴唇摇头,避开他的手,却依旧拿那副半是同情半是敬佩的目光望着他。
谢行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刚准备开口问,夏嘉誉又忽然说:“我不能完全告诉你,但这件事情非常复杂。”
“什么?”他一时间没跟上夏嘉誉的思路。
“我母亲是个很心软的人,她不会做坏事,但她也没有什么主见。”
“从前是那个男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现在是我外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夏嘉誉说到这里,谢行之才明白他是想向自己透露一些信息。
“我外婆和她相反,是个非常心狠的人,不过她特别爱我外公。所以,我外公留下来的家产,她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也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夺走。”夏嘉誉表情严肃,“这件事情你可能帮不了谢安珩,如果你不想受牵连,最好还是不要参与。”
谢行之上辈子就对施家这对母女略有耳闻,尤其是他说的这位施老夫人,其实他心里已经对这件事情可能造成的后果有过比较糟糕的预想。
“谢谢你提醒我。”他诚心诚意道,“但是,谢安珩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他的。”
他和谢安珩之间的羁绊不便告诉夏嘉誉,可就算他不参与,谢安珩一旦被扳倒,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即使他这样对你……”夏嘉誉小声呢喃,眼眶忽然有点红。
不知道为什么他情绪这么激动,谢行之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但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对他轻轻莞尔:“不用担心,现在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也不只有你死我活这一个解决办法,我会尽全力让大家都不受伤。”
“……”夏嘉誉垂下眸子,像是决定了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吗?除了告诉你我母亲的计划。”
谢行之愣了半秒,点头:“有,当然有。”
但他转头一看,发现房间里被谢安珩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能写字的纸笔都没有。
“你晚上可以再来一趟这里吗?”他征求道,“不用上来,站在阳台下面就好,我给你一封信,你帮我转交给赵家,赵鸿钧。”
用夏嘉誉的手机给对方发消息,或许会被拦截,还会留下记录,风险太大,谢行之只能选择这个最传统的通信方式。
“好。”夏嘉誉答应,非常郑重地说,“我凌晨的时候来找你,院子里的保镖差不多那时候换班,我会学蛐蛐叫,你听见了就把信从窗户丢下来。”
-
晚上。
刚到饭点,房门就打开了,这次随着推餐车的侍从一起进来的还有谢安珩。
分开了一整天,他看起来也冷静了不少,等侍从把餐车推到桌子旁边,谢安珩轻声说:“出去吧,剩下的我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谢行之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正在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蓦地被他握住了右手。
有了前几次突然被袭击的记忆,他下意识就站了起来,绷紧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
但随即手腕的伤处很轻柔地覆上一丝凉意。
谢行之准备抽回来的胳膊停在半空。
谢安珩在帮他上药。
面前的男人眼睫低垂,动作轻缓,神态认真。
谢行之不知道谢安珩身边又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态度明显和前几天有了很大的区别,托着他的手也尽可能轻,要碰不碰的样子。
伤口早就不疼了,只是一点皮肤上的磨损,甚至对于谢行之来说连伤都算不上。
昨天晚上就已经让家庭医生来处理过,但这对于他们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准确的来讲,这是重逢以来,谢安珩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
虽然没说话,但谢行之能感受到谢安珩的态度,他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昨天的行为道歉。
带了缓解疼痛的药物的绷带将他那只手缠好,谢安珩又伸出手掌,示意他把左手放上来。
“我自己来吧。”谢行之想去拿他手里的绷带。
但谢安珩躲开了,一抬眼皮:“手给我。”
“……”
不知怎么的,他虽然绷着脸,看起来依旧是冷漠的样子,谢行之就是偏偏从这副表情找到了一点小时候的影子。
每回他有哪里伤到了或者是身体又不舒服,谢安珩都是紧张得要命,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自己处理,甚至不让他起身。
他这个做哥哥的反倒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几□□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散日子。
谢行之默默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把左手放在了谢安珩掌心。
即使已经回家了,谢安珩似乎还是很忙,给他上完药又布了菜就准备离开。
“安珩。”谢行之试着喊住他。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脚步一顿:“我不会让你走,你不用……”
“我不是要走。”刚才那一片刻,谢安珩几乎完全和曾经的他重合起来。
这一年的经历或许伤害到了他,但谢安珩本质上还是没有改变,仍旧是那个让他熟悉的人。
谢行之望着面前的背影,试着问:“能不能给我几张纸,还有一支笔?我在房间里什么也干不了,很无聊。”
果不其然,谢行之清楚地看见谢安珩磨了一下后槽牙,但还是低低道:“等着,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他笑了笑:“好。”
成功拿到纸笔,到了凌晨,夏嘉誉果真如约站在了阳台下。
谢行之已经把该交代给赵鸿钧的东西都写好,又用胶水仔细黏合,扔给了夏嘉誉。
后者捡起来,对他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第41章
夜里万籁俱寂, 又了结了一桩心事,谢行之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他对着熟悉的天花板发呆,恍惚了一阵子, 感觉面前的吊灯和床帘越来越模糊。
“哥哥!”突然, 一道瘦小的身影探到他面前。
谢行之眨眨眼, 反应了好半天:“安珩?”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
面前对他笑的正是谢安珩。
小时候的谢安珩。
“哥哥答应了要教我的,不能反悔。”谢安珩仰着脑袋望他, 嗓音还是幼时特有的稚嫩。
谢行之微微一怔, 转头望了望四周。
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他们正在一家商铺后面自带的小庭院里。
而这家商铺则是他和谢安珩刚刚搬到九安区后,主要经营的第一家店子。
“哥哥?”他半天都没回答,谢安珩牵着他的手来回晃了晃, “等一下岑向阳哥哥过来了,你又没时间了……”
小孩的这番说辞他也耳熟得很,是谢行之第一次决定教他一些格斗腿法的时候。
他一个人毕竟精力有限,谢安珩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最多也不过带他练几套动作,更多的时间都是在跟岑向阳对练。
谢安珩虽然不明着说出来,但总是隐隐约约跟岑向阳有点争锋相对,生怕别人把他的哥哥抢跑了。
谢行之露出怀念的神情, 伸手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答应道:“好,哥哥今天肯定教你。”
小孩听了立马喜笑颜开, 牵住他的手。
这时候的谢安珩还很瘦弱, 谢行之依照着记忆, 让他在自己对面站着:“起手式还记得吗?”
“记得。”谢安珩点点头, 摆出一个标准的姿势。
“行, 你先用力往我这里踢一下,试试看力道。”谢行之对他拍拍自己的胳膊。
现场条件比较简陋,练习的用具还在岑向阳那里放着,后者在来的路上,只能暂时先这样将就,反正小孩的力气也没多大。
但谢安珩听了却微微睁大眼睛,犹豫地小声道:“可是,哥哥……”
谢行之冲他歪头:“快点啊,踢过来试一试。”
他态度笃定,谢安珩这才抬起腿。
但这一脚踢上去却软绵绵的,不是没力气,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用力。
这一幕和曾经完全一模一样,谢行之记得他当时还很恼火,因为无论他怎么说,哪怕是严肃地训斥,谢安珩就是不肯对他用力踢。
“唉呀,我来看看是谁不肯听他哥哥的话?”岑向阳终于拎着两套护具走了进来,尖着嗓子学谢安珩的声音,“人家怕把哥哥踢疼了,不敢用力嘛……”
“……”谢安珩抿起唇,有点恼羞地瞪着岑向阳。
但岑向阳明显不当回事:“护具我放在这了,行之哥,我再出去买两瓶水。”
“好。”谢行之应答。
等他走了,小孩转身便扑进谢行之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
“怎么啦?害羞了?”谢行之明知故问,逗他。
他记得那时候谢安珩也是这样,整张小脸蛋都涨得通红,小小声在他跟前嘟囔着告状:“我才没有像他那样讲话。”
谢行之被他可爱得低头笑个不停,实在是手痒,捏了一把他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那你是怎么讲的,说一句哥哥听听?”
谢安珩看出来他在逗自己玩,脸上红得更厉害。
他越是害羞,谢行之就越想笑。
即便是这样,谢安珩也没有拒绝谢行之,小孩仰着脑袋看他,乌黑的眼瞳水汪汪的,满眼都是他的倒影,信任又依恋。
两个人闹腾了半天,最后谢安珩实在是让他折腾得招架不住,万般僵硬地学了岑向阳的那句撒娇的话。
话说出口,他脸上已经实在是绷不住了,说完就把脑袋死死埋进谢行之衣服里,不管怎么哄都不肯抬起头了。
谢行之笑得更开心,可眼前的场景却忽然全部离他远去,谢安珩稚嫩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对上熟悉的墨色双瞳。
恍惚中,这双眼睛和刚才那对湿漉漉的眸子重合。
谢行之一时间看愣了神。
直到这双眸子的主人出声惊醒他:“哥哥做梦了?”
“嗯。”谢行之扶着额头把自己撑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发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餐车都已经停在了小桌旁,精致的早餐摆好了,小米粥还在散发腾腾的热气。谢安珩坐在他床头,也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谢安珩的目光落在他嘴角残留的笑意上,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耷拉着眼皮问:“你一直在笑。”
“梦到谁了?岑向阳吗?”
谢行之放下手,转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颇有些无奈地道:“梦到你了。”
“……”
房间内当即安静,谢安珩像是没料到这个答案,一时间怔住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谢行之还有些沉浸在刚刚的梦里,笑了笑,轻声说:“我梦见我们最开始到九安区的时候一起开的第一间店铺,还记得么?就在租的房子背后那条街上。”
他转过头,看见谢安珩垂着眼皮,似乎在回忆。
谢行之于是继续道:“你每天一放学就往店里跑,那段时间生意还挺好,店里卖的卤鸭腿你最喜欢吃,刚开始招的店员总是忘记给你留,好几次你回来晚了,卖完了,都没能吃上。”